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光一步步走到眼珠子乱转的雅兰身前,沉声道:“是方向错了,还是你根本不打算离开?”
“你说到哪里去了,我都答应你了,又怎么会食言。”在夷光没看到的地方,雅兰手悄悄动了一下。
夷光沉声道:“我念在同为越女,你又是王后的妹妹,想给你留一条活路,但我知道你私念极重,所以悄悄跟着你,看你是否会出尔反尔,果然让我猜对了。”
雅兰倒吸一口凉气,“所以,你刚才是在试探我?”
“你若就此离开姑苏,此事就到此为止,可惜你没有,所以……对不住了。”随着这句话,夷光眸光一寒,手掌挥动,带着一道雪亮的光芒往雅兰袭去。
雅兰早有防备,当即往后退了一步,避开夷光的匕首,同时右手一扬,一道黝黑的光芒朝夷光飞射而去,后者急忙侧头,险险避开,黑光钉在她身后的一株树干上,竟是一枝短箭。
没等她缓过神来,又是一枝短箭激射而来,这一次,夷光用匕首挡住,勉强挡住,但短箭传来的力道令她手腕发麻,不由自主地松了手,使得匕首掉落在地上,雅兰趁这个机会,上前抢过匕首,冷笑道:“相国大人送的袖箭可真是好用。”
伍子胥将雅兰带回府邸后,怕有人对她不利,特意让公孙离找来一管袖箭,让她藏在袖中。
先前被夷光制住时,她打算用袖箭偷袭,后来夷光说放她走,便没有动手。
雅兰用匕首指着夷光,讥笑道:“凭你还想杀我,可笑。”
夷光面色难看地道:“你别忘了,你是越人,这么做会只成为越国的千古罪人。”
“越国?”雅兰满面讽刺地道:“越国早就已经灭亡了,只有你们这些蠢材还在做着复国的春秋大梦。吴国兵强马壮,相国大人又能征善战,跟他们做对,只有死路一条。”
夷光摇头,失望地道:“冥顽不灵!”
“冥顽不灵的是你们!”说着,雅兰忽地笑了起来,“说起来,我还要谢谢你呢。杀了你,再揭穿你们的阴谋,可是大功一件,相国大人一定会好好奖赏我,说不定会收我为义女,这么一来,我就是堂堂相国千金了,像那个伍榕一样,享尽荣华富贵,指不定还能入宫伴驾。”
“痴心妄想。”夷光的话令雅兰面色一冷,“是不是痴心妄想,很快就知道了,不过你注定看不到了,去死吧!”
就在雅兰拿起匕首作势往夷光刺来时,后者望着她身后露出惊喜之色,“冬云姐姐你来了!”
有人来了?
雅兰一惊,急忙往身后看去,却发现后面空荡荡,根本没有夷光说的那个人。
不好,中计了!
雅兰急忙回过神,还没来得及看清,胸口突然一凉,低头看去,一只鎏金掐丝金簪整根没入胸口之中,只余顶端一颗浑圆的珍珠露在外面。
“你……”雅兰不甘心地瞪着夷光,下一刻,她仰天倒下,双眼大大地睁着,那双已经没有生机的眼里充满了不甘。
夷光盯着微微发抖的双手,指尖还残留着从雅兰身体里喷出来的温热血液,这是她第一次杀人,完完全全夺走一个人的命……
许久,夷光压下心中的悲哀,取过雅兰手里的匕首,在拔出金簪时,胸口倏然一闷,隐隐有一丝痛楚。
糟糕!
夷光自幼患有心疾,知道这是心疾发作的前兆,偏偏她这次出宫,并没有随身带葯。
不行,她得赶紧回宫,赶在心疾爆发之前服葯压制。
想到这里,夷光忍着痛楚拔下金簪,随即跌跌撞撞地乘上马车往姑苏城赶去,起初还没什么大碍,只是略有些心痛。
可渐渐的,心脏跳得越来越快,每一次都要用力才能够呼吸到一点气息,她知道,情况正在恶化之中,这样下去,恐怕她撑不到回宫。
在入城之后,夷光趁着自己还有一丝清明,拉住一名过往的行人,给了他一贯钱,让他替自己赶车前往王宫。
不知过多久,夷光终于看到了吴王宫,心中一松,再也支撑不住倒在马车上,不醒人事。
宫中守卫看到有马车靠近,喝斥道:“来者何人?”
行人吓得赶紧停下马车,战战兢兢地道:“有人让我将马车赶来王宫。”
“是什么人?”面对守卫的喝问,行人连连摇头,“我不知道她是谁,不过人她此刻就在马车里。”
守卫上前掀开帘子,看到了昏迷不醒的夷光,“咦,这不是大王身边的宫女吗?”
听到这话,另一名守卫也走了过来,仔细看了一眼后道:“还真是,你在这里守着,我去禀告大王。”
夫差正在与刘美人说话,得知夷光出事,当即抛下刘美人急奔出宫,一路过来,无数宫人跪地行礼。
夫差疾步来到马车前,一把抱起昏迷中的夷光往太极殿奔去,同时让王慎立刻去传太医过来。
在他们赶到太极殿后不久,王慎也带着年过半百的太医到了,见夫差面色难看,后者顾不得喘气,赶紧替夷光把脉。
夫差焦灼地等在一旁,王慎安慰道:“大王莫急,夷光姑娘福泽深厚,一定会没事的。”
夫差胡乱地点点头,好不容易等到太医松手,赶紧道:“她怎么样了,要紧吗?”
“夷光姑娘这是心疾发作,还好发现及时,若是拖久了,恐有性命之忧。”太医一边说着一边自葯箱中取出一粒丹葯,化水之后喂夷光服下。
夫差一怔,难以置信地道:“你说什么,心疾?”
“是。”太医拱手道:“夷光姑娘与大王一样,都患有心疾,平日没事,一旦发作,就是要命的猛虎。”
夫差怔怔地看着躺在床榻上的夷光,救他的越女有心疾,夷光也有心疾,怎么会这巧?
太医不知他纷乱的心思,拱手道:“大王若没别的吩咐,臣下去开方子了。”
“去吧。”夫差心不在焉地挥挥手,目光一直不曾离开过夷光,无数思绪在脑海掠过,令他混乱不已。
王慎见他神情不对,轻声道:“大王,您这是怎么了?”
夫差哪有心思理会,正要打发他下去,忽地发现一件古怪的事情,他心思一转,道:“去打盆水来,温一些,别太凉了。”
王慎虽不明白打水做什么,可夫差吩咐了,他自得照办,很快便打来一盆水,并照夫差的吩咐,掺了些许热水。
夫差取出帕子,沾水之后在夷光脸上细细擦拭着,每擦拭一次,夷光黯黄的肤色就会白一分。
发病昏迷的人,必定脸色苍白,可夫差发现,夷光面色还是与平常一样,丝毫不见异样;回想起来,上次夷光受伤,命悬一线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她的脸就像戴了一个面具一样,无论身子是好是坏,都不会有任何变化。
而事实,也证明了他这个猜测,夷光一直都在掩盖她的真实模样。
待得夷光脸上厚厚的粉被完全拭去后,王慎惊得下巴得掉了,这……这……这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他用力捏一捏手背,立刻传来一股剧痛,也就说……他不是在做梦?
不止是王慎,夫差也是满面诧异,他猜到夷光可能在掩盖真容,可万万没想到,夷光真容竟然如此之……美。
确切来说,“美”这个字,根本不足以形容夷光的美貌,那张小巧如荷瓣脸以及上面的五官,精致得就像画出来一样,挑不出一丝错来。
天人之姿――对,只有这个词才能够勉强形容她的美貌。
夫差神色复杂地看着夷光,越女又容颜绝美且患有心疾,看来应该就是当初救自己的那位越女。
原来自己遍寻不至的女子,一直在身边……
他不知道,夷光却是清楚的,明知自己一直在找他,为何就是不说出来,任由自己对着冰冷的画像朝思暮想?
夫差百思不得其解,只能等夷光醒来之后再问过,不过不管怎样,这都是一件好事。
这一次,他一定会紧紧握住夷光的手,绝不再放手!
夷光不记得自己昏迷了多久,幽幽醒转之时,她看到了一张胡渣满面的脸以及一双通红的眼睛,是夫差。
夷光吃力地唤道:“大王?”
“终于醒了。”夫差松了一口气,“你整整昏迷了一天一夜。”
“对不起,让大王担心了。”
夫差笑一笑,道:“先喝葯吧。”
在将夷光搀扶着坐起后,他取出一直温着的葯,亲自喂到夷光唇边,
“奴婢自己喝就行了。” 这样的纡尊降贵,令夷光受宠若惊,她还不知道自己已经露出了真容。
“让你好生坐着就坐着,哪这么多话!”见夫差坚持,夷光不敢再言语,就着他的手一口一口喝着温热的汤药。
待喂完最后一口药,夫差搁下药碗道:“还记得自己是怎么回来的吗?”
夷光仔细想了想,摇头道:“只记得那会儿心口疼得利害,眼前发黑,再往后的事情就记不得了。”说到这里,她心里猛地一跳,自己昏迷不醒地回到宫中,夫差必是请太医来看过了,也就是说他很可能知道自己患有心绞痛的事了,会不会……识破了自己的身份?
夷光悄悄瞅着夫差,见他面色如常,并无怀疑之色,暗自松了口气。
夫差将她这些小动作瞧在眼里,暗自发笑,怕自己会忍不住笑出来,赶紧清咳一声,问起正经事来,“你不是说去文府学做九色锦吗,怎会闹成这个样子?”
“这个……”夷光别过脸,神情不自在地道:“都怪奴婢身子不好,多走几步就不舒服,倒让大王担心了。”
夫差定定看着她,意味深长地道:“让本王担心不要紧,但欺君就不对了。”
“奴婢不敢。”在说这话时,夷光一直低垂着头,不敢直视夫差。
夫差执起她右手袖子,袖底有一抹猩红的痕迹,隐约还能闻到一丝血腥味,“那这个呢?不小心沾来的?”
他的追问令夷光越发慌乱,双手紧张地不知往哪儿放,半晌,她怯怯地抬起眼,颤声道:“奴婢……奴婢杀人了!”
“杀人?”夫差骇然失色,他虽猜到夷光有事隐瞒,却怎么也想不到会是关乎人命的大事。
“是。”夷光泫然欲泣地道:“奴婢回来的时候,遇到了一个以前认识的人,也是越女,她叫雅兰;虽说并不熟悉,但总归是他乡遇故知,倒也相谈甚欢;后来她说天气正好,约奴婢去城外走走,奴婢见时辰尚早,也就同意了,万万没想到,她突然掏出一把匕首要杀奴婢,当时……她的眼神好可怕,像是要吃人一样。”夷光紧紧攥着被角,身子不停发抖。
看到她这副模样,夫差大为怜惜,握住她的手道:“别怕,有本王在,没人伤害得了你。”
掌心传来的温暖,令夷光心中一悸,仿佛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了一下,连忙抽出手。夷光的这个举动令夫差有些失落,但也不敢过于冒犯,遂道:“后来呢?”
“后来奴婢一直跑一直跑,原来她除了匕首之外,还藏了一把袖箭,奴婢差点就死了。当时……”夷光似乎不能承受接下来的话,用力咬了咬唇方才颤声道:“当时情况很乱,不知怎么的,她被绊了一下,然后奴婢就拿起掉在地上的匕首刺向她,但是没有刺中,反而被她夺了过去,奴婢当时心真的很乱,什么都没想,就是想活命,所以……奴婢拔下当初文先生送的簪子刺进她胸口……奴婢……杀了她……”夷光越说越害怕,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不断往下落。
下一刻,她突然紧紧攥着夫差的袖子,一边哭一边慌声道:“杀人偿命,奴婢是不是要被拉出去砍头?!”
夫差连忙安慰道:“别怕,你是自卫杀人,无需偿命。”待得夷光平静了一些后,他又问道:“她为什么要杀你?”
不会有人无缘无故去杀一个人,其中必有因由!
“不知道啊,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夷光一边拭泪一边摇头,突然,她动作一滞,夫差见状,连忙道:“可是想起了什么?”
夷光迟疑地道:“奴婢不敢确定,可能是听错了。”
“错了也没事,快说。”见夫差追问不休,夷光只得道:“混乱之时,奴婢好像隐约听到她提起……相国大人。”
伍子胥?
夫差面色一沉,思索片刻,他唤过王慎道:“速速去查。”
“喏。”王慎乖巧地答应,他跟随夫差多年,最是通晓他的心意,自然知道要去查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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