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这么晚?”我恍恍惚惚进门的时候,江左易已经带着两个孩子准备吃晚饭了。
“哦,去了趟蛋糕店。”我把护照还给他,同时拿出布丁和蛋糕,招呼叶子和小零过来。
“怎么突然去这家店了?”看着我专门给他带的蛋糕,江左易道没有表现出极大的兴趣,反而对我的行踪加了几分质疑。
我一边洗手一边说,没什么,突然就想到了。
“哦,对了,我看了菜单。店里那道名为‘独钓寒江雪’的冰沙赠品被取消了。”
“可能是名字太酸,怕影响销路吧。”江左易盛了汤送到餐桌前,然后很不客气地把两个孩子的布丁没收了:“饭前就不要吃了,等下肚子疼。”
“另外,楼上那个照片墙也拆了。”我转过头来,对他说。
“哦。”
我说那个店不是你投资的?
“舒岚你神经病么!当我几岁啊?难道遇到什么喜欢吃的东西,就幻想着把整个店买下来?”
江左易的情绪显然有点不在轨道上,我也没再多说什么。整个晚餐都在两个孩子马不停蹄地叽叽喳喳里消磨。我还是第一次觉得,孩子的小嘴儿真是有够烦的了。
因为航班是明天一早的,所以晚上的时候安迪就过来把两个孩子送到江左易的别墅去给胖嫂照看了。
我本来还是有些不放心的,但江左易告诉我,这世上敢烧他房子的除了我舒岚就没有别人了。孩子在他那,绝对比其他地方安全。
好吧,我姑且信了。
江左易进去洗澡的时候,我继续理箱子。顺便最后检查一下重要证件什么的——
我有意无意地去翻了他的皮夹子,还是卡族天下,还是没有多少钞票。
但凌雪的照片……不见了?从我上回使坏似的把一堆卡夹杂着照片一并甩他脸上的那一刻,是不是就再也没被他放回去?
不见了表示什么呢?
表示他在向我证明,我舒岚终究打败了一个死人?还是在向我挑衅,不放照片,我一样能把她放心里……
“你现在,真是越来越小女人了。”江左易围着浴巾出来,伸手拿过遥控器把空调的温度调了调:“什么时候学会翻看男人的东西了?”
我大大方方地说,我只是检查一下你有没有带够信用卡。
江左易哼了一句不信,起身回到卧室去找内衣。
“啊,糟了,我忘了买一次性的内裤给你了。”我没敢承认,我今天压根就没去超市。我说我这就到楼下便利店去——
还没等他反应呢,我甩手就跑下楼去。不巧的是,我竟然在这里遇上了陆照欣。
想起昨天的那场惊心动魄,我连一句谢谢都没对人家说过。
此时她裹在一件纯黑的羽绒服里,驼色的围巾把她干练恬淡的气质包裹得恰到好处。
她在买一些泡面类的速食,左手上缠着绷带,掏钱的动作不怎么方便。
“明天起要降温了,还好我要去的城市不会下雪。”她头也不抬地对我说话,反到令我手足无措了。
“你明天就走么?”我问。
“先去看个朋友,过完年回来跟公司做交接。”她如是平静地回答。
“照欣,其实我……我并不是那么胡搅蛮缠的女人。以前的事,大家都是成年人,这个……”
我想来想去都组织不好这句语言。
我的本意是想表达,我并非容不下江左易曾经的‘女人’。因为这些女人在我眼里,就跟他用过的卫生纸没什么区别。
——但我就是觉得陆照欣很不一样,跟祝丹妮跟lucylily那样的姑娘一点都不一样。
也不知为什么,面对陆照欣的时候,我反而觉得自己有种后来居上的不正宫感。就好像我才是鸠占鹊巢,底气不足的那一个。
“舒岚你别说了。你以为你能容得下我,可能是因为你并没有把我当成什么有力的对手。也可能,是你根本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喜欢江左易。
但我可未必愿意容在这儿——”
“照欣,你对江左易……好像有很深的怨念。”我把挑好的一袋便装纯棉内裤送上收银台,陆照欣却突然嗤之以鼻地说了句令我浑身悚然的话:“换一款吧,他不喜欢平角的。”
我:“!!!”
“陆照欣,你这样有意思么?!”
我上手挡住她推门的手,一不小心打掉了她腕子上的手表。一道很深的伤痕蜿蜒在右手腕上,就像江左易的那道割腕伤……一模一样!
“你……”
“有什么奇怪的?在这个世上,无论发生什么都不想死的人,其实并不多。”陆照欣把袋子一拎,推开门外的风雪。
走了。
走了好。我伸手接下一片雪花,以为自己能吹出涟漪。结果只是在手心扎疼了一下下——
已经走了的人,就不该再回来了吧。
临睡前,江左易问我为什么这半天下来都心神不宁的。
我没指望自己的异样表情能瞒得过他,但我什么都不说是因为完全不知从何说起。
我有些不安分的危机感,甚至有些疯狂的念头。在接近真相的一步步上走得荆棘密布,可是宁愿被刺得鲜血淋漓也不想这么硬生生地拔出。
“你要是不说,我就先睡了哦。”江左易卷了下被子,整个人翻了过去。
我扑上去,用手臂环住他的腰。不知怎么的就开始流泪了。
“我刚才……在楼下的便利店遇到陆照欣了。”
“她打你了?”江左易停顿了几秒,突然就问得很无厘头。
“怎么可能。”我抽了下鼻子。
“那你哭什么。”
我说我也不知道,就觉得她好像看起来就要远离我的生活了,但其实——早就用一种特别的方式把毒液打进了你我之间。
“你形容的,还真是恰到好处。”
“这么说……你承认了?”我咬了咬拇指,鼻尖正好顶在他的脊背上。
江左易转过身来,用大手环住我的肩膀。
“你是不是,不喜欢特别容易哭的女人?”我矫情地问。
“知道还哭。”他用枕巾给我擦眼睛,动作一如既往得不温柔。
我钻进他宽阔的胸膛里,脸颊不由自主地蹭在他靠近心脏位置的那个‘雪’字上。从心里钻出的一股怒火越发不可收拾了起来。
我上去就咬了他一口,牙尖嘴利的,霎时间咬破了一层表皮。
江左易失痛叫了一声,叫完就开始骂我:“舒岚你他妈的还有完没完!早知道你这么矫情,给我四个亿我也不来招惹你!
想要被干就直说,搞得哭鼻子泪眼给谁看!”
“江左易我怕你啊!”我心气一高,直接就把他给按住了。
毫不客气地跨上去,将他牢牢上了锁。
驾驭这个男人的感觉实在太美妙了,就像女王独坐云端地指点着江山,任由他臣服,逼迫他迷醉。
我主动吻他,他故意回避,就像个受了委屈的小男宠,越发激起了我骨血里的凌虐因子。
我用双手紧紧卡在他的脖子上,就像他曾经那么高高在上地玩弄着我一样。
我说江左易 ,你该了解我是什么样的女人了吧。如果有天你背弃了我,我一定会跟你同归于尽的。
后来我们拥着睡着了,梦里我把什么都抛之脑后了,只记得他是我的,是我一个人的。
“江左易!”呼得一声,我被噩梦惊醒了。
摸了摸手边,什么都没有。我吓得满脸泪水,手脚发软,直到江左易拎着手机推门进来。
“舒岚你怎么了!”
我光着脚下地扑上去,牢牢扎在他怀里:“你去哪儿了!”
他说他只是打了个电话。
伸手摸摸我被冷汗粘连的发梢,他问我是不是做恶梦了。
“我梦见你被好多人包围,大家手里都拿着枪。”我实在不忍说出这个又真实又不吉利的梦境。
“这不是梦,这样的场面我一生经历过多次了。”他把我抱上床,用被子裹上。
“他们向你开枪,可你始终都没有倒下。”我蒙着脸,声音哽咽。
“你当我拍黑客帝国么…..”
我说我不是跟你开玩笑的,我记得你看我的眼神,非常坚定,好像一点都不痛苦。
“然后……然后最后一枪,是我开的。”
江左易愣了一下,整个屋子里就只有我嘤嘤的哭泣声。后来他下地从抽屉里拽出一把手枪,直接甩我大腿上了。
我吓傻了,我说你干什么啊!
“你开得了么?子弹怎么进膛?保险拉得开么?扳机后坐力能不能先打穿你自己的脑袋你知道么?”江左易冷笑一声,三下五除二就把枪给拆了:“舒岚,你别告诉我做我的女人能满足你幼年港片里的英雄梦,让你觉得刺激又新奇才义无反顾地爱上我。
你都三十岁了,又不是十三!”
我委屈地说这只是个梦嘛,又不是我故意想的。
“我看我是对你太宠了吧。让你上我一次,你就不知道天高地厚,还幻想着连我的命都要!”说完,他按着我的肩膀直接就把我给扑了。
***
到达曼谷的时候是当地时间下午四点。接机的人名叫taki,说一口流利的中文。他告诉江左易,高老先生已经等候多时了。
“阿楠呢?”
“也来了。”
什么!凌楠也——
我一听这话就不淡定了,虽然我懂在外要给男人留好面子的道理,但并不表示我可是什么都忍!
“江左易,凌楠也在?!”
“我的义父,也是他的义父。”
我咬牙切齿,说江左易你是不是在用这种方式向我宣告,和你在一起就意味着甩不开凌楠?
我不想见到他,就算他长得很帅也完全改变不了我对他的怨恨和厌恶!
江左易摊了下肩膀,说简单来讲,你可以不用一直跟他打交道,但小零是他外甥,我提醒过你。
“照你这么说,凌雪要是还活着,我还得无条件地包容人家亲妈来看孩子了是不是!”我吼了他一声,当着机场这么隆重的场面,吼得江左易挺没面子的。
“舒岚,你一点都不把这场意外当做是你我之间宝贵缘分的契机?”江左易的表情很受伤,也很……欠抽。这化解矛盾的方式也太牛逼了,适合一切搞不定任性女友的可怜男士们学习。
当然,首先你得帅,其次你得有钱。
“说得好像你强奸我,我就应该爱上你似的!”我说江左易你这什么狗屁强盗逻辑?难道我还应该感谢凌楠给我们两人‘做媒’是不是?现在他要是站在我面前告诉我,当初强暴我的人是你我都信!
“好久不见,舒岚。看你现在这个样子,阿易好像把你宠坏了。”说话间,吱呀吱呀的轮椅声滚了过来。
我用力踩下高跟鞋,克制了一下想要砸他脑袋的冲动。
笑着走上前去,我用力跟他握了握手:“你还没死啊?气色不错。又吃了多少童男童女才补过来的!”
“你们就两个人?”凌楠没理我自以为牙尖嘴利的讽刺,这个混蛋最擅长以无为治万变,其实骨子里做足了肮脏下贱的勾当。
“否则呢?”江左易哼了一声:“我来看看义父,还要带多少人马?”
“坐国际航空过来,枪也没带一把?”凌楠起身,身边有人扶着他慢慢踱步到我们两人面前。他围着江左易转了半圈,也不知道在那嗅什么呢。
“没带,说了是带舒岚来见见老人的,难不成还担心你来策反我啊?”江左易握住凌楠的拐杖,用极尽暧昧的口吻在他耳边轻轻说:“你在我身上投资了那么久,你舍得弄死我么?”
说着,他们两人对捶了一拳。彼此笑得像个傻逼,而我,看的像个傻逼。
“上车吧。”凌楠挥了下手,已有司机恭恭敬敬上来引路了。
江左易搭了下我的肩膀,搂着别别扭扭的我往外走。
我听到taki似乎在对同行的人吩咐些什么,说的是我听不懂的泰语。然而江左易告诉我,别紧张,他们只是在安排晚宴,不是商量要把你卖去当人妖。
我说江左易你懂泰语?
“每个男人心里都有一个斯瑞拉察港,当年我和阿楠被丢在泰国的时候,身上就只有半包黄鹤楼,一张匿名的华夏银行卡和一把蝴蝶刀。”
我想我大概可以明白这种情结——
听说泰国的黑帮自成另一体系,好像一切都能游离在法律与道德之外。什么花架子在泰拳的演绎下都跟阳痿似的。
“江左易,你们在这里也有地盘?”
“呵,在这里,我的名气远远没有阿楠响。”江左易把我送上车:“你可知道泰国的鸭店,老板都会在港口专门找些落单的人下手,聊天试探,确认没有亲朋在附近的话就直接迷昏搬走。到了鸭店里任你有天大的背景也逃不出去。比起这个,国内的传销真是弱爆了。
在这里,没有人不知道这个金鸭头阿楠的名气。”
“别抬举我了,要不是你早年赚的钱太血腥,我至于往这个行当里洗么。”
我说这么三观不正的事你们还是少干点吧。你们的义父,好歹也是个驰名两道的杀手。杀手有所为有所不为,你让老人家一张脸往哪搁!
好吧,江左易偷偷告诉我,说安迪就是这么救出来了。
我:“……”
高山峰大约六十出头。如江左易介绍里的第一印象,他的眼睛有鹰一样犀利,却能很低调地隐藏意图。头发灰白,精神健硕。
即便是卧床了这一副病骨,也不像唐诗宋词里描述的老兵迟暮。
高山峰笑着自嘲,说杀手就是杀手,不是英雄。晚年不必拼着尊严被一颗子弹打死在战场,苟且就好。
我能领会他的哲学,却不知该说点什么话来客套。
直到我注意到,高老的整个被子空空的,护士来送水送药的时候只轻轻一提就能把他抱起来。
“我这腿,废了有些年头了。”高山峰看看我,随意地把被子一掀,从大腿以下,齐齐斩断的两根,看得我心头直跳!
“所以说,做我们这行的不得善终,阿易他们趁早收了手,还是条明路。”
“义父,人我会查出来的。”江左易搭手把被子撩上,将我拽回身边。
“查什么查啊。”高山峰摆摆手:“就叫阿楠个小瘸子照顾我这老瘸子就是了。
我这一辈子造了多少杀孽?临到了了,还有什么想不开的。”
江左易告诉我说,高山峰的腿是在两年前遇刺时伤的。乘坐的列车过山洞时被炸,经勘测炸药就埋在他所在的那节车厢轮里。
所幸捡回来一条命,但两条腿全截了。
但他坚持不许江左易和凌楠报仇,说估计害他的人投鼠忌器已经忍了很多年了,就等他们洗手漂白再出手。
道上的的规矩冤冤相报是无法了的,老人家既然想得开,自是不愿再拉年轻人下水了。
于是就在泰国以前的地盘上圈了个清静疗养之处,平日里看看花拜拜佛也想开了许多。
其实我总觉得,精明了一辈子的老杀手也许未必就不知道自己最后是栽在了哪条路上。
只不过他一生未婚,无依无靠,唯有这两个男孩算是从懂事起就手把手带着起来的。
比起复仇,他更看重的是后辈们未来的路该怎么走最合适。
“我能跟这位舒女士单独说几句话么?”
等凌楠进来说晚宴已经准备好了的时候,高老突然就提了这么个要求。
不仅我惊讶,连江左易也倍感出乎意料。
后来他告诉我,因为义父是个非常不善言辞的人。帮派里大事小事他都不爱训话,达不到他要求的上去踹一脚就完事了,还瞎逼逼什么啊。
“看来我义父对你很满意,”江左易贴着我的耳边轻轻说了一句,痒得我浑身发麻:“乖,好好听他老人家的教诲,回来好好伺候你男人。”
我:“……”
走近老人的床头前,我笑得得体又腼腆。
“高老先生,阿易经常跟我提起你…”
“得了我才不信。”高山峰倒是一点不客气,上来就把我的话给掐了:“我又不是什么德高望重的好角色,他犯得着经常给你提我么?
就阿易这样的出身和背景,但凡清白一点的姑娘家谁不离的远远的?”
我:“……”
我心说您这到底是在骂我呢?还是骂我呢啊!
“阿易带你来见我,也是为了让我放心。”高山峰倒是一点没觉得自己的话讲得有多不妥,果然杀人的不需要太高的情商。没见过哪个取人命的还需要跟你交流下怎么死不疼。
“自从阿雪没了,我以为他这辈子就算废了。
我就合计着,只要他能振作起来,就是从了身边那个混血小朋友,我也认了。叫安什么的来着…”
我继续:“……”
“我只教会他怎么杀人,却从没教会他怎么救人,也包括救自己。
可惜我在这小子身上,一样也没成功过…
自从十二岁那年亲手锻炼他…
没想到他那么脆弱,此后二十年,再也没有亲手结束过一条人命。
他总说他忘不了当时那个场面,一闭上眼睛就血淋淋的。呵,这孬种。
倒是阿楠,长得文质彬彬人畜无害的…
他到江家两年后才跟我的,当时我没肯收。说他一个先天残疾是能打还是能杀啊?
果然不能歧视残疾人,这到老了,报应也上来了。”
高山峰拍拍自己空荡荡的腿,无奈地叹了口气继续说:“后来我答应给他半年时间,考验下这孩子各方面的能力。
你猜怎么着?短短半年时间,他策反了我手下四位堂主!一个不到十六岁的男孩,光凭三寸不烂之舌,简直就是他妈的一条毒蛇啊!”
我听完就是一身冷汗,敢情凌楠对我和我爸算客气的了?
“当时我就想,这两个孩子要是撂在一起,天下早晚是他们的。”高山峰摆了摆手,我很长眼神地递了水给他。
他道声谢谢,问我说:“你父亲,就是舒中山吧?”
我连连点头,说是的。
“高老先生,您是不是想对我说,也许我的存在给他们两个划开了一条越来越远的路?”
“越来越远?”高山峰突然就大笑了起来,直接把我笑懵逼了:“从来就不在一个方向上的,谈何越来越远?
我这辈子,最得意的一件事就是有阿易这样的半子,而最后悔的一件事,却是亲手教他…杀了人。”
“高老先生,”我说我没怎么听明白你的意思:“当年伤害了阿雪的人,真的是我父亲么?”
高山峰不说话,只摇头,不像是否认地摇头倒像是无奈地摇。
“舒岚,我跟你说一句话,以后……需要你转达给阿易。”
“哦,您说。”
“告诉他,当年我亲手教他杀掉的人……在他蒙眼开枪之前,就已经死了,我只是在锻炼他的胆识。让他以后,无论发生什么都可以稍微……坦荡那么一点。”
“啊?”我吃惊不小,说那您为什么不亲自告诉他。而且,要我转达的话……什么时候转达?一会儿吃饭时说?
“当然不是现在,而是到了你觉得该说的时候,就可以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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