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国公主,此等身份,我想都没想过。若几年前有人告诉我我是恒州国丢失的那位唯一的皇女固永藿玉长公主,我一定会半夜里睡着了都笑醒,但如今此情此景,我却宁愿一切都是梦境。龙椅上一袭金黄无比尊贵的恒州国陛下看着我泪落两行,生父就在眼前,却不得认、不能认、不敢认。
一切的一切都是假的,我的父亲、我的母亲、我的婚姻,真若假假若真,这么多年的养育这么多年的朝夕相伴,多年青梅竹马长大携手连理相结,如果这一切都可以是假的,那,什么是真的?
我只是筹码,养棋十八年只待一朝用棋击敌。年迈的老皇帝坐在龙椅上颤巍巍的向我伸手,我缓步走过去,握着那双满是皱纹的手,我知道,恒州国国主丢失公主后沉迷炼丹,身体早一被毁的差不多,现在虽不过五十岁出头,便已然是风烛残年的模样,满头发早已花白,须眉尽如雪。“您是……父亲……”
“玉儿……”老皇帝泪眼朦胧的看着我:“让父皇好好看看你,这么多年……父皇天天担心害怕,总在想,我的玉儿会不会落进人贩子手里吃尽苦头,日思夜想的睡不着就只能研制治失眠的药……父皇对不起你,要是当初没一意孤行带你去猎场那危险的地方,就,就不会……”
我也在落泪,但真说有什么强烈的情感,倒好像也没什么了。从头到尾,似乎只有我这个刚认的生父在认真的演绎着这场重逢大戏……
如此境地,我在敌军手里握着,大军压境,禁军溃不成军,胜败已定,我不知该以如何的目光去看待我这位失而复得的父亲。独孤羽尧囚禁了他,亦囚禁了我这前朝公主,一切都顺理成章。仔细想想,这样的日子,似乎也不是不能过。小小的屋子里只有我与父亲两人,旁的丫鬟亦都隔绝门外而不得入。不过这并没有什么难过的,我的那些哥哥们我还未见过,半生养尊处优荣华富贵的他们啊,大部分都死在了发配边疆的路上,就算是侥幸活下来,接下来等待他们的只有鞭子和辱骂,而我却在这处得以安详。每天会有人送饭食来去,虽不过清粥小菜,却不知为何在我看来,比起佳肴满桌更加令人安心。
走在高处并不会开心,或许真的只有回归最安逸的位置,才是真正能吃得下睡得着的处境吧。
每过一日,我便会在墙上画上一笔,当那些竖条条铺满了半面墙时,我才认不久的老父亲走了。然后他来了,他说,“藿尧帝国需要一位皇后。”
这大概就是给我的补偿。
昏暗的屋子里仅有一束傍晚时分橙黄色的夕阳斜照,我蹲在光晕里,静静的从那扇窄窄的不能通过一人的窗户里望着外面的风景。我做皇后么,唔,倒是省了这一群看管我的人,也省了这座监牢的开销,把我彻彻底底的锁在他身边,禁军数千数万不怕我走到哪里去,横竖我也算是他的发妻,秦禹、独孤羽尧,他们说到底还是一个人啊……
“好。”缓缓的站起身,我竭力忍受着蹲坐久了忽然站起身来头脑里巨大的眩晕感:“娶了前朝公主,想必你更能被恒州的人民所接纳。”
他没有说话。我以为他是默认了我所说的这个目的,而直到我阔别了那座居住许久的牢笼我才知道,原来恒州的百姓是这样欢迎独孤羽尧的到来,贪官污吏一洗而空,经济空前繁荣……这都是说书先生给他政绩上的高度评价。
迎娶皇后的日子定在一月之后,在这之前,我都居住在公主府里。说来这公主府的布置真的是幼稚的可爱啊,俨然是在带一个三岁以内的娃娃用的装扮。“你丢了以后,前朝一直留着这府邸,每年都要从固永藿玉长公主的封地那儿,收来不少税钱,用于保持公主府的干净与整洁。”他站在我身边,一如五年前他还是秦禹我还是青予窈,那时我们新婚,他常常一边笑着说我笨,一边不厌其烦的把事情事无巨细的说给我听。可是恍惚间的时光倒流终究转瞬即破灭,我回头看他,那冕旒金灿灿的闪烁,反射着明媚阳光的光芒,刺痛了我的眼。
我怎么忘了,他已经是藿尧帝国的皇帝了,不再是那个温润如玉的偏偏探花郎,那个单单属于我的夫君阿禹。他很快会有后宫三千佳丽,数十儿女承欢膝下,而我,曾经是棋子如今更是,我只消当一个花瓶,静静的坐在中宫主位上,象征着前朝的覆灭今朝的兴起,象征着新帝独孤羽尧对前朝的最后一丝怜惜。
他并不再软禁我,我可以出门,虽然浩浩荡荡一群人跟在后屁股令人一眼就能看出我身份的不凡,身后的侍女再大声的一口一个“公主殿下”“公主殿下”的叫着,这下便再无人不晓我是何许人也了,好好的上街闲逛变成了满街的跪拜大礼仪式,于是我这最后一丝上街散心的兴趣也被彻彻底底的消磨了。
可是没关系,我可以偷偷出去。
其实也不算多偷偷摸摸,府上所有的暗卫都有跟随,那么他也一定知晓,但我不说,他也就不知道我是知道的,他一定还以为我很得意自己的小聪明,开开心心的出门去了呢!
苏愿之当上了摄政王妃,丘玥的皇帝年级小的不得了,所以摄政王才是真正的老大,那么苏愿之在小皇帝亲政之前就是位同皇后,而她又独霸摄政王后院,真论起来,那真真儿是史无前例的后宫独后了!后宫独后自然权力大,她派人过来找我,问我想不想离开。想不想离开……我怎么知道呢?这世上横竖也没一个亲人了,虽然回到苏愿之身边很好,但是我并不想去打扰她的生活,其实,也是不想回到故地徒增伤感罢了。我说要再想想,然后钻进了隔壁的一家小医馆。
我让那郎中给我诊脉,想着,好说歹说今天算是干了点儿事情,回去也好交代。可那郎中却面色凝重,我想着恐怕又有事情了,先前找那神叨叨的老婆子他说独孤羽尧给我下避子药,现在郎中坐在我跟前,又不晓得能搜罗出什么毛病。
撇了撇嘴,但不能讳疾忌医,我还是殷切问道:“怎么了?”活像他是有病的人。
“夫人的月事多久未来了?”
我想了想:“隔三差五的爱来不来呗,对我来说这就那么回事,不过,之前有一阵子很是奔波,情绪波动又大,后来好像就不太正常了,不过应该也没什么大毛病,反正我以后都没有要孩子的打算。”
“您先前小产后是否有多次见红之状?”
小产?“我?您,您没诊错?我没有,没有小产……”
不会是那次,摔了一跤然后觉得肚子不舒服,可,可之前那么久都没有孩子,也不该就偏偏那个时候有啊?
那郎中摇了摇头:“您之前小产没了的孩子应该是先天不足,因为您的身体想来是外力因素致体质寒凉,并且一直以来月事都不规律。”
“是,是不规律。”我想了想问道:“先前有人同我说,我经常有服用避子汤。”
“避子汤虽然对身体伤害最小,但一年以上即会导致体寒,或许就是这个原因,或者您有落水之类的经历着了凉。”
“不。”我感觉无力感深深侵袭上来,我缓缓的吸气、呼气,然后摇了摇头:“我没有,没有过落水。”
所以说,那个无意间有了的孩子,又无意间悄悄地离开,无论是不是因为那常年所用的汤药所致,都是他的亲生父亲间接导致了他的离去,而他的母亲,自始至终甚至都不知道他曾存在过……
出了那家小小医馆的大门,此时已过午时,阳光明媚。我伸手挡住阳光,却又要眯着眼从指缝往外窥探,阳光这样灿烂,可为什么从那一天起到现在,我都没有感受到一丝一毫来自阳光的温暖,太阳始终照不到我的心里,它永远都只是高高挂在天上,连睁开眼去望它一眼都难以做到。
我想回去,回哪儿去都行……只要不是这里,这里埋葬了我所有的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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