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叙把车开下高速的时候,她的手机响了起来。她只能把车停靠在路边,看着沉默而又执着发亮的路灯发呆。被扔在一旁的手机仍然不知疲倦地响着,在铃声快要结束的时候,她才晃过神来,拿起了手机,按下了接听键。
“你到了吗?”手机那头的男人扯着嗓子质问着,语气像是冷冰冰的钢铁,没有丝毫的温度。但温叙还是能听得出来,他那刻意伪装下的真实的紧张。
而这个时候,温叙很喜欢揭穿他的把戏,她的声音稍稍太高了些,带着一些戏谑,“还没有,温彻,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紧张了。
“阿叙,你得叫我哥哥。”温彻对纠正这件事情极有耐心而且乐此不疲,而温叙总是觉得,就算她出生的时间比他晚上几年,也不用过多的计较。更何况她很喜欢看温彻严肃外表下炸毛的样子,活脱脱一出喜剧。
温叙知道,他在故意扯开话题。
温叙能想象出温彻在手机那头窘迫的模样,这让她内心得意了几分,她松松散散地说道,“放心,就算你没有见过她,但她始终也是你的女儿。啊,不对,你们做过亲子鉴定了吗?你整天泡在实验室里抱着干巴巴的图纸生活,怎么知道我亲爱的骆骆嫂子没有让你戴绿帽子?”
“温叙,”温彻显然生气了,但实在拿他这个牙尖嘴利的妹妹毫无办法。
“好了,我接到她之后再给你打电话,你就抱着你的工程图纸安享晚年吧。”温叙尝到了甜头,自是知道见好就收的道理。
挂了电话之后,温叙把手机扔到一旁,打开了车窗。冰冷的冬风毫不留情地灌了进来,让她结结实实打了个哆嗦。她从副驾驶的位置上拿起了深色的鳄鱼纹包包,摸了半天才懊恼地发现自己没有带上烟盒。她突然想起她和温彻签定了有关戒烟的条约,如果让他知道他的宝贝女儿生活在烟雾缭绕的环境里,他迟早得疯掉。
温叙是在和前男友分手之后开始决定戒烟的,其实戒烟和失恋的感觉一样,就像是在不打麻醉的情况下,硬生生地把身体里的一条肋骨抽掉。温叙实在是不喜欢那种感觉,所以一直没能完全戒掉。她就这样断断续续抽了近十年。
温叙重新发动了车子,在八点之前抵达了和温彻约定好的居民楼。她下车后,才发现这栋楼陈旧而又破败,像是一个行之将木的垂垂老人。她不敢相信,她的妈妈居然会让她住在这里。实话说,这并不是适合孩子生长的环境。
温叙只能忍着恶心走上了楼梯。
温叙敲响了302号房的门,等了片刻后,一个阿姨为她打开了门。
阿姨警惕地打量着她这个陌生的外来者,女人总是同性相斥的动物,更何况她看见的是一个比她更年轻更漂亮的女人。她皱着眉头,略微迟疑了一下,“你是……”
“我叫温叙,是负责来接孩子的。”温叙显然感觉到了她身上带有的敌意,她微笑着,也不拘谨,落落大方地自我介绍。
阿姨犹豫了片刻,还是把她放了进来。
这个时候,温叙才看到那个女孩儿,她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动画片。她整个身体细细长长的,衣服就像是挂个在一根光秃秃的竹竿上一样。她的脸很精致,完完全全遗传了她爸她妈的优良基因。如果不是温彻沉迷工作,她也许会有一个很完整的家庭。
温叙走了过去,尝试靠近她。
她注意到了温叙的存在,这才把视线从电视上转移到了她的身上。温叙和她对视着,她觉得她的眼睛就像是梅花鹿的眼睛。很大,而且明亮。
“是爸爸让你来接我的吗?”女孩儿睁着大大的眼睛,表情流露出了惊喜。
其实温叙很喜欢和孩子打交道,她们往往学不会掩藏,而且会把情绪写在脸上。但如果女孩儿是从那个女人肚子里生出来的,她只会心生厌恶。
温叙笑意很浓,这并不能阻止她和这个孩子亲近,“是啊,我叫温叙,我是你爸爸的堂妹,你可以叫我姑姑。”
“那爸爸为什么不来接我?他是不是讨厌我,所以才那么久都不来见我。”女孩儿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神瞬间暗淡了下来。她控诉着,尽情地发泄着她对温彻的不满。
这也难怪,温彻和骆骆离婚之后,骆骆才发现自己已经有了身孕。骆骆决定偷偷瞒着所有人把孩子生了下来。温彻知道这件事后,孩子已经从他的肚子里出来了。他提出复婚,决心为了孩子勉强维持这场婚姻。但骆骆没有答应,决定自己抚养。
在这期间,温彻定期把钱打到骆骆的账号上,作为女儿的抚养费。温叙从来没有过问具体的数字是多少,但她很清楚这笔钱能够让骆骆母女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
至少,她们居住的地方不应该在这里。
骆骆不允许温彻探望孩子,却没有拒绝温彻的经济援助。他们就这样相安无事的过了六年,直到骆骆找到了愿意娶她的男人。这个男人一直不肯接受这个孩子,骆骆只能把孩子交给温彻抚养。
当骆骆和他提出之后,温彻毫不犹豫地接受了这个孩子。
温叙被她问得哑口无言,一时间想不出什么办法应对。
阿姨关上门口,看着女孩儿呵斥了一句,“骆茜茜,别乱说话!”
骆茜茜的身体突然瑟缩了一下,她好像很怕这个阿姨。
温叙这才知道,原来这个女孩儿叫做骆茜茜。
阿姨冲着温叙温和地笑笑,好像刚才的事情从没有发生过,她低头拍了拍蓝色的围裙,“茜茜这个孩子有点任性,你也别太惯着她。她的东西我已经收拾好了,你们随时可以走。”
温叙把最后一件行李扔进了后备箱后,看到骆茜茜正站在昏黄的路灯下面站着。她整个人被包得严严实实的,身穿着一件深绿色的外套,像是一个巨大的粽子。
温叙摸了摸她的头,“我们很快就会见到爸爸了。”
“那我还能见到妈妈吗?”骆茜茜像是意识到什么似的。
温叙一时语塞,不知道怎么回答。
“我们走吧。”骆茜茜没有在意,或许已经心知肚明,催促着她。
温叙帮她系上了安全带,她不知道骆茜茜的经历,但她觉得,这些年她过得并不是很好。
温叙把车停在车库里,一手拉着骆茜茜,一手拉着她的行李箱走出了车库。她已经连续开了近四小时的车,注意力已经快要集中不起来了。一直在她身边的骆茜茜一路上都没有说话,如果不是温叙时不时看了她几眼,她甚至会以为她的副驾驶座上压根没坐着人。
温叙一向喜欢活泼的孩子,她的话实在是太少了,不讨喜。
电梯打开后,温叙拉着骆茜茜走了出来。刚一出来,她就看到一个男人正站在她家的旁边,他从包包里拿出钥匙,正要打开门。温叙认得这个男人,他叫做沈杨,是一个重点初中的数学老师。现在刚刚十点,他应该是下了晚自习回来。他们已经做了几年的邻居了,平日里也会闲扯几句。在平时的交流中,她觉得沈杨就像是冷冰冰的数学公式,规律而且刻板。
“杨杨,下晚自习回来了啊?”温叙一向是自来熟的性格,打起招呼来显得十分热情。她知道远亲不如近邻的道理。
“嗯,月考成绩刚出,趁着晚自习给学生讲解试题。”沈杨转过身,和温叙不咸不淡地说着,他现在正教初三,而且是重点班,他们班的成绩一直是升学率的保证。也许是因为天气太冷的缘故,学生的学习劲头已经大不如前,连上课的状态都是懒洋洋的,完全没有精神。
温叙对沈杨严谨的工作态度十分佩服,她大学毕业后,一直在一家做珠宝生意的外企工作,在公司混了快十年了,上一年才勉勉强强担任了宣传部经理的职位。升职了以后,她觉得自己已经走上了人生巅峰,对工作的热情已经消耗殆尽。
“孩子嘛,总要多点耐心。”温叙微微仰起头,看着沈杨这张棱角分明的脸。三十二岁还没结婚的她根本不知道教育孩子的那套理论,她想起一直沉默着的骆茜茜,觉得十分头痛。
“这是你女儿吗?”沈杨显然注意到了这个孩子,不动声色地问道。
“不是,”温叙解释着,“她是我的侄女,我哥哥工作太忙,没空带她,所以把她寄存在我这边,让我帮忙照顾。”
沈杨点了点头,沉吟片刻,“如果孩子没吃的,你把她带到我这里。我这边虽然简陋,好歹三餐正常。”
温叙楞了楞,才想起骆茜茜还没有办入学手续的事,她的工作朝九晚五,中午都是在公司吃工作餐,或是随便糊弄过去,想要一直照顾她是不可能的。
“那就拜托你了。”实在有求于人,温叙态度十分真诚。
到家之后,温叙帮骆茜茜整理衣服,她把一件小猪样式的睡衣交给骆茜茜,告诉她该去洗澡了。等到她听到水声,温叙才悄悄给温彻打了个电话。
“我把她接回来了,她叫做骆茜茜,是一个很瘦小的女孩儿。你的决定是对的,骆骆根本没有照顾好她。你给她的那些钱,她可能根本没有用在这孩子身上。”温叙听到电话接通之后,对温彻这样说道。看着这个格体型瘦弱的小女孩,温叙不得不对她的亲生母亲有恶意的揣测。
“我知道了。”温彻的声音凉得彻骨,就像是刚从冰箱里捞出来的。
“你什么时候过来把她接走?”温叙认真地问道,她很清楚,她根本不可能照顾骆茜茜太久,她不适合做母亲这种角色。
“再给我一些时间,阿叙,这段时间辛苦你了。”温彻的语气瞬间软了下去,他很清楚温叙吃软不吃硬的性格。
“我只给你一个星期,如果你一个星期以后还没有过来接她,我就把她从我家门口扔出去。”温叙沉默了片刻,不痛不痒地威胁着。
“你不会的。”温彻毫不犹豫地说道。
温叙威胁不成,还想说些什么,却发现温彻已经把电话挂了。
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