老旧的屋顶,一个身形已经开始发胖中年男人和一个背着一根皮套杖子的年轻男子,坐在屋脊上,看着笔三浪和游师哥先后走出巷子。发胖的中年男人道:“他们的师父,应该是位真正的老江湖了。不是我吹牛,搁二十年前,这一带的小毛贼,若是这样偷了我的钱包,一翻里面的身份证,都得乖乖送回来。”
年轻男子笑道:“那咱们继续跟,还是等老江湖送回来?”
中年汉子面色就有点难看,叹了口气道:“你游师哥,我笔三浪。”
“好。”那年轻男子应着,身形一晃,便已不见。中年汉子身法似乎略慢,但眼看在屋脊上,也是一闪而逝。
游师哥从巷子里七拐八拐地走着,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一处热闹的菜市。下午四五点钟,正好是菜市最多人的时候,里里外外,熙熙攘攘。
游师哥在人群里来回走动,四处张望,也不知是在寻找猎物,还是出于小心,观察是否仍有人跟踪。
一个衣着时尚性感的少妇,正与一位摆着几个篮子卖青菜的老妇人争吵,挑完毛病挑价钱,总之把老妇人惹得有点心头火起。少妇挑的东西都过称了,仍在哪里喋喋不休,说东道西,老妇人面色涨红,手一哆嗦,眼看就要把称好的东西放回自己的篮子,不卖了。时尚少妇却已经一把抢过青菜,嘟嘟哝哝道:“算了,时间紧,将就吧。种菜赚钱,这么懒怎么赚钱,菜都不拾掇好点,又老……”
一边啰里啰嗦,一边递过去一张红色钞票。卖菜的老妇不发一言,气鼓鼓的把钞票往破旧的小袋子里一放,赶紧找零,把这尊看着就烦的瘟神送走。
游师哥从那少妇身边走过,忽然转头对买菜的老妇人道:“老人家,收大钞要注意假币啊。”
少妇闻言气极,猛然转头,却只见人来人往,不知那好事者是谁。但这时她已经没功夫查明了,因为买菜老妇已经揪着她那质料名贵的裙子,手中拿着她刚才递过去的钞票。这又得一番论理了。
不远处的林初一看得轻轻楚楚,游师哥经过少妇身边时,手里就多了一台新款的苹果手机,眼看价值不菲。一看那手机的保护套,显然是女子用的款式。
游师哥在人潮中晃晃荡荡,左顾右盼。
现在的集市内,人们的防范意识着实堪忧,很多女士,装着手机钱夹的小挎包,就撂在共享单车的杂物斗里;很多男子,付完钱那钱包就往屁股后的裤兜一塞,低头玩着手机行走。
看着游师哥人们身边走过,林初一心中也不觉暗自杞人忧天一番。好在游师哥似乎没了出手的兴致,只是一路走着,便远离了菜市,到了一处房屋老旧,都是瓦顶平房的贫民区。
低矮
的围墙,狭窄的天井里是斑驳的水泥地板,角落墙根,长满青苔。那被风雨侵蚀得木纹凹凸的大门吱呀一声关上,游师哥才穿过天井,进入狭窄阴沉的客厅。客厅中,一个芳龄二十上下的女子,容貌娇美,衣着却朴素得很。女子正小心翼翼地折叠一件样式十分漂亮的裙子,估计是刚刚从身上换下来的。
笔三浪的声音在喋喋不休地说着话,那口齿不清的样子,显然同时在着急地吃着东西。
“小果师姐,像你这么漂亮的姐姐,平时就该穿着这么漂亮的裙子出门;也不用每次都是做事的时候才换。等我和游师哥挣了钱,比这好的裙子,给你买一屋子。每天换不同的穿。”
一个婉转女声用不曾走心的语气应了一句:“你买一屋子,我也没地儿放。”
然后屋里就沉默了一会。却正好游师哥进了屋,问道:“师父回来没?”
笔三浪和小果师姐异口同声道:“没。”
笔三浪却似是在刚才冷场的死寂里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高八度的声音又开始没完没了地响起:“今天游师哥可厉害了;我遇上那两个高手,都是高不可测的高手,眼看是走不掉了;可游师哥一出马,就把他们给溜得晕头转向的;跟耍猴似的。还顺了那胖子一个皮夹子,他们一点办法都没有……”
“皮夹呢?”游师哥不耐烦的声音把他的故事生生打断,笔三浪就很无趣地扔过一个黑乎乎的东西来,游师哥伸手接住。
“放心,我啥都没动,咱都老江湖了,这点觉悟,打遇见师父那天起就有了……”笔三浪看着师兄道。
游师哥和小果师姐都没接他这个茬,笔三浪就有点百无聊赖。外面的大门却恰好吱呀一声开了,进来一个面容瘦削,满脸胡渣的中年汉子;那形象,会让人一恍惚以为遇上了红极一时的旭日阳刚里面那个主唱。
“师父。”屋里二男一女三个年轻人,并不齐一地分别跟汉子招呼了一声。
“嗯,”中年汉子应着,一振衣服,很宗师的样子,打算振落一路的风尘;可惜那衣裳的振幅,并不尽如人意,于是汉子又用手拍了两下,这才在笔三浪连忙摆好的一张椅子上坐下。笔三浪倒是麻利得很,一杯温水又已经递了过来。
“听说你们这次干的不错?”中年汉子呷了口水,缓缓说道。
“当然,东西都到手了,神不知鬼不觉的。”笔三浪快人快语,“而且回到这边车站,游师哥还把对方派来的两位不得了的高手,耍得团团转,也不知这会儿找到回去的路没有……”
“等会等会,”中年汉子差点没被呛着,喷了口水道,“既然神不知鬼不觉的,怎么又被对方的高手给撵上了?被摄像头拍到没?”
“这个……”笔三浪一时语塞,但毕竟反应快,直接绕过了最关键的问题道,“摄像头是肯定拍不到的,这个我最有把握。这天下就没有笔三浪搞不定的监控系统。”
中年汉子似乎对此深信不疑,也或者,对这个小弟子的信口胡侃习以为常,抬头顾盼,眼光分别落在了游师哥和小果师姐脸上。
一个黑乎乎的东西从游师哥手中飞出,啪的一声轻响,就到了中年汉子手里,正是从范南江身上顺来的那个钱夹。然后游师哥双手一摊,表示他不知情,末了补充一句:“我只是个接报赶来车站救火的。”
小果师姐也不解道:“送师弟到车站之前,没发现有人跟踪啊?这个我从来不会看走眼。进站后我就不知道了,按照师门的规矩,他坐火车,我就分开搭了直达班车。”
没人能帮说话,笔三浪便只好一五一十地,将上车之后的一路窘态,跟师父说了一遍。
中年汉子一边听着,一边打开手中的钱夹。里面钞票不多,看厚薄就知道不会超过一千;中年汉子并没关注这个,而是直接从里面抽出一张身份证;然后,他的眼光就停驻在那张小小的卡片上一直盯着,再没移开。
小果师姐已经看出了什么不对劲,便出手示意,让笔三浪先停下。
“你们,真的确定已经摆脱了这皮夹的主人?”中年汉子问道,语气缓慢,却自带一股能凝结空气的阴寒。
屋顶上,微胖的中年汉子转过头,对身边的年轻人微微一笑,眨了眨眼。
“老江湖。”
年轻人当然读懂了汉子那道心语。此语的妙处在于,他赞的是对方。
屋中却传来了那胡渣汉子故意高亢的声音道:“小徒顽劣,不明事理,冒犯了范大掌门。还望范掌门大人不计小人过;燕子门方宗旺教徒无方,在这里向范掌门请罪了。”
屋顶二人听得清清楚楚,却不动声色。果然那方宗旺也并不确定对方就在左近,刚才言出试探,只是先主动服软,求个周旋余地而已。
方宗旺见没反应,便叹口气道:“若真是对方派来的,这事咱们就别指望了。三儿,去帮我把车推出来。”
笔三浪不明所以,愕然道:“师父才刚回来,这是又要去哪?”
“还能去哪,去擦屁股。别多问,车推出来吧。”中年汉子说道,语气平淡,平淡得让人难受,“你们三个,以后不管在哪,遇到今天这两人,有多远走多远。算了,皮夹我带走,地产商那边得来的东西,也原封不动地给我拿来。”
一直不太言语的游师哥这时却开口道:“师父,我陪你去。有什么事,也好有个照应。”
“照应个屁,我要去的地方,不用你们照应。”方宗旺这时的语气
,虽不严厉,那气急败坏之情,却已是清清楚楚的写在了脸上。
笔三浪瑟瑟缩缩,原地没动。
“推车,没听见吗?”师父终于爆出一声雷霆之怒。
笔三浪一脸委屈,从一间狭小的杂物房中,推出一辆红色125排量摩托车。那车看成色,年纪绝不比推车的人小了。
低矮的围墙上,一个浑厚的声音传来:“方宗旺,燕子门是什么玩意儿?你打算就开这么个破玩意去独闯我云生谷?”
屋里屋外的一众大小,不约而同地望向那低矮围墙,神色惊疑不定。一个身形微胖的中年汉子和一个头发乱得挺帅气的年轻人,坐在墙头上,笑容玩味。
范南江确实不知道燕子门什么玩意儿;这片地头上,当年严打清理之前,各种门派多如牛毛,数不胜数。这是这些门派成立之时,都会跟门人徒众交代清楚,好好记清楚那些云生谷出来的男男女女;遇上了,有多远避多远。
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些个曾威风八面,各领风骚三五年的各方豪杰早已销声匿迹,只是这名不见经传的燕子门,不知为何竟残存到了现在。
方宗旺身形一晃,早已来的院中,对着墙头汉子纳头拱手,便是深深一躬,却毕竟是几十年的老江湖了,语气恭敬却绝不慌忙道:“我方宗旺不知长河地产是云生谷罩着的场子,一些私人恩怨,鲁莽出手;小徒们不懂事,还对范掌门多有冒犯,实在是对不起。这不正打算连夜赶往云生谷向范掌门赔罪来着,不想您老人家正好在此。长河的东西,我们这就赶往宜春,物归原主。”
身后一众弟子,早已呆若木鸡……这两个,是人是鬼!平时方圆数丈以内,什么人什么气息,别说师父,就是自己几个不成器的弟子,也老早发现了。
范南江不动声色,淡淡道:“你与长河地产,到底什么私人恩怨。”
方宗旺见他责问,饶是几十年老江湖,也有点紧张起来,毕竟自己这次对长河的用心,十分不善。额角微汗,诺诺茹茹,总算还是道出了实情:“也就是孩子们自小都住惯了的一座老宅子;其实拆了就拆了,真不算什么事,都是我老糊涂,差点误了您老的大事。好在范掌门来得及时,没酿成什么祸事。”
“嗯,”范南江一手两根手指,摸捏着下巴,沉吟道,“你方宗旺,确实是老糊涂。长河拆你的房子,干他就是了,干嘛还偷我钱包,害我和我小兄弟,跟和你们家两只小猴子跑了一下午。”
胡渣汉子倏然抬头,满脸惊诧。
“咋滴,害我们跑了半天,也不请喝杯水?”范南江道。
胡渣汉子连忙侧身,一手指向屋里;正要回两句客气话,眼光不幸扫过那阴沉窄小的客厅,到
了口边的话,又声声憋了回去。那神情,是难以形容的尴尬。
也不见那墙头两人坐起,只轻轻跨出一步,如履平地,就已经到了方宗旺身前。师徒四人面面相觑,待得反应过来,又一窝蜂挤向门口领路。
真是有其师必有其徒。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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