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你忧伤成蓝

118 你才是,最毒的蛇!

    
    寂静的废弃工厂仓库已经停工多年了,正上方是一座高越六七层的烂尾楼,生锈的钢筋铁管从残垣断壁里伸出来,沧桑又阴森。
    我的车就停在东边的楼亭下,因为收容所面前的街道太窄。所以下车时是在往南斜角的开阔荒地上。
    临老街区大概五十米的距离,但隐秘安静的程度就仿佛隔了一个次元。
    我隐隐能能看到卖包子的小铺,脏兮兮的奶茶店,还有街角叮叮当当的鞋匠。可是并没有汪小飞的身影啊!
    慌慌忙忙得去翻手机,我一个号码就打了过去。
    “小飞?”电话被接通了,但是传过来的声音很特别。吱吱啦啦的,就像衣帛摩擦剐蹭的挣扎声。
    “小飞?!说话呀!你在哪?!”我捏着手机靠近耳畔,原地旋转了两个三百六十度。
    既没有找到他的人,也没有听到电话那端有说话声。突然咔嚓一声,像是手机被摔裂的砸音。一连两响,一声是从话筒里传过来,另一声……就从烂尾楼顶直接摔了下来。
    稀巴烂的手机就落在我脚前两米左右附近,我认得出手机绳上的标志,好像是一个什么篮球队的logo。是汪小飞的!
    他的手机?怎么会被从上面扔下来!
    我紧张不已,一股不祥的预感从背脊里腾一下蹿了上来。汪小飞被人挟持了?否则手机怎么会被人收缴后损毁!
    然而就在下一秒,我想象不出我是有多么希望自己之前的假设可以成立!
    如果汪小飞被人挟持了该有多好——
    总好过于就这样直挺挺地被人自楼上扔下来!
    “嘭”一声,我闭上眼睛,扑面溅上来的血整整染了我半身。
    在此之前,我从没敢想象过人体从高处坠抛下来会是怎样一种场景。毫不夸张的形容,就像一个气球装满了水扔下来的效果差不多。
    撞地的声音是闷响的,然后沿着贴服地面的一切部位都开始无休止地流血。
    我足足怔了十秒钟才发出第一声尖叫,而十秒钟,足够一个活生生的人完成最后一次神经性本能抽搐。
    “汪小飞!!!”
    我扑过去,可根本无法动他。此时他是伏在地上的,脸侧着,眼睛还睁着看我。一只手搁在旁边,从肩周到肘关节再到手腕,软得就像一条气绝的蛇。
    他试着向我伸手,可是不到十厘米的距离却仿佛要耗尽全身的生命力!
    “小飞!”我扑倒在地,握住他的手。冰凉的,连热血的温度都压不住恐惧。
    我抓手机,抓了三次才抓稳,一边叫救护车一边大声呼喊着他的名字。
    “小飞,小飞你撑住啊!医生马上就来了……”
    他根本就没办法说话,微微启唇便涌出大口血沫,眼睛却是不安分地眨着,手掌捏的紧紧,在我的手心里慢慢放开……
    一颗,纽扣?
    琥珀色的纽扣,大约有五毫米的直径。我慌忙捏住后用衣襟把上面的血迹擦干净——
    这是他从凶手的身上扯下来的?
    我仰起头,眯着眼。可是视线里仅剩绝望的烂尾台,怎么可能还会找到人影呢?
    救护车终于来了,我庆幸的是他们还在给汪小飞上氧气,而不是直接翻翻眼睛看看脉搏就盖上白布。
    “你是他的家属还是朋友?”医生一边扶着担架一边冲我吼。
    我一边抹脸一边说,是他的朋友,我这就……这就联系他的家属!
    我没有汪甜玉和苏北望的联系方式,只好打了个电话给林语轻。
    电话那端的名侦探二话不说,问完医院地址就挂了手机。
    “先把他的私人物品收一下。”上救护车后,医生拎着一只血淋淋的——不知道什么玩应儿递到我手上。
    我辨识了好久才发现这是汪小飞的照相机。应该是挂在身上随着人一并坠落的,这会儿整个拍得就像是一脚踩扁的易拉罐似的,镜头碎片什么的全都戳在他的胸腹里。
    看着眼前那一批批按上去又换下来的染血纱布和医用毛巾,我抱着这个报废的相机,终于哭出了今天的第一声绝望。
    汪小飞还有心跳和呼吸,人貌似也是清醒的。
    我上前拉住他的手,又不敢挡了医生急救的步伐。所以整个人是蜷跪在救护车的狭道里的,我说小飞,没事的,坚持住好么?一定要坚持住!
    我甚至想告诉他,只要你能坚持住,让我跟你在一起我都愿意!
    “舒……岚……”他还能叫出我的名字,意识还是清楚的。
    我说我在这儿呢!你要说什么?等伤好了,我们慢慢说好不好?
    “相机……”
    “相机在!”我把那一堆烂塑料片紧紧抱在怀里:“小飞,相机在我这儿,别担心!”
    “照片,视频……你……”
    “我知道了,我知道的!我会把相机里的东西拿出来的!”我不知道他想说什么,但在一个人的生命已经到了弥留至此的境地,却还要坚持着说出来的话,一定一定是……最重要的。
    汪小飞的一只眼睛已经完全被血糊住了,另外一只勉强睁着,目光里竟是连半点痛苦都没有。
    这会儿望着我,嘴角似乎还能浮出笑意。
    “女士你先让开!”大夫伸手就把我给扒拉到一边了,后来汪小飞就不在说话了。我眼看着他的血压噌噌往下掉,到后面心脏都已经开始震颤了。
    一车的大夫和护士都围在死神的最前线,而我只能蜷缩在最角落里,抱着这台照相机,泪流满面着。
    我想,汪小飞遇害的根本原因,是不是会在这台相机里呢?
    他拍到了什么?为什么对方会选择在和家福利院后面动手?
    我突然就想起来前两个月的那场意外,我和汪小飞从咖啡厅出来的大街上,突然就有一辆黑色的卡宴横冲过来。
    当时我俩还天真的以为,凶手都是冲对方而来的。还有还有,汪小飞还提到过之前被飞车贼抢相机,摔伤了膝盖后被我无节操地嘲笑了一番。
    他到底……是惹上了什么人什么事呢!
    ***
    “小飞呢!小飞怎么样了?”等汪小飞的姐姐汪甜玉和她先生苏北望过来的时候,手术已经进行了半个多小时了。
    我捏着手里的两张病危通知书,很不能把自己像变魔术一样变消失。
    当汪甜玉一样看到我身上的血时,整个人吓得连哭都哭不出来。
    我看到林语轻也过来了,站在走廊那边跟警察什么的在说话。
    “汪姐……小飞他……”我想我是用怎样苍白的语言组织好了我的所见所闻,把一个残破的弟弟形容到汪甜玉的耳朵里?
    大姐捂着嘴,压抑着一声哭天抢地的呼喊,然后一下子就昏厥了过去。大概是因为她不久前才生产了一个女儿,这会儿还在虚弱的月子了。
    “小甜!”她的先生扶住她,匆匆抱着去找大夫。我则像一块难辞其咎的罪典,默立在鞭笞与救赎的边缘。
    这时有警察过来问我情况,我木木然点头,说我全程目击,能提供的线索一定会提供的。
    我叙述了当时的情形,也如实表示了自己并没有看到谁是凶犯。
    “汪小飞跟收容所的小志愿者去了对街的装裱店换锦旗,中间不过一刻钟。”我极力把最后那血腥的场面从自己的大脑里踢出去,让理性先暂时替我把关。
    我说后来我去停车的地方找他,一直没能找到人。电话接通后,一直有摩擦挣扎的声音,但没有人说话。
    “不过我……我好像听到有两声咳嗽。”我仔细地回忆了一下,但是如实地表示我既无法判断这个咳嗽是来自汪小飞的还是来自凶手的。
    “有百分之八十的可能是来自凶手的。”我面前的是个四十多岁的男警官,看起来经验十足:“按照你的说法,电话接通的时候,汪小飞很有可能已经是被凶手制服着在挣扎,手机响了,他在慌乱中按了接听,但无法发出声音求助。所以可以猜测,他更有可能是被凶手勒住喉咙。”
    我想了想,点头说可能吧。那两声咳嗽听起来主观而清晰,在那样的场面还原下,凶手的可能性更高一些。
    警官又看了看我面前抱着的照相机,然后拿了个证物袋子。我识趣地把这团摔成泥的东西放进去,我说警官先生,他在堕楼后曾对我说过几句话,反复提这个照相机。
    “汪小飞是个记者,平日里曝光采集的新闻不计其数,我想他的相机里会不会有些线索,可惜现在已经被砸烂了。”我搓着手心上干涸的血迹,略略抬头看着警官:“数据,能恢复吧?”
    警官说理论上是可以的,只是——
    “没用的,相机里没有储存卡。”警官翻来覆去地观察着这一堆证物,最后叹了口气:“凶手若是真的冲着相机里的证据来,多半应该已经取走了。”
    我心里一惊,又绝望又沮丧。
    “我们会派人在去现场搜索一下,兴许砸碎的时候散落在地了。”警官整理了一下录音笔和记录手册,对我说最近不要离开S市,可能之后还需要我配合调查。
    我说一定一定,我比任何人都希望能抓到凶手。
    这时候手术室的门打开了,浑身血迹的医生一出来,我立刻就冲上去了!
    “谁是汪小飞的家属?”
    我没敢多话,看看走廊,貌似把汪甜玉送到休息室后的苏北望已经往这边过来了。
    “医生,我是他的家人,现在情况怎么样?”
    “伤者大约是从八米高的地方堕下,全身多处骨折和内脏出血。但是现在最复杂的情况是颅内损伤——”
    医生说了一大堆的医学术语,我是完全听不懂的。
    但是大概意思就是,现在必须要做开颅手术,可是损伤的位置非常不好,造影下的碎骨大的有几厘米小的只有数毫米。一旦有散失——
    “可能会造成全身功能性伴随意识瘫痪。”大夫的脸色很沉重:“所以现在,你们家属要签个字,开颅手术做不做?”
    “这是……什么意思?”苏北望捏着手机,说能不能让他先打个电话。
    我也猜得到苏北望要问的人是谁,很不厚道地侧耳过去听了听——最后就听到了一句发飙的大喝:“就是植物人啊!混蛋,你们在哪,我马上过去!”
    听到电话那端苏西航的声音。我整个人一下子就跪倒了——手臂一紧,才发现扶住我的人是林语轻。
    “舒女士你先冷静点,我们还有很多事要问你,你不能垮下。”
    我泪眼朦胧,点头连连,我说好我能坚持得住,无论如何,我一定会为汪小飞讨回公道的!
    可是……汪小飞会变成植物人?
    那么阳光健康活力向上的男孩,会变成不动不说不会想的植物人?
    “医生!”苏北望扔下电话就把医生给捉住了:“就没有别的办法了么!他……他才二十六岁啊!”
    医生摇头摇得很无奈,说现在时间紧迫,能不能保住命都很悬了,但这个手术一做,基本上就定路子了。
    “植物人……也不一定就完全不会苏醒是不是?”医生的表情也很纠结:“所以你们想想看,是保命重要还是怎样?同意手术的话,就赶快签字吧。”
    “医生!不行了!血压已经降到30了!”里面的护士推门出来一喊,我们所有人的心跳都降到了冰点。
    医生把手术风险告知书给甩了下来,说你们赶紧决定吧,病人怕是撑不住了。
    “要签字?签什么?”听到身后一声绝望的质问,我回头看到护士搀扶着汪甜玉出来了。她脸上泪痕未干,双目通红的。苏北望上前就抱住了她,说让她先休息一下,这里他会做决定的。
    “告诉我……小飞怎么样了……医生怎么说啊?”汪甜玉祈求着,整个人摇摇欲坠地颤抖着:“他会死么?还是……还是……”
    捡起地上的告知书,汪甜玉一边抹泪水一边吸鼻翼,最后大喊一声‘不’!然后发疯一样就往手术室上撞——
    “小甜!!!”苏北望将她拽回来,跟捆绑似的死死匝住:“别这样…..求你别这样!小飞会没事的,会有奇迹的。不管花多少钱,用多少时间,我一定会想办法帮他重新站起来。”
    “都是我的错……我不该让他去当记者。”汪甜玉伏在他先生的肩膀上,泪水的腥咸气息几乎要盖住整个走廊的消毒水液:“他就是一个傻瓜,让他开开影楼拍拍风景不好么!为什么要去当记者啊!”
    汪甜玉抹了一把脸,突然就转脸向着我:“舒岚,舒岚你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我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我不知道汪小飞到底开罪了谁,也不确定这些事与我会有关系。
    “小甜,别这样。”苏北望拉住他的妻子,男人这种时候到底还是比女人冷静:“小飞是成年人,他的行为——”
    “成年个屁!他懂什么!”汪甜玉推开她的丈夫,一把就将我的胳膊给扯住了:“舒岚你真的一点都不明白么?”
    我哭着说我明白,我懂汪小飞对我的心意,也懂他为我做了好多事。
    “你懂他对你的心意?懂他帮你写几篇报道,雇几个水军?是么?
    舒岚,你可知道小飞不是个傻子!他什么事看不明白?
    S市连年来无力破获的黑火药集团究竟是从哪里发的源,谁才是最肮脏的幕后黑手?你们中山建业不敢披露的账目到底还有多少见不得人的光景?
    你以为小飞不知道么!
    当初他独自闯入码头龙老二的地盘,拽出来的那份供销名单就已经坐实了你们的证据!
    可是他为什么假装不知道,你还不懂么?”
    “他……”只觉得从脚底心到脊梁骨,一阵阵触电般的酥麻,我倒退两步。要不是林语轻扶着,我怕是要当场跌倒了。
    汪小飞全都知道?我一直以来极力对他隐瞒的东西,他全都知道?
    “不可能的…..”我咬着唇连连摇头:“小飞不会知道的!他一向是个很崇尚职业道德的人,他坚持原则刚正不阿。他说他绝对不会放过那些……那些违法乱纪的社会隐患。”
    我说我从来不敢把我家的事,我父亲的事告诉他,因为我怕……我怕他看不起我,怕失去他这个朋友。
    可是你们现在居然告诉我,小飞他全部都知道?
    “他知道,可是他只能假装不知道……”汪甜玉压着我的肩膀,明明已经没有多少力气的手臂,却能分分钟把我摇晃得窒息:“因为在整个不法集团的背后,一方是中山建业,一方是东江社团。
    中山建业负责搜集货源,东江社团负责向泰三角地区的销路。
    舒中山是你父亲,江左易是你爱人,你让小飞怎么办!
    舒岚你知道么?小飞是怎么对我说的——
    他说原则啊,道德啊很多东西都是软的虚的,只有爱是真的。
    他说当他知道你决定用中山建业的钱做公益捐福利的时候,他有多开心?他说他没有看错人,没有爱错人?
    人们在挑选心动对象的时候,往往会把相貌年龄出身和各种条件相对比。但是小飞告诉我,他爱你,并不在乎你有没有结过婚,有没有比他大很多,有没有孩子。他是觉得,你是个跟他志同道合,同样内心火热的好女人。
    他喜欢你,所以他愿意给你这样的机会。愿意帮你去打点这些很可能得罪好多别有用心之人的采访稿。
    可是今天,他出了这样的事……你却说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啊舒岚!如果他就这样躺在里面再也出不来了……你让他能安心么?”
    我已经泣不成声了,在汪甜玉一字一句的控诉中,我眼前反反复复出现的都是那男孩倔强又呆萌的表情。
    他义正言辞地告诉我说,他敬佩有过战地记者经验的姐姐,他希望自己也能以笔做枪,发挥职业最大的责任感和使命感。
    可就是这样一个男孩,他为了我把自己最珍视的崇高道德感都给压下去了。他在给我机会,他在我面前装傻,还乐颠颠地给我做锦旗,给我跑正面新闻……
    “对不起……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求汪甜玉原谅我,我说是我辜负了他,我没有选择接受他的感情,却肆无忌惮消磨了他的真心和爱意。
    “因为小飞真的很傻,”汪甜玉冷笑:“他一直以为自己跟你才是一众人,其实你舒岚,分明就跟江左易才是一种人。一个在手上沾血数钱,一个……不过是戴了手套沾血数钱罢了。”
    此言一出,我像触电一样松开手。
    “你……不是的,不是的!”我忙不迭地辩解,我说不是江左易,你们前面说的我都能接受。但是黑火药的事跟江左易是没有关系的!
    东江社团的老大是江左易的父亲江半城,他们父子关系一直都是对立的,一直都是!
    东江社团的幕后洗钱活动也好,还是火药交易也罢,从来都没有经过江左易的手。他和他父亲很早就决裂了,不信你们去查啊!
    “舒岚。”肩膀一重,林语轻的手搭了上来:“舒岚,跟你父亲舒中山对接洗钱项目的是江半城,但是整个地下黑火库的操纵者——并不是江家的江半城,而是他身边最信任最得力的助手,高山峰。”
    “你说……什么?”我一下子就咬了舌头,满口的疑惑合着血腥充斥不已:“你在说什么高山峰?你在说……江左易的义父?!”
    “是的。”林语轻甩给我一份报纸,可是我一个字都看不懂。
    因为那上面密密麻麻的,跟天书一样全是蝌蚪文。
    林语轻说:“这份报纸,也是一个月前T国时政新闻的一则版块头条。
    大概的意思就是在讲一则社团内火拼换政的最新消息,当事人是谁你心里应该有数吧。
    报道上声称高山峰突然举枪自尽,名下的小帮众连日来引起了一场又一场的骚乱。根本原因是,身为高山峰义子的江左易始终不肯公示老人的死因,甚至连葬礼后事都是敷衍了事的。
    几起火拼围绕着该事件造成了恶性的流血冲突,但是最终还是被T国警方镇压了下去。警方出动的原因很简单,因为有人把在T国当地的黑火药销路据点全部揭发曝光了出来,在跨国际通缉令的范畴下,已经不在是帮派内斗这么简单的了。
    所以舒岚,你就没仔细想想,江左易当初是怎么做到全身而退的么?”
    怎么全身而退?
    我只记得那端日子,他来往S市和T国十分频繁,而我还在带着凌雪和小零到处躲着凌楠那个变态。
    高山峰自杀的当日我也是在场的,一枪爆头,满床铺都是血与脑浆。可是那个现场——
    我闭上眼睛,强迫自己一步步地回忆一切细节。
    江左易当时是怎么表现的?他不肯在第一时间让凌楠进去查实,而是主观的论断了高山峰的手上有开枪留下的硝烟反应。
    那么当时这血腥的一幕,究竟是真的,还是演的?
    “凌楠兄妹一家的仇,是要找你们舒叶两家和高山峰来报的。”林语轻的话,最终坐实了我的一切逻辑线索:“如果猜测没错,高山峰的腿也是凌楠设计炸残的。”
    我说是啊,让江左易开枪的人毕竟是高山峰,说起来,他更应该为当年那个十二岁的小杀手负责。
    “所以江左易要救他的义父?在凌楠的百般部署之下,完成他的偷天换日。然后算准了凌楠会煽动起高山峰在T国的一切帮会势力,故意以继承者的态度来控场。但实则暗地里一把火烧了后院,让T国警方出面硬生生端掉了黑火药的下游。
    他把高山峰带回了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他藏起来,是怕一些没除干净的余孽找到他后再起波澜?”
    我闭了闭眼,嘴角扯出一丝苦笑。我说难怪凌楠说他输了,他终究……还是没能斗过江左易啊。
    “是啊,如果有人找到高山峰,那会非常的麻烦。”林语轻说:“因为他已经把相应的罪名和证据都堆在这个‘已死’的老人身上了,如果高山峰再次现出江湖,那么对接泰国黑火药一案的所有事端都会蔓延过来。
    无论是国内警方还是国际警署都不会轻易睁只眼闭只眼,到时候,甚至连他手里的整个江源集团都要受到波及。
    舒岚,你该不会真的以为江源集团的水从源头上就是干净的吧?
    当年要不是江左易带着凌楠和高山峰里应外合地铲了江半城和他的两个儿子,不会有你今天所看到的一切光鲜。”
    “江左易……可能只是为了保护我……保护我家的公司,保护我父亲留给我的最后一点尊严。”我痛苦地蹲下身去,我说我不信他是个会为了自己的利益,不折手段的人。
    “他只是被凌楠逼迫到了绝路,才不得不这样做,他义父对他有养育之恩,他这么做也是……无可厚非的对不对?”我说你们相信我,小飞不会是他害的!
    “我们没有人说小飞是他害的。”林语轻把我拉起来,让我坐在椅子上先喝口水冷静冷静:“可是小飞是在和家收容所出的事,你和江左易在一周多前才对这里进行捐赠。小飞替你跑过这边的专访,而高山峰又曾被藏身在这里。
    你说这一连串的线索……谁能给我们一个解释呢?
    小飞到底看到了什么,他拍到了什么?我们是他的朋友,家人,我们必须要知道。”
    我说我能理解,我也会……会去问江左易的。
    “可是我相信他,不会是他……”
    “我也愿意相信不是他。因为在整个S市,并没有人真的愿意与江左易为敌,包括我在内。”苏北望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我的身后,声音不徐不疾却掷地有声:“但是舒女士,我今天可以把话挑明了放在你面前。
    我不管你跟那个男人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立场如何。知不知情,维不维护。但如果小飞的事真的与他有关,我绝对不会放过他。”
    “苏先生……我……”我终于能够理解那些年来叶瑾凉对我的保护,一个女人想要撑起一片企业在众多优秀的男人之间周旋,那是多么辛苦的一件事。就像现在——我明明就一头雾水,明明不知自己所做何错,却能被苏北望逼得毫无还手之力。
    “堂堂启苏集团总裁,背后就是这样欺负女人的么?”身后话音一凛,我触电一样弹起腰身转过脸。
    “江……”
    江左易?他来了!
    我差一点就像个没妈的孩子一样扑了过去,可是理智和尊严还是抓住了我坚如磐石的脚步。
    “有什么质疑,你们可以当面向我质问。单人也好,组团也罢,律师警察还是道儿上茬架,我江某人奉陪到底。”江左易上前一步抓住我的腰,我觉得我的腰生的特别好,就仿佛专门为他准备的一个拿捏位置。一下子就给搂了过来。
    此时的我浑身瑟瑟发抖,一身一裤全是血。江左易丝毫也不会回避,就这么把我当树懒一样拎过来:“苏先生,我敢让那小子的血沾在我身上,说明我问心无愧。”
    苏北望抚了下眼镜,脸上的表情丝毫不动:“请恕我直言,道上跑的野狗,就算是栓了绳子还是狗。你的承诺,可值分文?”
    我能领会苏北望的修养,也能理解在至亲之人遭遇如此变故的时候,任何人都是可以褪去外衣,变得很具有攻击性。
    但是我一点都不担心江左易会失控出手来激化矛盾,因为他的那一句问心无愧,已经将我从极尽崩溃的边缘情绪里一把拉出。
    我像一条搁浅好久的鱼,拼死挣扎着就只是为了最后的一口呼吸。
    还好,他来得及时。
    “苏先生,如果你真的在乎疼爱家里的这小弟,当初就不应该由着他的性子乱蹚浑水。”江左易不卑不亢地说:“像你们这样的豪门望族,总以为树大遮阴。难道从来就没想过,有一天你们照顾不到的时候,那些惹祸惹惯了的傻孩子,会不会被人啃得尸骨无存。”
    “不用你来教训我。小飞出了这样的事,活着是老天保佑,死了他算因公殉职。
    人的生命有长度也有厚度,总比某些人看起来光鲜亮丽,其实从心里就是烂的要强!”
    “够了!”身后一直大手抓着苏北望的肩把他推搡一边:“字签了么?
    还有空在这里吵架?!你有这个本事平日里先吵得赢我再说!”
    苏西航似乎是从单位里直接赶过来的,连白大褂都没换。
    这会儿捡起地上的风险告知书,眉头一皱,说签了吧。
    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到这对双胞胎兄弟同时出现,真的是长得一模一样。
    苏北望看着那份告知书,怒道:“什么你就签?不是说会植物人么!你跑过来干什么的?”
    “颅内空压已经降到了百分之零点五,碎骨聚在在脑干后下丘脑血管最密集的地方。全身性神经功能瘫痪已经是……最乐观的结果了……”
    苏西航摇摇头,把文件直接给拍苏北望的胸口上了。
    那边汪甜玉已经哭得站不稳了,一个跟她差不多年纪的女人扶着她,陪她掉着泪。
    我想那应该就是苏西航的妻子了,是个圆脸长腿的女人。挺时尚知性的,看起来一点都不像已经有过三个孩子的妈妈,更不像一个有三个孩子的妈妈的…..女科学家。
    等到护士出来把风险告知书带进去,并吩咐我们准备开颅手术的时候。江左易拉着我的肩,说带我回去。
    “我不走…..”我咬着唇,泪水再一次不受控制地决堤。
    “舒岚女士,你还是先回去吧。”林语轻走上来,劝我道:“这边的情况如何,我们会第一时间通知你的。另外,如果你想起了什么证据,什么线索,也麻烦第一时间告诉我。”
    “我……”我点点头,我说我是找你?还是先通知警方?
    “如果你信得过我,还是找我吧。”林语轻冷笑一声,特意从江左易身边擦了过去:“毕竟,有些人可是会跟某些警署的长官穿一条裤子的。”
    我不知道江左易是真的改了脾气秉性还是怎么了,不管是谁的揶揄和讽刺,都不会轻易激怒他。林语轻的话暗讽警署的李署长跟江左易私交过甚,所以担心证据上有猫腻。
    我都听得出来,那个男人又怎么会听不出来呢?
    可是他什么都没说,只是脱下了自己的外套搭在我身上。
    “走吧,舒岚。”
    回到家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我带着一身的血腥气端坐在沙发上,江左易在浴室里帮我放洗澡的水。
    等到我像幽灵一样蹭到他身后的时候,他明显吓了一跳。
    “怎么过来了?等下,水温不够。”他说。
    我说我受不了了,一闭上眼睛……脑子里全是小飞满身鲜血的样子。
    江左易过来抱住我,像哄着孩子一样轻拍我的背。
    “会没事的……”
    “会没事的?”我僵着笑容推开他:“大夫说的你没听见么?植物人……已经是最好的情况了!”
    “他太粗心了,什么都干管,没有好好保护自己。”江左易挽起袖子,结实的手臂在水里轻轻地搅动,大概是在帮我探水温。
    “衣服换了吧,差不多了。”
    他伸手就去解我的纽扣,我说不用,我自己来。
    我动作有点大,可能是心理上无法从白天那场噩梦里挣脱。对江左易的抵触只是源于那些真相背后的攻心计,让我越来越觉得,他才是那条比凌楠更可怕的毒蛇。
    “我自己来,我想……静一静。”
    江左易说好,衣服让我扔到篮子里,他帮我洗。
    “我知道怎么洗血迹最方便有效,以前习惯了……”他说。
    关上门,我用最快的速度脱掉了衣服,伸手把口袋里的硬币钥匙掏出来,诶?这是什么!
    我在风衣口袋里摸到了一个小小的,扁扁的塑料片!
    这应该是——照相机的储存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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