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吴征,你是以前人喻皇上与洛阳王吗?难道我大吴霍氏王朝会败在储君之争吗?”景太后一边向吴征凑过来,一边厉言道。
“前车之鉴,望陛下以江山社稷三思啊!”吴征没有理采太后的话,直谏道。
只听“扑通”他跪道在地,补充道:“陛下,如若我之所言有半点与历史不符,臣愿以死谢罪先帝,太后之举确实非明之举。”
他说着说着声音低沉下去,最后几字谁也没听清。
……
若不是长乐郡公主在紧要关头及时解困,那日快要气爆的太后又怎会放过这个敢直撞自己权威的臣下?
那场宴会的结果,就是皇上一连发了两道诏书,第一道就是免除霍勇的朝觐及在京所有执权,被贬据守洛阳,有生之年不得入京;第二道就是册立李姬的儿子霍志为太子,打破霍勇觊觎储君之梦。
从那时起,吴征就常常伴在皇上左右了。无论是打猎出游或南巡南江,霍刚都要拉上吴征,他还私下拜吴征为自已的太傅。每每朝中有大变或大法,他都要先征求一下吴征之意。朝堂之下,他们之间似无任何君臣之分。霍刚也时常有感,“得天下保民心,国泰民安;听征言善其行,大吴兴盛。朕得一征,如获一镜,每每遇到难决之事,问问镜?”
他现在仍清楚地记得,那日宴会后,左宰相周至在司马殿前等待吴征的情景。周至被吴征今日之所勇所言所敢表示由衷的赞赏,并邀他登上自已的车驾,相约共力为大吴肝脏涂地。两位同僚正谈兴趣之时,一支利剑飞旋而来,正中马夫之脖。
四年之后,吴征又一次以他广博的智慧与坚定的立场获得了皇上的赞赏。
大吴王朝平静的表面下,实则大臣野心茫茫,尤其是霍勇,虽说他被贬久居西月洛阳,但长郡也何曾没有他的底线,但凡朝中有任何风吹草动,即使是长郡密报子时来报,霍勇都会衣服七上八下,鞋也不穿的跑出去。
杨天曾是杨广之子,而杨广又是霍勇麾下。虽说杨广与杨天为父子,但杨天之性情却与其父恰恰相反,当年杨广举兵长郡,杨天也是副帅,但最后,大吴朝廷大获全盘,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是杨天反叛父意,暗地派人给霍刚送信。因此,大吴平叛杨广后,他们虽是情同手足的亲人,但父亲被杀,儿子却借老爹被封为太尉,留京工作。
杨天又暗地与霍勇私下交好,霍勇为了乱朝心保江山,所以,他竟把比杨天小18岁的女儿嫁于他,而霍勇也深知女儿心中万般的不愿意,但这也是他最后的唯一的一张底牌。
从杨天反叛杨广那天起,霍勇从心底便知此人非君子,实为小人中的小人。但凡以前私交甚好的,如今在长郡谁还敢提霍勇二字,但还记得他的好的,也只有这个披着羊皮的狼——杨天了。但不论怎么说,毕竟杨天还是自已的女婿。
……
朝野都很清楚,杨天受霍勇之操纵,包括那只支刺吴征的箭,也是霍勇之所谋。
而朝野上下百官以及皇上,四年来大家都不愿拥戴景姬为后。她小气、刻薄、尖酸而且性情浮躁,整天在宮中,不是数落那个大臣,就是在给宫女找茬,没有一点母仪天下的风范。可是杨天偏要在那个充满*味的冬日早晨,不知天高地厚地进谏皇上要速立景姬为后,皇上明知杨天这样的粗鲁之士怎能会有如此想法?遂直将瞄头指向洛阳王,听到霍勇这个名字,皇上龙颜大怒,竟然不顾吴征及皇太后的劝阻,要废掉太子霍庸,改立慧王霍武为太子。
吴征心知肚明,如若景姬无法受宠,则霍庸太子之位早晚不保,册立霍武是今明之事,所以,他几乎没加思索地跟皇上站在了一起。他深知,如果不与皇上共步,纵使今天看似自已是太傅,明天将也不知是人头落地还是满门抄。但他从心底还是认为霍庸不适再继续做太子,不仅是因为其自身无德无才,更重要的是其自身的懦弱。
“臣以为慧王自幼聪明伶俐,天资过人,举止合仪,立为太子,乃国之所望。”他的这番直谏让其他大臣百思不得其解,但皇上却是由衷地赞许吴征。吴征不是没有想到这样会更一步加深他与洛阳王之间的怨恨,但他不后悔。他也常常想:我宁愿得罪千千万万人,也不能得罪皇上,不仅皇上是九五之尊,更重要的是他所说的话,在一定程度上,决定着自己全家人的性命。毕竟,恭维好皇上,起码以后,儿孙吃不了亏。
吴征一番慷慨陈词,如铁实着地,也在其他大臣的脑海中深深一震,大家都观大势而行,纷纷与吴征一起在朝堂上异口同声道:“废太子,立慧王,兴大吴,安民邦。”结果这场废太子的廷议以皇上连发三道诏书而形式大变。
“皇帝诏日:太子霍庸,生性无英雄之气概,理政无方,但念其为皇室之亲,着即封为东关群王;明日起启,不得抗旨,如若不从,即废为西关洛阳王马夫。立慧王为太子,立夫人李甜为皇后,立吴征为右宰相兼慧王太傅。钦此。”
“皇帝诏日:吴征之子吴雄少尉,履职以来,恪尽职守,今特封为太尉。贬杨天为西关洛阳州副刺史。钦此。”
“皇帝诏日:废太子霍庸本性情懦弱,但作为其母景姬不但不正确引领,而反道其行,任由发展,且在位间,性度乖戾,结怨百官,朕屡有警示,但不思其悔改。自今日起,打入冷宫,今生今世,不得诏见。钦此。”
景大人,请您明示,到底是谁主使了这次疯狂的暗杀?又是谁敢在长郡意图谋杀大臣,毁我朝心,乱我朝廷?
景凡心中明白,但他不敢过早的下结论。突然,听闻下官如此致疑,他一个念头电光火石般闪过脑际,他的心跳骤然加速了,头上冷汗顿出。他对着副禁军长叫道:“快,你速率二十人包抄恭王府。”他再强调着补充道:“其他人守好吴府,本尉去左宰相周至府禀告。”
所谓恭王府便是霍勇的府邸,自从霍勇被贬之后,就被永久封了。但景凡以断案的经验来看,这帮刺客还未走远,如果没有猜错的话,恭王府便是最大的焦点。
说罢,他快速奔出门外,骑上快马疾驰而去……
“哒哒哒”他未到周至府,远远地便听到身后一声急促的马蹄声。
“少尉大人,少尉大人,李治大臣遇刺了”,另一个人又快马加鞭道:“少尉大人,周少夫大臣遇刺了。”
短短十几分钟,十几位捷报道十几位大臣倒在血泊中。
长郡一夜非昨日,
一把利剑破天际。
颗颗人头落血泊,
具具尸体便地横。
这是一场有长远预谋的暗杀,目标如此明确,手段如此相同,连悬挂头颅的位置似乎都经过主谋者的精心谋划。
丑时三刻,朝阳路布满了禁军,海淀街、长安街上,军队也在迅速集合。
当景凡陪同周至全部武装地出现在吴征府邸门前时,几位朝中老臣也纷纷而来,禀告结果——所有被害者都是拥慧王为太子的大臣。在纷纷慕雪下,周至面色如土,脸色铁青。周至没想到一夜间,大吴朝廷失去了十几位忠良之臣,他低沉而又有力地说道:“大吴天下,哪容蟊贼兴风作浪?景少尉听令!”
“宰相,在下在此!”
“速令你命人前去恭王府,命各城门司严防死守,绝不能让这些人有藏污纳垢之地。”
“宰相,本尉已令人前去恭王府。”
“副右禁军长,你带一行人同各城门司严守城门,绝不许放走一个贼徒漏网。”
“诺”
右禁军长刚要离去,只听见耳边响起一阵马蹄声,片刻之间,延尉刘同已来到周至面前。
周至低沉而有力的说道:“今夜情势窘迫,望众大臣请速回诸府值守以待,等恭王府的刺客揖拿归案,本人一定坐堂审叛,让他们供出暗后的操盘手,可否?”
这时负责长郡安陵地区安全的左右内史也相继赶到,周至不知从那又来的火气,一时大发雷霆,严令他们在长郡安陵各县全城张榜通揖刺客,防止贼徒潜入乡下,危害百姓。
“刘同”周至严肃道。
“属下在”刘同拱着手走到周至面前。
“等抓住刺客后,你在民间速找一位画师,到时你随我去审判,到时让画师画下刺客的真容,你再速派人到西关洛阳在大大小小的街巷张榜出刺客真容画像。你可能办到?”
“请宰相放心,下官忠心朝廷,而宰相乃国之副主梁。凡宰相之命,我皆万死不辞。”刘同飞红着脸庞,说道。
“宰相,为何要张榜刺客之像到西关洛阳州,在下不明?”刘同挠着头,不解地问道。
刘同语音刚落,各大臣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之色,大家面面相觑一会后,捧然大笑。顿时,各大臣议论纷纷。
“这个专靠拍马屁的小人是个两头蛇,这边说你好,那边说你坏。”
“谁能想到他下一次,又靠拍谁马屁呢?”
“各位大臣在纷纷扬扬什么呢?还不快快去各守其职。”周至板着黝黑的脸喝斥道。
待各路官员纷纷领命而去,己是卯时一刻。通常这个时候,正是周至梳洗整装,准备上朝的时候。但面对这突如其来的事变,他望着茫茫大雪,轻咳一声,叹声道:“天降奇雪,必有大谋。”
他未来得及改换朝服,就匆匆地策马长乐宫去……
李甜近来脸上布满了飞红,每每见到朝中大臣她都要上前问好,一如往前。
李甜本是周至女儿,而周至乃东月雍州人氏,按当地传统,如若为女儿,跟母姓;如若为男孩,跟父姓,又因其母为李姓,所以她姓李,小名甜甜。据说李甜四岁时,七步成诗;八岁时,倒背《山海经》;十四岁时,她对之诗句,西吴国无人能对出下句。由于李甜太过于聪慧,又外他父周至为两朝宰相,对大吴忠心耿耿,故先帝12年,先皇赐婚李甜嫁于霍刚。但当李甜嫁于霍刚时,大吴已有皇后,而如今大势已变,她终于把一个个对手踩在脚下,一举入住左乐宫。
她饱读诗书万卷,但作为任何一个女孩子嫉妒心都强,她已不例外。虽说她贵为皇上之侧妻,但在她之前景姬却为霍刚之正妻,平时她干什么总是小心翼翼。但如今不同了,她终于看到内刺军总督严武当着她的面把景姬打进冷宫的那一刻,她半喜半忧,她为杨天被贬而心头掠过短暂的内疚,但这种心情很快就被宫娥们的朝拜,以及心中无法言及的喜悦所冲走。比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来说,不要说是被贬一两个人,,即便是牺牲一个军队,那又何如?只是那个本想迁升的杨天,他至贬也不明白,为何他会失足?为何唆使他在皇上面前提起为霍庸恭维的话,其实都是李甜预设的圈套,而至于霍勇出谋让杨天恭维景姬的话,只不过是乱朝心,但谁会想到他竟中了李甜的圈套。
皇上顿悟,待到景姬的二女儿出生后,皇太后为她取名为霍素,一年后,在皇上的坚持劝勉下,皇太后同意改霍素为尹国华。尹国华比霍武小五岁,当霍武六岁时,他在长乐宫的西花厅见到尹国华的第一面时,他就对她甚是喜欢,所以,每当霍武有空闲时间时,他便会去西花厅去找尹国华。
此时,正值大雪纷飞,霍武同与一起听吴征讲课的尹国华突发奇想,天黑后,他们一起跑向了朝阳路东头的一片竹林中,因为霍武早答应过尹国华妹妹要带她看一场今冬的第一场雪。
……
待到他们天明时,回到李甜的宫殿时,十几位大臣被杀的消息早已传遍长郡安陵。
清晨,他在禁军的伺候下乘车穿过朝阳路时,看到朝阳路、长安路、海淀路都是众禁军时,便知朝中有变。他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的寻问车驭手,却不得要领。待到他走吴征府邸时,却没有看到往常先到一步的尹国华妹妹。
“吴太傅,怎么还没到?”霍慧背着双手问道。
车驭手脸上的惊惧还没有退去,急忙上前禀奏道:“太子,吴宰相昨夜遇刺,还有十几位大臣也遇刺身亡了,所以……”
“大霍王朝朗朗乾坤,岂容几个蟊贼猖狂?”霍慧说着,就转身朝外走。
车驭手急忙跟上来寻道:“殿下,您这是要去哪?”
“本宫这是要去宣政殿,求父皇允准本宫捉拿刺客。”霍慧双手插腰,神气地说道。
车驭手一听就急了,紧走几步,赶到霍慧前面跌倒了:“殿下,吴太尉每每临行时反复叮嘱,如果他有事不在,在下一定要劝您不得走出太傅府一步,如今,殿下您这是为难在下。”
霍慧狠狠地瞪了一眼车驭手,挥了挥手,却没有一点回去的意思,继续朝外面喊道:“轿與伺候,本宫要去长乐宫!”
车驭手从地上爬起来,追着慧王的脚步喊道:“殿下,殿下,万万不可啊!你这一走,若皇上追问下来,奴才如何担待得起?殿下,殿下……”可他还是眼巴巴地看着慧王登上轿舆,向看长乐宫去了……
长郡安陵非昨夜,
一觉醒来世事变。
一波刚平又一波,
那朝那夕天下平?
长郡安陵一夜之间数十名大臣死于非命,朝廷上下一片惊恐。尽管霍刚面对众多的大臣,表现出一副镇定自若和临危不乱的模样,可这自皇太祖立吴以来从未有过的大案还是让他内心忐忑不安。朝会一结束,他就要魏公公去传景凡、周至和李纬到宣政殿议事。
当景凡战战兢兢地呈上吴征写给同僚及朝廷的最后一卷竹简时,周至殿外喊了一声“吴宰相啊!老天啊,还我大吴宰相啊!”,然后就叹息着闭上了眼睛。他喉头哽咽道:“老吴啊!老李啊!老霍啊!以后我们就天隔一方,再也不能为大吴献策了啊!”
周至、景凡、李纬等人很自然地把眼前发生的一切同几年前吴征刺箭之案联系在一起,景凡更是把锋芒指向了西关洛阳州。
这时候,魏公公进来禀报,说在恭王府抓到几个神色诡异之人,后经审问正是行刺大臣们的凶手。
霍刚盛怒到了极点,随手拿起尚方宝剑,吼道:“朕要将这些乱臣贼子碎尸万段,碎尸万段”,话音刚落,霍武气得七倒八歪的。
可刺客首领梁广、公策却借着恭王府禁军与属下们打斗的机会,逃出京城,往西关洛阳州方向去了。
事情一牵扯到洛阳州梁王,霍刚就为难了,太后在那朝廷后坐政,就如同一堵墙让他感到棘手。可如此大案,岂能大而化之呢?不擒拿住凶犯,会殃及更多人的性命。正踯躅间,却听见殿外传来稚嫩的声音:“父皇,儿臣愿往西关洛阳州擒拿凶犯!”
大臣们回头看去,只见霍武气宇轩昂地进了宣政殿,霍刚正在气头上,挥挥手中的剑,满脸不悦地斥责道:“大胆慧儿,父皇不召你进殿,你为何来此?”话落,霍刚心头一震,心想道:“不愧为本王的储君,虽年龄尚小,但气概不输武神——宋飞,实则有些生气,但心底却是万分高兴。”
霍武跪倒在地:“父皇,孩儿来此,觉非一腔热血,我大吴朗朗乾坤,岂容几个蝥贼作乱,请父皇恩准我前去西关洛阳州擒拿凶犯。”霍武话落,众大臣拍手叫好,周至大吼道:“慧王,虽年幼,但其气概盖天披月。”
“一个小孩,你能干什么……”霍刚断然拒绝,“朝廷上下,皆是忠诚的禁军战士,你小小年龄,不知深浅,还不速回你娘宫去!”
“孩子怎么了,孔融三岁让梨……”霍武的眼睛透出倔强和自信,“孩儿,在吴太尉府时,吴征太傅常常教育孩儿,前朝甘罗将军十岁就出使外邦邻国,孩儿都九岁了,与甘罗仅差一岁,为何你不让我带兵擒贼?”
“你个小毛孩!”霍刚吃惊地瞪着他,他没有想到慧儿会拿这些人反驳,“今非昔比,此案重大,绝非我戏,你,朝堂之上,不得……”
“股肱之臣,死于刺客,是可忍,孰不可忍!孩儿身为太子,应当担国之重任,也理应替父皇分忧,为民除害!”
这情景让刚刚奔上宣政殿门外的车驭手十分着急,他生怕皇上一怒之下,责怪自已。他急忙跪在门外,低声道:“殿下,我听闻此案涉及到洛阳州梁王,他可是您的亲弟……”
“什么,大胆,谁给你的胆,谁给你的胆”霍刚厉言道。
“皇叔又如何?皇叔可以目无朝廷,为所欲为?当年吴太傅的刺箭之案的始作俑都不也是父皇的弟弟吗?”霍武高声扬道。
“那皇太后那边怎么……”
“这个……”霍武挠着头,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连皇上也感到为难的问题。他想不了这么多,他有限的阅历还无法面对复杂的现实,更无法理解身为九五之尊的父皇为什么什么事都要看祖母的脸色。
这时候,李纬也明白自己该做些什么了。他不能看着自己外甥的地位有丝毫动摇,于是便上前禀奏道:“皇上,此事完全可以绕过太质处理此事。”
霍刚突然脸上有一丝血色,他平静地望着众臣。
对于触及皇上情感的事情,周至的话语显得更加委婉一些:“皇上,臣以为李纬大人所言,并非虚言。李纬大人的意思是在案情还没有搞清楚的情况下,先不要惊动太后。也许这事本来就跟洛阳州梁王无任何关系,到那时也好还梁王一个清白。”话说到此处,霍刚紧绷的脸色终于有了一些松动。
他转身打量了一下霍武,虽然他脸上还二水脱去稚气,然而面对如此惊天大案,他竟毫无惊惧之色。刹那间,当年李甜怀孕时的奇梦涌上心头。
那是在他们同居了两个月之后的一天,李甜告诉皇上,夜间忽得一梦,骊山烈日下,有红日扑入怀中,忽而一条金光从红日中腾跃而出,不久就从太医那里传来喜讯,说李甜怀孕了。也许是上苍注定了他要继承大吴国脉的重任,这些年来,周至在谈到两位皇子时,总是不自知地流露出对慧王的赞赏。
是的,从先皇祖到吴帝,哪一个不是从风口浪尖上走过来的呢?霍刚最终决定,让太子随周至和李纬奔赴洛阳州。
“那就依慧儿所奏!景凡,李纬,上前听命。”
“速令你们先率五千人马先到洛阳州城外驻扎,周至持诏奉节入城擒拿凶犯,所有行动不能份及梁王,太子由周至陪同,随后出行。”
……
这是西关洛阳州一年中最寒冷的日子,风每天从灵台南山头刮起,掠过平原,把滔滔的江水冻成坚冰。只有猎猎的旌旗告诉东去的队伍,前方的烽火台有狼烟放出,战争就在前方。昨天,他们还在长郡安陵的朝阳路上举行浩大的开拔仪式,今天就已奔驰在两山夹道的灵台函关外了。
霍武的车驾走在最中间,这位身披狐裘、捧着木炭手炉的太子正依偎在周至身边,他好动的性格以及还没脱离稚气的眼睛很不安分,时不时想掀开窗帘。每到这个时候,周至总是很谦恭地以臣子的身份,又带着长者的温厚劝他:“外面太冷,殿下要注意身体,此去千里路,千万不敢染上风寒。”
慧王听了这些话后很失望,挠挠头,百无聊赖的把手炉弄得嗡嗡作响,甚至有些气愤地瞪了一眼周至,怨道:“什么世道,究竟是太子应该听宰相的,还是宰相应该听太子的呢?”
周至看出了慧王的不满与愤懑,面对这个比同龄人老气很多的太子,周至并不辨解,只是报以温和的态度微笑,而不是像吴征那样永远板着一副严肃的脸。
望着身边陷入沉思的周至,霍武的心里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感受,奇怪!“为什么,父皇为皇上,但为什么还要听取皇太后奶奶的意见呢?那又为何?有些事他怎样说,父皇都不允许,而又为什么,太傅吴征的话,父皇又深信不疑呢?正想着这些如藤条般绕在自己脑海中无法理清的事。”
“报,周相,函关守将李易就在关外恭迎太子殿下。”前军一司马说道。
霍武早被憋坏了,一听说守关将领在外迎候,他立即放下手炉,跳下车来。“殿下,小心点。”周至边下车边气喘道。
霍武放眼望去,这灵台函关果然地势险要,两边峰峦叠嶂,直插云天,山上林深路隘,西关月函就筑在这两山之间,恰似一只猛虎,雄踞在千里驰道上。
霍武挠挠头,一脸茫然道:“右宰相,我听说太傅吴征大人说‘当年先皇就是从这里突围打败匈奴的么’?”
“殿下所言即是实事。当年先皇在这三进三退,方取大吴天下的。”
霍武听后抑制不住内心的兴奋与好奇,大呼道:“先皇之奇功,先皇之雄图,乃我之所欲学。”
“不错,殿下此番出宫擒拿凶犯之举,确实非常人之举,您一定会功盖青天的。”周至轻咳一声道。
“当年,先皇与匈奴王定下盟约,先入西关洛阳州者为王。那年这个时节,先皇率军破西关洛阳州后,并约法三章——‘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遂成一段佳话。”
霍武在一旁听得入神,眼神光彩熠熠,幼小的心灵联想到未来,自己也一定能像先皇即那样威风,于是性至于情脱口而出道:“大丈夫,我要成为大丈夫!”
“本宫将来一定要扫平内忧外患,缔造第三个大吴盛世。”霍武补充道。
周至转脸凝视着霍武,他披着一件狐裘大氅,边上缝着一轮白色的裘毛,两袖口分别绣着两条青龙头,内着玄色长袍,腰扎褐色革带,佩戴虎头鞶,足蹬黑色战靴,小脸被风吹得红扑扑的,煞是英俊,他顿时为太子的壮怀激烈而感到兴奋。
他正看得出神,霍武忽然扯着他的衣袖喃喃道:“那依宰相所言,本宫这次算不算巡视呢?”
周至“噗”地笑出了声,“殿下……”他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宰相,吴征是左宰相,你是右宰相,那他是我老师,你也应当是对不?那么,你还有什么不懂的呢?”霍武扯着周至的衣袖,低嘀道。
周至连忙拱手道:“殿下恕罪!臣非圣贤,岂知天下所有事?”说完,他蹲下来把霍武抱在怀中,在他耳边低声劝道:“皇上健在,殿下以后说话需谨慎些。”
霍武皱着眉头沉思了片刻,似乎明白又似乎有些懵懂地点了点头道:“本宫听右宰相的话便是。”
但霍武还是无法掩饰其天性,看到茫茫深山以及灵台函关上的旌旗猎猎,刀枪林立,守关将士个个精神抖擞,阵容严整,刚刚被周至平复的兴奋顷刻之间又躁动起来。他上前挥手向将士们致意,稚嫩的童音驾着寒风,在两山之间荡起阵阵回音:“将士们辛苦了!”
“恭迎太子殿下!”
“恭迎周至宰相!”
……
稚嫩的回声在山间久久回荡,直到遥远的天际。
周至见状,心中一惊,心想,小小年纪,这是从什么地方学得这些的?他的思绪还没回转过来,李易已经上前行礼了,殊料霍武摆摆手说:“李将军,请——起——”
“本宫在太傅府读书时,吴宰相曾教导我说,先皇劳军到西月函关东巡时,当时函关大将曹不以甲胄之身不拜,而行军礼。先皇不但没有怪罪,反而称赞他为‘函关第一猛将,大吴勇将’。周至老师,本宫是不是也该这样呢?”
周至频频点头,示意李易。李易拱手道:“殿下,万万不可,曹不将军乃大吴第一猛将,我一个无名小卒怎能与他相比。”
霍武拍拍衣袖,补充道:“李易将军,此话差矣。自匈奴退溃以来,三十几年不敢入关,为何?还不是大吴西月函关有李易大将。”
李易拱手道:“李易虽不如曹不大将,但李易对大吴忠心日月可鉴。臣以为‘宁可丢人头,也不能失一寸土地’。”
李易话音未落,霍武拍起冻得红彤彤的小手,周至一顿,也拍起手来。众将见状,纷纷拍起手来。
霍武见状,一边狠劲拍起手来,一边高呼道:“众将,辛苦了,我代表自己谢谢你们,我们大吴的战士们。”
周至拍手间,心里寻思道:“慧王,小小年龄,有如此气度。不得了啊!他想到慧王出生之景,旭日东升,金龙出生,帝王气象啊!”
在经过由将士们组成的走廊时,周至问起李纬和景凡过关的时间,李易说已过去有五日了。周至悬着的心稍稍松了下来,按照这个行程,如路况再好些,等太子到西关洛阳州时,那边军营什么的,一切就也应该安排妥当了。这时,周至拍拍衣袖,长长的输了一口气……
……
刚入军营,霍武寻思问道:“周老师,你说景凡大人和李纬大人,也不知他们查案查的怎么样了?”
周至望着慧王道:“殿下,臣以为……”突然,他末开口便戛然而止。
“什么,周宰相有什么见解说来听听?”霍武立到从藤椅上站起来。
周至无言以对,拱手道:“殿下,我们在营外走走可否?”
“好”
残阳在山头晃动,周至拉着慧王走出了营门,两人望着二里外的西关洛阳州城头,周至十分惊异地摇了摇头,便无言地望着西关洛阳州的城头。
西关洛阳州果然不像其他诸候国都城那样——在城楼的高度上比长郡安陵城楼低许多,但在其城楼的规模上一点也不亚于长郡安陵。而眼前的西关洛阳州,城楼高耸,城墙恢弘,吊桥高悬。城头上,左边旌旗上写着“霍”,右边旌旗上写着“梁”,远远望去,影影绰绰地瞧见城头上巡逻队伍的穿梭,俨然这是长郡安陵的一个缩影。
周至捋一捋胡须,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梁王不削,朝廷必乱;洛阳不削,必成大患啊!”
刚刚打败七国联盟没过几年,如今又闹出十几位大臣被杀的风波来……周至眼里充满了忧郁,思绪渐渐地转到了这次出征洛阳上来。他知道,今年七十岁的他可能是最后一次披挂上阵、号令三军了。皇上之所以把擒拿凶犯的重任托付于自己,完全是因为朝廷中还没有一个让皇上太信任的年轻忠臣罢}。难道皇上不知道自己长于兵事而不善于打理政事么?显然,皇上因为自己有些方面理短而得罪皇太后……
要说自己还好,理政以来,没得罪过什么人,而吴征上任不久,却被遇刺,周至从心底里替吴征惋惜,但……
天阴得很,西关洛阳州上空的云团被冷风卷着从他头顶飞过。他抬眼理去,只觉得有冷汗珠在额头。噢!又下雪了,周至望着满天而下的雪花,他捂着双手,哈了一口热气,抬头再望了望雪中的西关洛阳州,自言自语道:“这个景凡和李纬,不知你们开始查案了没,是否已经擒拿住了凶犯?”
一双手从背后为他系上了披风,回头一看,原来是自己的儿子、官居中尉的周建。
“父亲,下雪了,还是回营帐中吧?”周建淡淡言道。
“景凡和李纬年少,我怕他们有不测……”周至说到一半,突然严厉地呵斥道:“周建,为父没让你来,你为何抗违父命。”
“扑通”周建跪在周至面前,泣道:“父亲,您都七十了,您出门在外,我担心您。”
周至捋一捋胡须,仰天笑道:“吾天有数,吾命有定,吾儿有孝。”
……
“父亲,您不必太担忧景凡和李纬,李纬大人,我虽与他不常联系,但景凡,景大人一向处事干练,再说他们有大吴朝廷召领,不料梁王也不敢怎样。”周建望着西关洛阳州的方向说道。
“话虽如此,可为父身为当朝宰相,身负重任,怎能放得下呢?”周至望着与自己并肩而站的周建,问道,“噢!对了,建儿我让你做的事情怎么样了?”
他指的是皇上见他年长且不太善政后,他心知肚明自西关洛阳州这一事后,自己也将告别战场,因此一回到府中,他就要儿子到工官处买一千甲盾,以备陪葬之用。
周建道:“请父亲放心,孩儿当日就到工官处议妥了。这次回去,孩儿再去催问。不过,父亲,您是不是多虑了……”
“有什么话,说来听听,七尺男儿,为何吞吞吐吐的?”
“依孩儿之见,朝廷之事多由你定夺,皇上怎能……”
“建儿,宦海沉浮,不尽险恶啊!为废太子之事,皇上已全然不悦,这次我推荐慧王,又无形中得罪皇太后,这不是一条夹缝么?”他说到这里,把披风裹了裹,一种无以名状的悲怆向眼角涌来,“为父一把年岁了,生生死死,什么荣辱都不重要了,但你身为咱家长子,周家以后就靠你了。”
周建听了这些话,不知说什么为好,父亲心事重重,深深地感染了他。
“为父知道,你一向做人本分,你母亲那里我不担心什么,只是以你的性格,朝中许多事情恐怕难以对付。”
“父亲,您的意思是?”周建诡异地望了周至一眼。
“依为父执朝处事这么多年来看,你遇事可请教两人:一个是景凡,他为人忠诚坦荡,曾是追随为父平叛,相交甚笃;另一个就是……?”
“父亲,第二个人是谁呀!”周建狐疑道。
“慧王”周至斩钉截铁地说道。
“什么父亲?您说霍武?”周建说这话时,眼泪忍不住地流了下来。
周至的语气顿时加重了:“男儿有泪不弹,流什么泪啊!这些眼泪你以后慢慢流吧!”
周建有些不好意思,辩解道:“孩儿只是被雪花迷住了眼睛。”
说话间,从远处传来“嘚嘚”的马蹄声,周至抬眼眺望,只见苍茫的暮色中,一队人马向着大营飞奔而来,队伍所到过之处,荡起迷离的雪尘。没过多久,马队就来到周至父子面前。
“下官回来甚晚,让周宰相担忧了。”
“大人辛苦,快快回帐中议事。”
“周宰相一定等急了。”景凡接过卫士递过的热酒,大嚎道:“周相,我一饮而尽,稍后咱们快意人生,何如?。”话音刚落,他一饮而尽,抹了抹嘴,斥责道:“周相,你可知梁王那老八深沉得很?”
“连日来,下官遵照皇上的旨意,率人在西关洛阳州城中缉犯,与梁相曹田、内史韩玉等一起搜索,已经将十余名嫌犯揖拿归案。惟有梁广、公策在逃。”
“啊,梁王这老八,真是深算。”周至接过卫士的热酒一饮而尽后,摔掉碗斥道。
“梁王对此事态度何如?”周至反诘道。
景凡一阵仰天冷笑,“梁王表面上对行刺朝廷命官之事非常愤怒,一再要曹、韩两位大人协助下官,务必一人不漏地将所有嫌犯缉拿归案。可当下官追问梁、公两人行踪时,他却闪烁其词,顾左右而言他。有人举报说,二贼就藏匿在梁王府中。只是眼下尚天确凿证据,故下官不敢贸然进王府搜查。”
周至听罢,眉头紧皱,沉思许久才道:“这就难了。”话音未落,周建撩帐进营。“噢!景凡大人,何时来的?”周建站在景凡大人面前,拱手道。
“哪里哪里,贤兄客气了,我刚刚到。”景凡退后一步,拱手道。
“景凡大人,您那边处理的怎样”周建道。
“噢,贤兄不知,梁王那老八甚是狡猾啊!”景凡倒吸一口气,叹道。
周至一把拉住景凡与周建的手,“你们俩以后是大吴的忠良,是大吴的顶柱,此事我们再议议,总有法子的。”
“有道是擒先擒王,打蛇打七寸。如果让二贼脱逃,不仅无法向皇上复旨而且日后必成大患啊!可这进入王府,也非同儿戏,如无证据,难免有僭越之嫌。。”
“依下官看来,既是奉了皇上的旨意,就不必避嫌,进梁王府中搜查也无妨。如果周相感觉不便,此事就由下官去办,皇上怪罪下来,下官一人承担,但请周相拔军千人。”景凡慨然道。
周建也在一旁进言道:“孩儿也以为当务之急是捉拿凶犯,孩儿愿与景大人一起为父亲担忧。”
周至鹰一样的眼晴看了看周建道:“听建儿此话,非贪生怕事之人了?”他又饮下爵中之酒,两颊泛红,说出的话都带着浓烈的酒气。
“论起对皇上对大吴的忠心,下官的一颗热心天地可鉴。周相可记当年皇上游于西花园,景姬随行。景姬入厕,遭遇群狼,皇上要亲自去救。是下官对皇上说,今天死一个景凡无所谓,明日就会有另一个美姬进宫,可执掌大吴天下的,却只有皇上一人。如果皇上为了一个景姬而轻生,如何面对宗庙,面对大吴子民呢?后来,狼群散逃。皇太后闻之大喜,赐下官金百斤。若论起执法,下官与周相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然下官作为少尉,身负掌刑重任,怎能置大吴法律于不顾呢?倘使搜出了反贼还好说,倘若毫无所获却惊扰了梁王,皇太后追究下来,你我丢官事小,连累了太子……”
“如此踯躅不前,优柔寡断,贻误乃擒贼大事,皇上更要追究。”周建抢道。
周至摆了摆手,欲待说话,却见从事中郎从门外匆匆进来,说太子到了。如同久雨初睛,周至的脸上豁然开朗,心头轻松了许多,连道:“快!快!出帐迎接太子殿下。”
未及众人反应过来,周至已先行出帐,又是拂尘,又是整冠,又是捋须,一副严肃的样了。
“臣周至恭迎太子殿下!”
连禀数声却无人答应,周至借着灯火细看,才发现沉沉夜色中,李纬背着一人。他不禁失声道:“难道太子遇险了。”他一个箭步上前,满脸狐疑地问道:“李纬大人,这是怎么了?”
李纬摇着头,径直进了军帐,轻轻将慧王放在榻上,拉了锦被盖了。自己才撩起袖襟擦了擦额头的汗水,疲惫地笑道:“真是个好侄儿。”
“什么?”周至不解地问道。
“真是个好孩子,我刚赶过来走到河畔时,看见一小孩用鱼叉叉鱼,走近一看,正是慧王,我便带着他回帐,没想到他与我说着话就睡着了。”
周至“啊”的一声:“吓煞在下了。”
大家听李纬说明情由,脸上的紧张顿消。李纬接过卫士送上的热酒,已顾不上仪容,仰起脖子就灌进腹中。周至见状,忙招呼李纬入座,笑着道:“看李纬大人刚才的神色,西关洛阳州城的头号杀手被你擒住了?”
李纬喘着气连连道:“快别取笑在下了,还请周相备些酒食来,小士都快饿死了。”
……
席间,李纬道:“周相,西关洛阳州城中一切准备安好,欢迎慧王大驾光临,亲自督案。”
“好!”周至站起来道。
“传我命令,明早起程,取西关洛阳州,巩我大吴皇上龙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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