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剑长生

    
    苏巧儿直到离开埋剑池，也没说一个字。
    她感觉自己好像变了一个人，扭扭捏捏，支支吾吾的，完全没法随心所欲的讲一句完整话，也没了之前张口闭口鼻涕虫那种爽朗劲儿。
    少年一如往常那样，调侃的拉起她头发，一如往常的用打趣语气逗弄着她。
    她抬头看他，想像以前那样还个嘴，却变成翻个白眼，转头就跑。
    白念一莫名其妙的看着慌慌张张跑远的苏巧儿，喊一声：“跑慢点儿，摔倒了，我可懒得再送你回去啊！”
    埋剑池里，一身黑毛黝黑发亮的大黑狗，在湖水边懒懒散散的趴睡着。许是听见了脚步声，睁眼看一下白念一，认出是旷工多日的少年，一溜烟蹿起来，摇头甩尾叼来笤帚，丢在他的脚边。
    “你可真不是个什么好狗。”白念一斜它一眼。捡起笤帚重新放回去。
    木屋安静，陈凉仍是如同以往在竹林里老老实实的扫着扫不完的落叶。
    他握住小笛子来到湖边，春秋剑的剑意如今流转于体内，之前梦境一番相谈，让白念一心中惦念，不愿耽搁时间。
    剑道起于剑招，深于剑意，存于剑心。
    但凡剑道大家，或是精于自己一脉传承的剑意，或是天资聪颖独开一道，创下自己的剑意之道。白念一十几年技精于形，持剑破境，洗髓入剑道，要说让他仔细体会出春秋剑的真谛，缺失大风大浪人世熏陶的经历，让他凭空闷头瞎撞，只怕一时半会他也参悟不了个啥。
    这也是陈凉之前为何会说，让他多与埋剑池万千剑意参考锤炼，以期早日领悟出自己的剑意。
    白念一持剑而立，回忆着连春秋剑化四季，打出繁荣枯寂的气象。
    身前湖水平静，身后竹林幽然，少年静下心思，打出熟悉的剑招，周而复始，一套打完，又从头再起。
    第一套打完，白念一心中安宁，只有手中舞动的剑风震鸣。
    第二套打完，白念一闭上眼，小笛子声音渐渐轻微，似有似无。
    第三套起，白念一双耳无声，四肢无感，春秋剑法忽快忽慢，剑风消失，整个人与四周的安静浑然一体。
    少年有如失了神，一剑一剑反复，不知疲累。心中灵感却顺着每条经脉游荡开来，冲刷身体的同时，一丝一缕又沿着毛孔散开。他闭着眼，却看见了面前波光粼粼的湖面，背着身，却看见枝叶摇晃的一片竹林。
    身旁大黑狗围着他一圈一圈的绕着，他竟能清楚看到黑毛身上每根粗短的毛发。
    白念一明察四周，心神跳动，春秋剑剑意通达，小笛子上下翻飞，圈起身周三尺变化。
    黑毛挨的近了，被剑气刮动毛发，忽而黑毛油亮，忽而曲卷发黄，转眼又白如落雪遍体。黑毛汪汪大叫，急忙蹿了出来。抖抖身子，毛发恢复了正常。它望着白念一嘶叫两声，蹲在地上，再不愿往前靠。
    白念一体悟着连春秋对他演练的畅然剑意，心中空明。体内气机快速流转，直到他听见一道有如裂竹之声，终于睁开眼来。
    “这是聚力境么？”
    小笛子卷起一道寒芒，砸向黑毛。大黑狗顶头硬吃一击，留下淡淡的白印，它举起前腿挠两下，不满的冲着白念一汪汪叫着。
    “嘿嘿！手误。”白念一看着黑毛不满的瞪着他，有点忌惮它的狗威，举剑走开。
    洗髓境都是以力贯体，驱使兵刃，进入聚力境后剑气弥生，搅起剑意气象，威力自不可同日而语。小笛子在手里抖个剑花，白念一感觉到，要是现在与杨不违交手，定不会再像那天那般狼狈。
    晚饭时，白念一看着陈凉，起身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道：“那日论剑，多谢陈前辈援手。”
    陈凉也不抬头，淡淡道：“我只是拉一把连春秋的心血传承。”
    少年愤愤坐下，低头吃起饭来。这陈凉明明有心教诲，却每每说话带刺，噎死个人。
    “你可知，这天下江湖各个门派立宗开山的根本是什么？”陈凉用食完毕，罕见的没有起身离开，而是放下筷子，看着白念一问道。
    白念一想了想，抬头问道：“仙术经法？武道秘典？若要在世间争得一席之地，起码也得有一技之长吧。”
    陈凉罕见的笑起来，道：“你说的也是一个必要条件。但宗门秘法也只是铺设一条道路而已，每个宗门的真正根基，还是取决于道意的有无。”
    从未见过陈凉笑脸的白念一，此刻丝毫感觉不到亲和之意。陈凉脸皮僵硬，笑容纯是硬生生挤出来的，皮笑肉不笑的样子让他有点打怵的往后缩了缩身子。
    他目测出一个安全的心理承受距离，继续问道：“好比慈心剑冢这埋剑池？”
    陈凉点点头，道：“慈心剑冢百年前迁基于此，任凭人事变化，唯独这埋剑池一竹一叶全都完好无损搬设过来。剑池竹林，乃是前辈先人纳其心血于其中，但凡剑道有成之辈，都留下了自己的剑意在里面，以待后人取之问道，御剑前行。”
    白念一想起这密密麻麻不知道蔓延多少里的竹林，一阵胆寒，问道：“莫不是这竹林每一根都有一道剑意？那剑冢不是无敌了？”
    “自然不是，竹林只是载体，真正有传承剑意的只是混杂在其中而已。”陈凉斜他一眼，只觉越看越愚笨，旋即起身向门外走去。
    少年急忙跟上，今天晚上陈凉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不趁此时机多问问，等到明日睡醒，就又是哑巴一个，那真是白白浪费这难得打开的金口了。
    “之前前辈说过，剑池剑意都自有去处，我得了老不死留下的春秋剑，在这里也敲打不出什么好处，为何还让我在竹林多多体悟剑意，锤炼自己呢？这会不会扰乱我自己的修行？”白念一恳切问道。
    “你啊，是真的蠢笨。”陈凉摇头道：“这些法门意象都是前辈们心境感悟下创立出来，道路万千却殊途同归，后人只需要剥来对道途的感悟即可，并不是要你照葫芦画瓢。”
    少年嘿嘿傻笑一声，道：“我知道那个意思，就是确认一下。”
    看着兀自嘴硬的白念一，陈凉冷哼一声，继续道：“若不是冢主说你于剑冢未来有大助益，凭你这资质，在剑池门口看守石碑也格格不入。”
    想这陈凉一副天塌下来也不愿抬头瞅一眼的臭脾气，居然还能听进去洪定真的话，倒是真的让他啧啧称奇。不过这冷言冷语的讥讽，也让他心头鬼火四起，只是打骂不过，便免不了在心中一番胡言乱语。
    不过对于这什么对剑冢未来有助益，白念一倒是莫名其妙，现在他还是嫩苗一颗，等他成长起来，怕是洪定真陈凉都老死了吧。
    想到这，不免偷偷乐起来，旋即觉得对自己太过贬低，又赶忙收拾情绪，对自己一番加油打气。
    他瞪起眼睛嘀咕道：“我刚才已经入了聚力境，洗髓到聚力也不过短短不到半月，别人我不知道，但我想这算很快的速度了吧！”
    陈凉嗤笑一声，道：“你苦练春秋剑十多年，持剑引气，自是水道渠成。被六师兄那不成器的小子打个半死之下，我才用剑气牵引出你体内白老头种下的春秋剑意，虽算一番机缘，但这之中，你自己的努力，也便只有你苦练不辍的剑法而已。”
    被陈凉溜溜一盆凉水泼下，白念一心中喜意全无。想不到自己短时间内连破两境，竟也被陈凉批的一文不值，唯一得到一些赞赏的，居然还是十几年如一日的，跟个二傻子一样耍弄的树枝把式。
    当下没了交谈的心情，白念一一屁股坐在门口，却看见一旁寂寂无声的黑毛也蹲了下来，咧着大嘴玩味的看着他。
    “陈前辈，这会剑道的狗是你养的吗？”白念一想缓一缓这剑道修习上单方面的批斗，问起了这神通莫测的黑毛来历。
    陈凉回头看一眼黑毛，半晌才摇头道：“黑毛灵性非凡，凭我还养不出来。我初来剑池扫林时，它便蹿了进来，那时它就已会些驱风驭水的仙修小术，在剑池待得久了，竟被它撞出一些竹林剑意淬体，日积月累，如今道行难测，只知它能硬吃我一剑，却毫发无伤。”
    白念一目瞪口呆，道：“这还真是个神狗？”
    “估计是哪家仙修门派跑出来的吧，只是狗不能人言，也猜不出个究竟。”陈凉道。
    “那陈前辈现在是什么境界？你一剑之力，都劈砍不动它，总不能前辈还不如这狗吧。”白念一想也不想，脱口即出。待反应过来不妥时，为时已晚，索性大大咧咧望着陈凉背影，仗着方才被讥讽的一股郁气，露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横气模样。
    陈凉回头面无表情瞪他一眼：“你来吃我一剑，便知道谁不如狗了。”
    少年连爬带滚跌跌撞撞跑起来，感受这来自陈凉身上的寒气，忙道：“我去收拾碗筷，陈前辈早些休息吧！”
    暗夜无声，只有黑毛汪汪大叫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