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他也只是个孩子,贪玩也是他的天性,说不上多大过错。况且像他这样的个性,只能疏导而不能强求,于是李纬用谦虚而又平和的语气说道:“景凡大人、周至大人进城已经多时,殿下还是回大营去等候消息吧!”
“就依国舅!”霍武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他回头看去,只见卫士们还跪在地上,一个个脸上冻得青紫,牙齿“咯咯”的直打战。
“你等还不起来,是想冻死么?”说罢,他就与国舅一起回大营去了。
……
午后未时,史玉安排好周相后,就径直到梁王府复府。
在史玉前往汉军大营的这几个时辰里,梁王焦虑不安地在王府大厅里徘徊。不管太子会不会接受邀请,霍勇都觉得他已陷入了进退维谷的境地。他不知道诓太子入城的计谋是否会得手,如果被周至、李纬等人识破,又会是怎样的结果?
七国之乱中,七国群主起兵变法,结果是身死国除,而今只有他孤身一人,岂非以卵击石?况且,当初他本意也只是恐吓朝中反对立他为储君的大臣,并不想闹到骨肉相残的地方。他是有名的孝子,不能置太后的情感不顾;但他也不愿意亲手把梁广、公策送上断头台。他们有什么错呢?他们所做的一切不都是为了让自己掌握大吴的权柄么?
昨晚,梁广、公策又一次与霍勇聚在一起,三人酩酊大醉,借着蒙眬醉眼,梁广望着梁王紧蹙的双眉,络腮胡子剧烈地抖动着,大声道:“王上!自古忠臣不事二主。臣自随王上以来,一片忠心,苍天可鉴。臣与公策先生之作为,毫无私心,只因王上匡扶汉室,功盖天下,掌握四海,天理使然。臣等拥立王上为储君,实乃应天顺时之举……”
公策接过梁广的话道:“自古成王败寇,事情发展到今天这一步,臣已无悔。臣自追随王上以来,臣命归王上,不归天。臣知道王上的难处,就请王上命人缚了臣等到长郡安陵请罪。臣死不足惜,只恐王上从此无望矣。”说完,两人跪在地上,做出一副束手就擒的样子。
“唉唉!二位爱卿这是干什么,本王怎么可能不了解你们呢?”霍勇上前扶起公策、梁广,“二位都是本王的股肱之臣,本王怎么会做出如此不义之举呢?”
可当他今天一早登上城楼远望吴军大营时,那震天动地的喊杀声,那迎风飘舞的旌旗,那营外穿梭巡逻的卫士,都使他明白,朝廷不拿住首犯是决不会善罢甘休的。继续对抗下去,连他也会重蹈覆辙。
回到王府,他的心情坏到了极点,连宫娥送上来的早膳也被摔到了地上。
现在,他颓然地在厅内踱步,两只手不自觉地上下摩挲着,口中讷讷地埋怨史玉办事拖沓:“这个史玉怎么搞的?去了半天怎么还不见回来。”
虽然着急,但他没有忘记询问公策、梁广的情况。府令告诉他,自从昨晚相别之后,两位大人只吃了一点东西。
“吃酒了么?”
“吃了!酒倒星吃了不少。”
“借酒浇愁啊!”霍勇挥了挥手,吩咐道:“梁副公大人回来,命他速速来见。”
话音刚落,外边就传来史玉的声音:“微臣向上王上复命来了。”
霍勇的眉头骤然展开,忙道:“梁副公快快请起,来人!给梁副公奉茶!”
刚刚坐安,霍勇就迫不及待地问道:“梁副公,你是不是以见过太子殿下?怎样?太子答应了么?”
史玉喝过热茶,从容地答道:“太子殿下尚武好兵,更愿意待在军营。”
“怕是信不过本王这位皇叔吧!”霍勇叹了一口气,“你对太子殿下印象何如?”
史玉放下茶盏,正色道:“太子虽小,可天资聪颖,气度不凡,依臣愚钝的眼光来看,将来怕不可限量。”
“那他对处理眼下的事情有何看法?”
“殿下说,王上乃皇上的兄弟、他的皇叔,万不会做出此违背朝廷旨意之举。周相和李纬也以为,只要梁王交出梁广、公策,皇上定会息雷霆之怒,从轻发落。”
霍勇摇摇头道:“梁广、公策二人逃往何处,本王也不知道。举国大索了这么久,也生不见人,死不见户,如今却要本王交出首犯,岂不是强人所难么?”
霍勇这么一说,史玉就沉默了。梁王在这件事情上陷得太深,无论从情感上还是从现实利害上都不能自拔。史玉知道,僵持下去,只能兵戎相见。那时候,整个西关洛阳州城恐怕会陷入灭顶之灾,就是他也难免陷“池鱼”之祸。
辞别霍勇,史玉步履沉重,踉踉跄跄地出了大厅,当他走到梁王府大院的雪地时,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感。他猛然回头,双膝跪倒在雪地上向着大厅痛心裂肺地喊道:“梁王,圣明的西关洛阳州王!请为西关洛阳州城百姓计,为大吴天下计啊!”言罢,他泣不成声,只把那沐过风刀霜剑的额头磕得“咚咚”作响。
梁王远远地瞧见,心里受到极大地震撼。一刹那,昔日梁副公史玉多次临危受命,为自己排忧解难的旧事纷纷涌上心头。他相信史玉不是那种背信弃义之人。眼见他额头鲜血染红了面前的白雪,心里不免有些慌乱,忙向站在台阶旁的卫士厉声喊道:“还不快扶起史大人!”
史玉被扶进大厅,宫娥打来热水,洗了血迹。梁王发现他不能再隐瞒什么了,便直言道:“梁副公忠肝义胆,令本王感动,本王就是有再大的隐情也不能再瞒着大人了。”
“这样说来,二贼确实在府上?”
梁王难堪的点点头道:“他们都是多年为本王洒热血的心腹,在这时候,本王若是将他们交给朝廷,这不是要陷本王于不义么?”语落,梁王轻咳了几声。
“王上此言差矣!”史玉挪了一下身体,面向梁王题,“王上,臣可否向王上提几个问题?臣只需王上如实答复即可。”
“大人有话请讲!”
“请梁王自度于陛下,与其他候王相比,例如怀东王。谁与皇上更亲?”
“当然不可比。”
“怀东王身为太子,皇上一言即废,为何?冶天下者,终不能以私乱公也。今梁王位例诸侯之首,听信邪臣叶少说,犯上禁,挠明法,皇上念及骨肉之情,才不忍致法于梁王。再者,景太后若见梁王与皇上兄弟相残,能不痛心么?自长群安陵血案后,太后日夜哭泣,希望梁王自改,梁王终不自醒。假若有一天太后晏驾,梁王还能靠谁呢?那时候,朝廷上下将无人为您说情,那时候,恐怕就要人头落地了。”
史玉说着,再次拜倒在地泣道:“主辱臣死,梁王无良臣,故大难至此。今梁广、公策不能伏法,臣有负皇命,不能为梁王分忧,不能拯救黎民于水火,生又何益?请梁王赐臣一死……”
史玉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梁王截住,他急切地问道:“太后!你说太后怎么了?”
“臣听周相说,太后得知吴征等大臣被杀,十分吃惊;又闻太子率军到西关洛阳州城缉拿嫌犯,生怕梁王有个闪失,已数日茶饭不思,只是默默流泪,人也苍老了许多。”
梁王听罢,长呼一声“母后”,就脸色苍白昏倒在地了。史玉急忙传来梁王御医,救治了半日,梁王才从昏迷中醒来,却痛哭不已;“母后,都是孩儿不孝,连累母后牵肠挂肚。”
史玉见状,不失时机地递上热茶,待梁王情绪稍稍稳定时,又劝导道:“为太后计,梁王也不能再有丝毫犹豫啊!”
“这样说来,本王必须交出梁广、公策了?”
“当断不断,要贻误大事啊!”
“好!”梁王一拍案几,“本王就听梁副公的!”
“梁王又错了!您不是听臣的,而是遵行朝廷旨意。此刻,周相正在西关洛阳州城中等候梁王召见呢?”
梁王闻此,忙请周相到王府议事。他望着周相和史玉道:“你们且到殿外等候,容本王与他们说几句话。”梁王说罢,就向着外面喊道,“来人!拿洒来!快快有请周相。”
现在,公策、梁广已站在王府大厅了。
梁王亲为二人斟满珍藏多年的“西关洛阳玉液”,深情道:“请二人饮了这酒,本王有话要说。”梁广、公策在接酒的时候,就已发现卫士站在王府大院了,霎时,他们什么都明白了。
公策端着酒,泣道:“王上,本人出生于车驭,是王上赏识下人,小人才得如此社会大位。”
“梁王事以止次,小人无言。梁王饮了这杯,我和梁广下辈子还做王上的下人。”
其实,自从逃进梁王府后,他们就清楚这一天迟早到来的。此刻,他们想起了西关洛阳州王府之夜的盟誓,想起了几年来屡次策划的图谋,想起了那些比他们更早离去的同道们,想起这些曰子在王府虽然每日受到梁王丰盛的款待,却如身陷囹圄的难耐时光。他们也曾多次在心里对自己说,与其这样提心吊道的逃亡、藏匿,倒不如死个痛快,只是他们没有想到事情会来得这么快。他们对自己的行为没任何的后悔,他们只是尽了臣下的责任,这和周至、李纬没有什么不同。他们痛心的是,没有完成梁王的心愿。
梁广与梁王相视片刻,饮尽爵中之酒,又续上一爵,举过头颅,向梁王敬道:“臣为王上,九死不悔。今日就此拜别王上,臣将在九泉之下为王上遥祈,王上保重。”饮罢,向梁王行了三叩九拜大礼。染广与公策相互搀扶着出了王府。
“爱卿!”霍勇看着梁广、公策被押上囚车,心中不忍,正欲出冲出王府,却被从门外进来的史玉拦住了。
望着门外的雪幕,梁王的眼神被映得一片迷茫。渐渐地,他觉得浑身冰冷,本来就烦乱的心绪,被这种奇怪的感觉弄得更加没有头绪,他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只是茫然地自语道:“是本王亲自把他们送上了不归路,是本王害了他们!”
史玉安慰道:“王上不必自责,梁广、公策咎由自取。王上功在社稷,利在西关洛阳州百姓。只是依臣之见,臣认为这事目前还没有结束,王上应尽早考虑下一步事宜为好啊。”
“啊?那依梁副公所言,本王下一步要做什么?”
史玉略思片刻道:“为今之计,王上必须做两件紧要之事。”
“哪两件?梁副公快快讲来!”
“第一,景太后、皇上因为朝廷大臣被刺而迁怒于梁王,所以梁王应速到长郡安陵求得皇上和太后的谅解。”
“出了这样的事情,皇上还能见本王么?”
“现有一人可帮梁王疏通!”
“谁,现在谁还敢替本王说话?”
“李甜,皇太后啊!”
梁王叹了叹气道:“史玉之言差矣!谁不知道本王为了储君之事,对李甜皇后多有得罪,如今要求本王去求她,岂不缘木求鱼?”
“臣听说皇后的兄弟李纬乃贪财好利之徒,梁王为何不重金予他,让他在皇后面前美言几句呢?”
梁王听罢,仰天长叹:“自先祖以后,我霍氏家族一年又一年被外戚削弱,如今倒要去求李氏外戚……”
史玉接着道:“第二……就是眼下赶紧要做的事,就是梁王宜速到城外请太子进城,以叙叔侄之情。”
“此事有劳梁副公了。只是……”
“梁王有话请讲,臣一定竭尽全力为王上。”
“不是这个意思!本王只是觉得……唉!事到如今,什么都不说了。请梁副公随本王出城迎接太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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