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紫色的床帷低垂,床边的一切都看不太清明。眼睫轻颤,步摇睁开眼睛,头痛的厉害,想来撞的是挺狠的,效果不知道达到没有……
他人呢……
床边人影朦胧,唔,步摇观察了一会儿,是他。
他静默了许久,看她有些动静,立马一个激灵站起身,抓住她的手,急急的道:“你醒了?别生气,我真的没有,我……步摇,相信我,我没有,只是……只是我怕你,怕你演不好所以瞒着你,我不想因为这一点而前功尽弃,你想想啊,我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忘记自己的仇恨……”他声音抖得很厉害:“他们,他们费了,那么大的劲,所以,他们骗我,让我相信,我装作相信,我不能有破绽,步摇你懂吗……”
骗局么……
闭了闭眼,步摇忽然笑了起来:“你怎么了?方才说的这一通,是做什么?还有,”她低头,羞红了面颊:“你我男未婚女未嫁的,按你说的规矩,即使有婚约,现在也不是该见的时候吧……”
当年他天天同她谈规矩,这儿那儿的把她捆的死死的,一点儿可以和他亲近些的缝隙都不给她留,而如今时间久了,他早被她不知不觉中影响着变得不再那么守死规矩了,所以她现在再反过来同他讲讲规矩,也让他难受难受才好。
到底是官场混迹多年之人,即使是怔愣也不过一瞬,他很快展颜一笑:“哦,你这是……”
步摇撑着坐起身,脑袋上伤口一痛,她皱着眉头扶了扶:“我不是落水了吗,怎么会伤到头?嘶,欸?还有,我爹爹呢?”
张了张口,想问的却又没有问出口,抿抿唇,斐然道:“你睡了很久了,你爹爹已经等不及走了,赴任一年,过阵子就会回来。”
“那我……”
“你娘也去了。”
步摇噘嘴:“你怎么知道我想问什么?”
我怎么知道你想问什么?
是啊,我也想知道我怎么知道你想问什么呢。
斐然有些自嘲的看了眼旁边小小梳妆台上铜镜里自己的倒影,脸色惨白,嘴唇青紫,病态萎靡……
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习惯一个人天天在身边吵吵嚷嚷,以前嫌烦的紧,后来家里出事她安静了一阵子,那时候他觉得清净的不行,待她恢复正常之后他天天想着要是她再能像之前一样安静一阵子该多好啊,好了,她安静了,自己却觉得耳边身侧都寂寥的慌。
闭了闭眼,嗓音有些沙哑:“问完父亲问母亲,一般女儿家都会这样吧。”
“哼,”步摇很不高兴:“你可真了解女儿家,了解各式各样的女儿家。”说罢一掀被子盖好侧身背对着他去,鼻子里还不住的哼哼。
是真失忆了。斐然笑笑,的确是多年前步摇做詹家小姐时任性的模样。“那个,詹,詹……”想唤她本名,却不想这么多年自己还是记不住她的名字,一丝怅然失落攀上心头,心尖儿忽然抽痛了一下,他抚了抚心口,咬唇不语。
背对着他的女孩子气呼呼的等了半天,终还是忍不住转过身,一双红红的眼睛对上他的眼睛:“最后提醒你一次,我叫,詹!瑶!蓉!再不记得就永远不要记得了。”
说着眼泪水就要往下掉,斐然以往肯定是不会理睬的,因为她的眼泪从来不会因为这点事就落下来,每次重申自己的名字都说是最后一次,她的话对上他大多都不算话,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可今天他却破天荒的,不知为何而害怕起来,甚至不自觉的去搂住了她的肩。
怀里的人猛地一僵。
触电般缩回手,“唔,吓到你了?”
皱着眉头摸了摸他的脑门儿,步摇奇怪的啧了一声:“奇怪,没发烧呀?”
顿时冷了脸的斐然轻哼一声,一把拍开她的手:“别闹。”
悻悻的收回爪子:“谁也没跟你闹呀。”
“兰薰!”
门外娉娉袅袅走进来一位侍女,正是多年前步摇还是小姐的时候伺候步摇的人。辗转多年,沦落四处,也不是斐然一时兴起去寻她,解救她于花街柳巷的狼爪之下,现在如何她都不敢想象。
兰薰瘦了,瘦了好大一圈儿。
忍住泪水,她故作平常态:“兰薰你快点儿到底在磨蹭什么?”步摇显得很不满意:“懒骨头,就知道偷懒,我都醒了这么久了也不来,让我和一个镇日死守规矩活受罪的外男待在一起别扭了这么久。欸?你哭什么?快过来啦别矫情,最不喜欢看人哭了。”
“她失忆了。”拍了拍兰薰的背,斐然悄悄附在她的耳边道:“她说她刚刚落水醒来,多照顾着点儿,也,也别说漏了,要不是她失忆了,我,我还不知道怎么面对她呢。”
“喂!你们两个在干什么!离那么近!”步摇急的跳脚:“兰薰!朋友妻尚不可欺呢,你主子看上的男人你也敢动!”
“好啦!”斐然失笑:“我只是怕你讳疾忌医,所以把方才御医的叮嘱都悄悄告诉兰薰了而已。”
一时间步摇眼角微微湿润,倘若多年前的这一幕发生之时他是这样的温柔,那这一路走来想必如何也不会如此坎坷了吧!
“那,那,”她垂下眼帘,小声嗫嚅道:“那你们悄悄说去吧,我,我好好养病。”
女孩子难得乖巧的上床去平躺好,老老实实地盖上被子,嘴角还带着笑容的装睡。“演技拙劣。”斐然笑着在心底暗骂一句,但身体还是很诚实的蹑手蹑脚走出去,轻轻和上门。
眉头不自知的轻轻皱起:“她当年落水是怎么回事?”
兰薰讶异道:“您?您不记得了?”
谁有空记她那些鸡毛蒜皮的破事儿!斐然脸色很不好看,当他是什么,她的小厮?他转过脸去:“我的事情很多。”
“是,但您当年为这,骂过主子,说主子不要脸,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奴婢以为您会印象深刻。”兰薰老老实实道。
有这事儿?斐然有点尴尬的摸着鼻子仔细的想了想,好像是有这么一回,当时他是在詹府府上的,那天他本来要去拜访伦硕郡主——没错,就是翁王的女儿。在步摇那糟心事儿发生之前,众人都一直默认他是要娶郡主的,也正因为如此,那天步摇就死皮赖脸的缠着他不让他走,他那天是办正事的,只是借拜访伦硕郡主这个名头罢了。正事被耽误,心里难免抱怨。后来终于摆脱了步摇的束缚,翻身上马。却听说步摇落水之事,又硬生生被留了下来,气急败坏,所以等到步摇一醒过来,他便冲到房间里面劈头盖脸把她骂了一顿,想来也是口不择言了,因为当时也没想到会有什么其他原因。后来再到詹府,曾被兰薰甩过脸子,说那天步摇委屈,哭得很厉害,他也没理睬,因为他的人生一步一轨迹都有目的所在,他不能浪费时间在这种儿女情长的无聊事情上。
深吸口气:“所以,怎么了呢?”
兰薰随她主子的脾性,闻言就冷了脸端了姿态,不卑不亢道:“您不知道,女儿家无聊,所以在在女儿家聚集的后院里,即使都是亲姐妹,尔虞我诈的事情也很多。当年主子落水真不是主子故意为之,至于到底是谁,主子知、奴婢也知,只是当年旧事早没有追究的必要。您只要相信,主子自始至终都没有为难您的意思,不过是小孩子打打闹闹,以主子的心性,不论从前还是往后,她都不会以死相逼,此次触柱也绝不是想逼您,只是太伤心太失望甚至绝望,找个由头一死了之罢了。”叹了口气,兰薰道:“是您替奴婢赎了身,您现在是奴婢的主子。但是,秉着良心,奴婢还是要多说几句,我家小姐这个人,就是再任性再吵闹,一切也不过都是些小女儿家心思……当然,这种话您可能听不进去,当年就听不进去,现在,恐怕也不一定听得进去。”摇了摇头,兰薰转身进了屋子里去。
门一打开,一个人影就扑上来捂住了她的嘴:“嘘!”
兰薰把眼睛一瞪:“你又调皮!”
“还有更调皮的事儿呢。”虽是高兴的话她却说的落寞,淡淡的翘起二郎腿,她道:“我其实没失忆,只不过给他个台阶下吧。而且,我也想歇歇。他叫人把我看的死死的,失忆了,他会放松警惕,就算我到时候要逃走也容易。”
“您和姑爷……”
“人家不是姑爷啦!”步摇抱住兰薰:“人家现在是将军,我是人家红帐子里的军妓。”
兰薰一惊,大力推开她:“什么?”
步摇摇摇头:“我从不自欺欺人,就算我自始至终只伺候过他一人,我是什么身份,我还是能拎得清的。”
“您怎么会?奴婢也不过卖进青楼做了一阵子丫鬟,您倒是……”
“傻薰!你主子我一直走在你前面!”擦了擦眼泪她一巴掌拍在她后腰上:“你我能相提并论吗?你主子我连失身都在你前头!”
“等等!”兰薰忽然指了指门,道:“姑,不,斐,他会不会……”
步摇拍拍她:“没事儿的,他不在外面。”
“那您快别哭了,别让他以为我们两个相逢泪水多。”
“你主子我一直都爱哭他也不是不知道……好吧,他不知道……”
也不知道是因为他知不知道这事儿还是相逢泪水多,主仆两个逮着了机会,抱在一起,哭了个昏天黑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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