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方悍卒,名门之后。
二人登台放对、一决雌雄,顷刻便将众人期待感拉满。
便是向来看淡生死、处变不惊的郭子仪郭令公,此时立于马背,望着远处四方台上的郭十八,心头也泛起几分期待来。虽知麾下“朔方十八骑”个个悍勇、以一当十,军中皆是顶尖的存在。但与罗家这等武学世家、将门之后相较,却也不敢说是稳操胜券。
杨朝夕、方七斗等众侠士,先是瞧了瞧手执五虎断魂枪、身量高大结实的罗有良,又望了望拄着陌刀、略嫌瘦小的郭十八,似乎胜负并无太大悬念。
二人似虎豹相搏,牢牢盯住对方,开始在台上徐徐游走。河风时大时小,将二人袍摆掀起,又在水岸杂树苇丛间,摇出一片萧萧肃杀之气来。
蓦然间、罗有良一声断喝,挺枪而出!鎏金虎头枪拉出一道金芒,仿佛挟着摧枯拉朽之势,径直往郭十八心窝刺去,却是一招“黄龙直捣”。
郭十八虽身披轻甲,亦不敢稍有轻忽。眼见虎头大枪戳刺而至,当即连退数步,侧身险险避开。手中陌刀横过,向枪身果断一拍,“嗙!”地一声闷响过后,枪头已偏离尺许,刺在了空处。
这一记格挡平平无奇,却胜在了果断干脆。然而郭十八一招才罢,接着便是又一招递出,修长刀身贴着枪杆,向罗有良双臂疾掠而至,已是反守为攻。
罗有良自不会束以待毙。眼见郭十八刀锋一转、反攻倒算的刹那,已然撤枪而回。枪杆在腰间一转,好似蛟蛇绕柱,接着枪头冲天而起,正是“朝天一柱”的招式。此时陌刀已欺至身前三尺,罗有良退开半步、枪身挥砸而下,用的乃是一招“虎驱羊散”。枪身重重拍打在吞口处,登时将刀头打得向下一沉,斜斜斩在木质台面上。
霎时间灰尘溅起、木屑横飞,陌刀在台面上划开一道尺许长的痕迹来。将填塞在缝隙中、还未完全凝固的三合土,挫成一地残渣。
灵真禅师面皮微微一抽:昨夜数十木匠与民夫费工费时、通宵达旦,才将这四方台清洗修整一新,几乎瞧不出昨日打斗留下的痕迹。然这才不过今日首场比斗,便已开始戳天揭地、肆意毁损起来。他心中着实没了底,不知今日的四方台、究竟能撑得住几轮摧残……
郭十八掌心微麻,知是那罗有良膂力不俗。当即拖刀而起,扭身挥出,刀头奔着罗有良腰眼砍去。锋刃划过空气,发出“律律”寒声。倘若砍得实了、便是“一分为二”的下场。
罗有良冷笑一声,足下兽靴猛跺,身子跃起四五尺高、才堪堪将这一刀躲过。手间虎头枪飞转如轮,挽过两道枪花,便向郭十八面门点去,恰是一招“梨花点头”。
郭十八方才一刀,本就只用了五分力道。眼见人高马大罗有良、腾跃之际竟也敏捷非常,便知自己赌对了地方。感受着杀意扑面而来,郭十八纹丝不乱。回刀再度翻出,刀尖所向,已是罗有良的双膝。
就在枪芒逼至面门的刹那,郭十八嘴角微扬,头颅竟似装了机括一般、陡然向左肩头偏出来数寸。枪头裹着红缨,登时在他耳畔掠过,只带来一阵清爽微风。
罗有良心头一毛,顿觉不妙。然身悬半空,自己又非狸猫,全无辗转腾挪之力。只好将牙一咬,抽枪向下、急拨而去,使出一记“拨草寻蛇”!
“嗙——”
刀锋斩在枪身上,发出一道清脆鸣响。巨大力道砸得枪头弯折回去,在兽靴上拉出一道豁口。这回刀一斩,也非全无功用,在将枪声逼弯的刹那,划开右腿长裈,在胫骨上带出一蓬血珠来。
郭十八笑意更浓。不待罗有良身形落地,接续一刀猛戳而至,取的却是罗有良小腹。
罗有良已无暇格挡,当下将心一横,不再理会那陌刀。长枪援臂而走,好似长蛇攀树,忽而脱手飞出,又如蛟龙探海!鎏金枪头仿佛蛇信子,义无反顾向郭十八咽喉射来,已然是以攻代守、性命相搏的招式——“射日穿云”!
“好枪法!好决断!”
郭十八赞了一声,手中陌刀已调转方向,拍向疾冲而至的虎头枪。
只听啪地一声脆响,长枪被拍出两丈有余,接着“咄”地一声、扎在了远处台面上。红缨散乱,枪杆颤颤,好似瑟瑟发抖的小兽一般。
罗有良落下身形,便觉右小腿一阵刺痛。然而大敌当前,不敢稍有松懈,忙又踉跄连退数步、避开郭十八陌刀所向,才暗暗舒了口气。盯着郭十八道:
“军爷好犀利的刀术!只怕‘神通大将’李嗣业在世,也不过如此罢!”
“尊驾所言,正是吾家舅父。只可惜吾追随日短,未能尽得真传!”郭十八陌刀一收,依旧拄在身侧,襟怀洒落道。
罗有良面色微变:“这当真便是那套‘神通嗣业刀’?!”
郭十八不矜不骄、面色如常道:“不错。这刀法出自行伍,也以行伍之人修习最盛。好便好在,招招猛狠,直攻要害!”
借着言谈之机,罗有良掀开袍摆、撕下两道布条,双手麻利地将右腿中刀处捆扎紧实,旋即直起身形,徐徐活动了一番。自感无碍后,才右臂一舒,重又将虎头枪拔了出来:
“既也是家学渊源,今日若不分个高低,岂不辱没了传道授艺的先人?郭军爷,看招!”
罗有良喝罢,长枪精神抖擞,夹着嚯嚯声威,也向郭十八双膝扫来,显然是欲报方才一刀之仇。
“不错!‘五虎断魂枪’若只有威猛虎势、而无断魂之意,岂不是虚有其表?!”
郭十八一面纵跃躲闪,一面开口点评道,似对这虎头大枪,亦颇有心得。手中陌刀自也不慢,忽而劈斩、忽而截挂,竟将愈发密集的枪影,尽数接了下来。虽未稳居上风,却是招式精炼、章法从容,看得人暗暗佩服。
罗有良却是愈打愈躁。本来顾忌到右腿刀伤,才将一些纵跃腾挪、大开大阖的招式一概不用,改为繁复迅疾的短打猝攻。然而堪堪换过几十招后,罗有良才终于发觉,眼前这个其貌不扬、中人之姿的骑兵郭十八,竟一直在扮猪吃虎!
自己密集快攻,他便严防死守,自己虚招频出,他便避实就虚……一套四十九路“五虎断魂枪”法,在自己手上变换许久,却始终不能伤及郭十八分毫。
反观郭十八的“神通嗣业刀”法,翻来覆去也就是那么几招,并无太多变通的招式。然而在他手上使将出来,却能以不变应万变,着实有些匪夷所思。
转眼又是半盏茶工夫,两人“呯呯嗙嗙”你来我往,依旧打得不分上下。众侠士终于有人忍耐不住,出言催促起来——
“台上两个!打情骂俏么?忒也磨蹭了些!”
“此等江湖把式,去耍百戏还差不多!也拿来这里丢人现眼!”
“兀那攮货!大枪似个笨虫儿,钻也钻不进去……”
“拖刀的军汉,快一刀结果了那厮!”
“速速分了胜负下来,爷爷早等不及了!”
“……”
或许是受不住众人辱骂,也或许是郭十八终于打得腻歪了。便在两人一记硬拼横挡,各自跃开丈许后,郭十八忽地一声尖啸,浑身筋肉似鼓胀了三分,将贴身汗衫、短裈都撑的隆起。隔着皮甲、缺胯衫,竟也能瞧见那筋肉的棱角!
罗有良早拼得双目赤红、生死不顾,一杆虎头枪似疯魔般,又没命价向郭十八倾泻而来。
郭十八却不动如山,徐徐将陌刀架起,待虎头枪携着数十道枪花、欺至身前五尺左右时,陡然一刀捅出!
“噹~~~~”
枪花顷刻化为乌有。虎头枪亦如离弦之箭,被陌刀捣得抛飞而起。凌空几个翻转后,竟又“笃”地一声,正正扎在了一根大腿粗的栏柱之上。
而那柄所向披靡的陌刀,却在罗有良煞白面门前听了下来,刀尖对着鼻尖,不足寸许宽度。
“用枪之人,失枪便是失了性命。尊驾还是认输罢!”郭十八单手擎刀,稳如磐石,登时将他一身扎实的桩功、暴露无遗。
“郭军爷!既是技不如人你,要在下认输却也容易。只是——”
罗有良忽将脖子梗起,拉高声音道,“军爷明明精于枪技,偏偏弃枪而不用,改用那粗实重兵,在下十分费解!若军爷能以长枪胜我,莫说认输,便是自刎以谢,在下亦无憾矣!”
郭十八闻言一怔,接着咧嘴笑了起来:“哈哈哈!到底是爱枪之人……吾便如你所愿,定教你心服口服!”
郭十八笑罢,忽将手中陌刀一抛、扔给罗有良。自己早腾踏而起,向台边一晃,手中登时多出一杆大枪来,正是方才被打飞了的鎏金虎头枪!
郭十八望向罗有良,双目如炬,灼灼逼人:“速来!与吾一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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