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薄薄亮,凝霜推开了墨钰休息的房间,只见原本睡着人的床榻上不见人影。
凝霜往里走了几步,一股寒气袭来,她看到房间内的窗子被打开了,那窗叶晃动着。
还不待她凝眉,身后传来一股陌生的气息,尚不及转身,一柄剑便压上了她的肩头,一个刻意压低的声音响起:“别动,我不想伤你。你们是何人?”
凝霜身上完全没有一般女子被人挟持的紧张,只是站着,不动亦不答话。
“灾民称颂的太子殿下竟是如此对待自己的救命恩人的吗?”闲闲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不知何时那里已经站了一个身着红衣的人。
“你是何人?”
“我是救你的人。”
“救我为何事?”
身着红衣的无相公子挑了挑眉,笑得妩媚:“娶妻c生子。”
墨钰从小到大从未被人这般调戏过,当下有些愣怔,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一双美眸看着门口处的男子,不经意露出了些小女儿的憨态。
凝霜听闻此话也是微愣,随即心中升起一股滞闷的感觉,冷冷的看向墨钰,开口道:“若不想你的女儿身份再被旁人知晓,现在就放下你手中的剑。”
话中带了几分敌意。
墨钰回神,竟真的放开了凝霜,却一剑刺向了无相公子。
那一剑迅势如雷,杀气腾腾。
无相公子也不知是招架不住还是故意不接招,只是一路惊险的躲闪着直至凝霜身后,嘴里还故作惊慌的喊着:“来人啦,来人啦!有人要谋杀亲夫了!”说是呼喊,但声音控制的极低,只是这屋子里的三人刚好可以听见,绝不会传到外面人的耳朵里。
墨钰和凝霜都被他装模作样的呼喊气到不行,于是,墨钰的剑气杀意更凛,而凝霜则直接出局走到一旁的桌子上用手支着下巴闭目养神,表示再不会管他的死活。
被二人嫌弃得不行的无相公子继续哀嚎:“小霜儿,我还没娶她,她还不是你嫂子,你现在就向着她会不会太早了点?”
墨钰之前都是以男装示人,又是深居宫中,自然不会有机会碰到句句都想着占人便宜的登徒子,如今无相公子着实刷新了墨钰对于男子的认知。不过她也看出眼前的这个男子并没有与她交手的打算,并且从昨晚他救了自己的行为来看,虽不知道他真正的意图,但应该不是敌人。确定了这一点之后,墨钰想着早起之时自己的贴身衣物已被换过,就连裹胸用的白色绢布都被解了开来,不由一阵羞恼,依旧是朝着男子刺出了一剑。
不想,男子并不像先前一般闪避,反倒迎了上来,墨钰瞳孔一缩,想着昨晚此人刚刚救过自己,就这么将人杀了似乎不大好,便故意将剑偏了几分。
无相公子自然发现了这一点变动,在墨钰的剑即将刺入肩膀的时候,不知用了什么身法,极快的闪身到了墨钰的身后,点了她的穴道,将无法动弹的墨钰拦腰抱起放到了床榻上,看着她羞恼的神色,笑的像一只偷了腥的狐狸,开口说道:“娘子,你真的好不讲道理!我辛辛苦苦将你从歹人手中救下,又守了男女大防,叫凝霜给你上了药,换了身干净衣物,结果你不感激涕零以身相许也就罢了,这刚刚醒来就对着我舞刀弄剑,一脸杀气,真是教人难过啊!”
被点了穴,躺在床榻上动弹不得的墨钰听到他说是凝霜给自己换的衣物便放下心来。虽然她从不曾读过有关女子贞洁德行方面的书,之前也从不曾将这些俗礼放于心上,但这并不代表她可以容忍登徒子的轻浮作为。如今知晓是自己误会了人家,心里略微感到一点愧意,但被封了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看着眼前的男子眨么眨么眼睛,示意他给自己解开穴道。
“你这是在向我暗送秋波?”无相公子故意曲解墨钰的意思,但还是给她松了穴道,“算了,我从来都不会为难漂亮的女子,更何况还是你这般漂亮的独具一格的美人。”
“方才之事是我不对,冒犯了。”墨钰双手在胸前抱拳,微躬身,标准的男子礼。
如今墨钰长发及腰,铺陈在背,如墨色瀑布一般,直顺且黑亮,小脸略有苍白,却不显孱弱,行起礼来,有如行云流水,飘逸自然,颇有魏晋名士风范,丝毫不显女气,难怪能在人精成海的皇宫中伪装十余年还不曾被揭穿。怕是墨钰就这样出现在那些人面前,也没人会将这样一个人与闺阁小姐联系起来吧。
“无妨,人之常情,我懂得。只是”无相的眼神忽的锐利起来,“我想向太子殿下讨一点补偿。”
墨钰神色淡然,丝毫不觉得眼前这人说出来的这番话有何不妥,点点头道:“应当的。你且说,只要我能给的,定然不会拒绝。”
“太子殿下好气量,只是我开口的是补偿,我救了太子殿下的事还请太子记挂着些。”
墨钰皱了皱眉头,脸色不变,声音却略有些不虞:“公子不防一起说了,墨钰自当还上这番救命之恩。”
“只是怕太子你不肯给呢?”无相故弄玄虚,“不如就先把那补偿给了了吧。”
“你且说。”
“太子殿下您如今身处的是春意楼,我与这春意楼背后的老板略有渊源,我希望太子殿下还能留有余力的任何时候都能保全春意楼,且保证春意楼不会被任何势力窥探,包括太子殿下您的人。”
“我答应。”虽说稍微麻烦了些,倒也不难,墨钰很是爽快的答应了,“第一个关于补偿的条件我已经答应了,公子不防再说一下关于报恩的条件,只要不违反盛乾法纪,有违君子德行的,但凡我可以做到的,皆可答应。”
“呵”无相公子轻笑,这笑中却分明带着些许暧昧,“我想要的之前便告诉你了,可能答应?”
墨钰想到最开始她问无相为何救她,无相当时确实回答了,他说的是,“娶妻c生子”。
“此事便是我答应了,恐怕公子也是注定要失望的,倒不如另换一个条件。”墨钰神色清冷,只将此作为报恩的条件来谈,心下并无一点涟漪,自然也就再没有了之前少女般的羞涩,“我以为对公子来讲,实际的既得利益远比这些渺如烟云的情爱要更得心些。”
“确实。原本未曾遇见你的时候我也是如此想的,但谁叫我遇到了教我甘愿弃了实际利益也要博她一笑的美人呢?”
墨钰闻言不语,这人明显就是在把调侃当话说,嘴皮子又利落,再陪着他说下去当真是无聊。若说斗嘴,怕是只有自己的王叔晟睿能制一制他了。
“你知道你体质特殊吗?”凝霜见二人不再说话才走上前来问墨钰。
“什么意思?”墨钰对于凝霜的问话有些莫名,这姑娘不知为何好像对自已有些敌意。
墨钰虽然自小在宫中长大,从小眼看着后妃为争宠不择手段,也瞧见过太监宫女私下里对食,但她自小便被作为男孩养大,独属女孩的敏感还在,却也有着男孩的大大咧咧,从未体会过心动,更不明白男女之情是何物,自然也就不明白凝霜对于自己的那点浅淡的敌意是来自何处了。而无相本身就是个货真价实的男子,又从小和凝霜一起玩耍长大,心中对凝霜多有偏袒,也不觉得凝霜的语气有何问题,更不会再往深处想了。
凝霜察觉到自己的语气有些不妥,心中有些懊恼自己的浮躁,见无相并未有所察觉,心下稍安,又特意将语气放缓了些:“昨晚那些人的刀上有毒,但是我给你号脉的时候却发现毒已慢慢消解,而你在这毒消解的过程中一直昏睡不醒,所以我才会有此一问。”
“哦,原来如此,只是这种情况以往从未发生过,我的体质应该是与旁人无异的,不然太医院的太医应该早就发现且备下档案了。”墨钰想了想自己从小到如今的身体情况,心中略有了个大概,却并不想说与旁人知晓,只能往别处引导她,“有没有可能是是我刚巧在前边吃了能够化解这毒的东西”
凝霜沉思了一下点了点头,毕竟这种事情她从未见到过,或许真的如墨钰所说中间存在着巧合:“恩,也许是吧。”接着又从怀中一个小瓷瓶,又从瓷瓶中倒出来一颗黑乎乎的药丸递给墨钰,并解释到,“这是解毒丸,虽说解不了这世间所有的毒,但多数还是有些用的。虽然脉象上看你已经将那毒全部消解完毕,但我怕你余毒尚未清理干净,若是感觉到不舒服时候可以吃一颗,可以清毒健身。”
墨钰将那药丸收入怀中,向凝霜点头致谢:“多谢姑娘记挂。”
墨钰一番男子做派,丝毫没有京城那些闺阁女子的娇气无知,颇得凝霜好感,凝霜忍不住心想,若非无相将喜欢她表现的这么彻底,或许自己可以和她成为很好的朋友,毕竟像她这样洒脱又稳重的女子在这世上着实少见。
可凝霜知道无相虽然将话说的轻佻了些,却是认真的不能再认真了。从小到大在无相身边的女子只有她,而他从来也只接受她。虽然他守着一个偌大的仿佛万花筒般盛开着各色鲜花的春意楼,美人如虹,各色尽有且全是极致,却从不见他的眼光在哪个女子身上停留过三秒。在这现象之外的,除去自己,就只有眼前这个美艳倾城却无俗粉饰面c沉稳俊朗的仿若男人般的女子——墨钰。
而更令凝霜难以接受的是这个女子的眼睛里从不曾装下无相,就好像自己精心捧在手上小心翼翼呵护的瓷娃娃在别人眼里不过是碍事又无用处的摆设,而偏偏你又说不出反对的话,一口气就这么憋在咽喉处,上不得,也下不得。
“太子唤我凝霜便可。”这句话再无了原本就不多的敌意。
凝霜本就是一个高傲且通透的女子,喜欢便是喜欢,不掺杂别的东西,自小一起长大的无相公子是这般,初识便惊艳了的墨钰亦是如此。
“敢问姑娘,与我一起的那两人如今怎样?”墨钰从不曾忘记聂卫远和聂嫣然兄妹两个,她醒来之后的脑子里浮现的第一件事便是他们兄妹两个的伤势,被无相纠缠耽搁了一些时候,如今所有的事情说开便再也忍不住了。
“一死一伤,所有的攻击男子都一个人承受了,所以那位姑娘伤的并不严重。他们也都在这春意楼中,出门左手边第二间房便是了。”凝霜话语中带着医者独有的悲悯,和脸上的冷然矛盾的融合在了一起。
“恩,我去看看他们。”墨钰在问出这话时便已料到了结果。
昨晚,无相与那人打斗时,墨钰去探了聂卫远的伤势,当时就已经伤及肺腑了,只是在方才知晓凝霜会医术之时心底重新燃起了些希望,以为结局会有所改变,结果,终究不过是奢望。
“如今这个时辰怕是该要上早朝了吧?”无相在一旁开口道,“昨天安顿完你我便去看了看他们,那姑娘是叫聂嫣然是吧?是个好苗子。一直都很沉稳,和你略有相似,只是她的沉稳是建立在聂家所有人的生命上的,远比你要沉重些。哦,还有,她说如今聂家已经被正名,她与她哥还有亲人在世,想要将她哥的尸首带回聂家,带回他们从小一起长大的地方。”
“恩。”墨钰心中略有些沉,她知晓这是聂嫣然唯一想要做的,也是聂嫣然唯一能为聂卫远做的,虽然她不知道这对兄妹俩之间发生过什么,但是她在聂家寨之时便察觉到了聂嫣然c聂卫远还有聂乐然这三兄妹之间仿佛存在着越不过去的隔阂却又彼此相互依偎着取暖的状态。
墨钰知道这种时候没有人可以真正帮得了聂嫣然,失去亲人的痛只能由她自己去消化,就如同这个世界从来都没有感同身受这一说,有的只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她想去看一下聂嫣然,却也知道此时任何的关心对聂嫣然和聂卫远而言都是打扰,因为这是他们最后为数不多的能够彼此相伴的时间了。
“凝霜,烦请你帮我转告她一声,有任何的需要,我都可以帮她。”墨钰停了一下,眸光森寒,“还请告诉她,请她放心,她哥哥的仇我会替她报了。”
“恩。”凝霜应了一声,不再多话,其实她也觉得如此已经是最好的处理方法了。
“墨钰,记得,昨晚你从未来过春意楼。”闲闲的男声响起,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郑重,“放心好了,我会帮他们。记得你答应了的事。”
“多谢,我不会忘。”墨钰转身离去。
走廊尽头的窗柩一夜未关,月光消逝,新阳冉冉升起,少年背对而行,那光经过几次折射终于投在了少年远去的挺直的背上,而少年毫无所觉,只是迈着不急不缓的步子坚定地向着想要到达的地方走去,哪怕要暂时远离光明,沉沦于黑暗,他亦不返。
站在阳光尽头的还有一个身着锦衣的男子,原本含笑的唇角不曾勾起一分,倚着涂着朱漆的门框,看着少年背光而行c渐行渐远,眸色深深,如激流湍过,唇微动,却终究不曾开口阻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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