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霍刚的情绪由气愤转为伤感,他觉得累极了,说话的声音中透着极度的疲惫。
“严力回来了么?”说着他悲怆地转过身去,给了大臣们一个背影,“你们就给朕跪在那里好好思过吧!”
在大臣们等待太子的时候,李纬那双小眼睛一直在观察着皇上的表情。皇上近来的脸色很不好,那种疾言厉色并不能掩盖他精神的疲倦,他的目光在发怒时虽仍有犀利的光芒,却不似多年前那样富有穿透力;他的声音虽然在怒斥众臣时让人感到雷霆万钧的威猛,但语言却远不及四年前平定七国之乱那样有条不紊。
对先朝有深入研究的李纬明白,越在这个时候,皇上对任何事情越敏感。无论是为了霍、李两家,他都觉得现在应该尽快见到霍刚。因此,在霍刚闭目养神的时候,他拉了拉周至的衣袖,悄声问道:“太傅应该知道太子去了哪里吧?”
周至小心地看了看皇上,才用低得只有李纬才听得见的声音道:“殿下去找王峰习武去了。”
“这个慧儿,真是想一出是一出。”李纬在心底埋怨,遂对周至道:“下官有些内急,急需如厕。”说罢,他就蹑手蹑脚地来到宣政殿外,站在台阶上朝远处张望。
他似乎觉得站在这里太显眼,于是又提起袍裾,下了台阶,来到塾门翘首以盼,这样霍武一俟出现,一切都在他的视线之中了。
虽然李纬心急火燎地在那里盼望着,可这儿霍武却正在兴致勃勃地听王峰讲他在七国之乱中单骑闯敌阵的故事。
在西关洛阳州办案期间,周至不止一次向霍刚提起这位性格豪爽的将军,于是在他心头,一次次地激起了欲见之而后快的心愿。就在昨天午后,霍武缠着周至,好让他去见见王峰。
周至当时就很为难:“这个还是容臣奏明皇上之后再定夺吧!”
“本宫知道,太傅是怕父皇怪罪下来不好交代。”霍武合上书卷,露出少年才有的率真,“太傅何必事事都要父皇知道呢?本宫快去快回,不耽误听书总行了吧?”
周至见此就不好再坚持了:“太子言重了,不就是看看老将军么?微臣不说就是了。”
周至却没有想到,皇上会在过问西关洛阳州案子的时候,也把他的意见还放在首位。
这一切,霍武当然不知道,因为此刻他同王峰正谈得投机。
行伍出身的王峰,对太子的来访受宠若惊,遂在后花园置宴款待。王峰不带任何修饰的描述把自己呈现在霍武面前。
“臣本姓张,本是长郡安陵富平人氏,家父本为富平侯的舍人,因为富平侯的引荐得以官至两千石。七国之乱起,富平侯为将军,家父为校尉,带着微臣出征。”
说到这,王峰为太子斟满了一爵酒,抬头望着亭外不远处父亲经常挂甲的一棵梧桐树长叹道:“不瞒殿下,家父当时已是七旬老人,心知力不从心。但一向重情义的他不忍驳富平候的面子,这一去就踏上了不归路,战死战场。消息传至朝廷,皇上命臣护送家父灵柩回京。臣乃将门之后,父仇未报,岂可退缩。于是臣就挑选了军中壮士和家奴数十人,冲入敌营,杀伤敌人无数,后终因寡不敌众,仅臣一人回到我朝大营。”
说到这里,王峰就借着酒酣敞开了自己衣襟,数十处创伤全部裸露在霍武面前。那些伤疤,大的若铜钱,小的若豆粒,纷乱地分布在王峰的肌肤上。霍武轻轻抚过一个个份疤,喟然叹道:“将军真乃大丈夫也!”
随后,霍武又兴意盎然地问道:“将军擅长使何种兵器?”
“臣当年单骑奋战敌军时用的是长戟。”
“将军可否为本宫舞戟呢?”
“那就让殿下见笑了。”
王峰豪饮之后,一股英气借着酒意油然而出。
卫士很快抬来长戟,王峰在手中掂了掂,随之舞将起来。两人才能抬得起的长戟在他手里,似游龙出水,倒海翻江厂;似猛虎入林,落叶纷飞。
霍武禁不住拍掌欢呼:“好戟法!”
王峰舞得兴起,干脆脱掉外衣。
霍武被王峰一番戟云剑雨激荡得热血沸腾,他紧握着王峰的双手,脑中却是边城烽火的画面:“倘若有朝一日本宫带兵出征,将军可愿随行。”
王峰手按左胸,激动道:“王峰早已以身许国,愿追随殿下,虽死不辞。”
霍武端起酒爵,正要说话,耳边却传来华硕尖细急促的声音:“殿下!殿下!”
“何事如此慌张?”
华硕因走得太急而语不成旬:“皇上……皇上正在宣政殿中传唤殿下呢!”
“出什么事?”
“奴才也不清楚,殿下……去了就……就知道了。”
霍武不敢怠慢,道了一声将军保重,遂急忙朝长乐宫奔去。
宣政殿内,霍刚为霍武的迟迟不到而恼怒到了极点,他怒视群臣,大吼道:“无法无天!无法无天!卫士何在?”
立即有一队卫士跑步进殿,霍武厉声道:“速拿太子来见。”
周至、李纬见状,顿觉大事不好,几乎同时跪在皇上面前,说出了同一话语:“陛下且息雷霆之怒!陛下且息雷霆之怒!”
霍刚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但皇帝的自尊使他无法收回成命,于是他转移了发泄的对象,给了大臣们一个背影,“你们就给朕跪在那里好好思过吧!”
在大臣们等待太子的时候,李纬那双小眼睛一直在观察着皇上的表情。皇上近来的脸色很不好,那种疾言厉色并不能掩盖他精神的疲倦;他的目光在发怒时虽仍有犀利的光芒,却不似多年前那样富有穿透力;他的声音虽然在怒斥众臣时让人感到雷霆万钧的威猛,但语言却远不及四年前平定七国之乱那样有条不紊。
对先朝有深入研究的李纬明白,越在这个时候,皇上对任何事情越敏感。无论是为了太子,还是为了李、霍两家,他都觉得现在应该尽快见到霍武。因此,在霍刚闭目养神的时候,他拉了拉周至的衣袖,悄声问道:“太傅应该知道太子去了哪里吧?”
周至小心地看了看皇上,才用低得只有李纬才听得见的声音道:“殿下去找王峰习武去了。”
“这个武儿,真是想一出是一出。”李纬在心底埋怨,遂对周至道,“下官有些内急,急需如厕。”说罢,他就蹑手蹑脚地来到宣政殿外,站在台阶上朝远处张望。
他似乎觉得站在这里太显眼,于是又提起袍裾,下了台阶,来到塾门翘首以盼,这样霍武一俟出现,一切都在他的视线之中了。
虽然李纬心急火燎地在那里盼望着,可这会儿霍武却正在兴致勃勃地听王峰讲他在七国之乱中单骑闯敌阵的故事。
在西关洛阳州办案期间,周至不止一次向霍武提起这位性格豪爽的将军,于是在他心头,一次次地激起了欲见之而后快的心愿。就在昨天午后,霍武缠着周至,好让他去见见王峰。
周至当时就很为难:“这个还是容臣奏明皇上之后再定夺吧!”
“本宫知道,太傅是怕父皇怪罪下来不好交代。”霍武合上书卷,露出少年才有的率直,“太傅何必事事都要父皇知道呢?本宫快去快回,不耽误听书总行了吧?”
周至见此就不好再坚持了:“太子言重了,不就是看看老将军么?微臣不说就是了。”
周至没想到,皇上会在过问西关洛阳州案子的时候,也把他儿子列入宣召之列。现在面对皇上的怒火,他也仓皇得不知该如何自处了。
这一切,霍武当然不知道,因为此刻他同王峰正谈得投机。
宣政殿外,李纬焦急地踱着步子,口中讷讷道:“这个慧儿,怎么掂不来事情的轻重呢?”
他心里万分焦急,不时地向远处眺望,终于,透过初春的阳光,他瞧见霍武在华硕的陪同下,步履匆忙地朝这边来了。
李纬迫不及待地跑上前去,不顾礼仪地埋怨道:“这半日太子到哪里去了?都急死微臣了!”
华硕忙问道:“皇上这会儿心情如何?”
“还如何呢?皇上正在大骂各位大人呢!”
霍武闻此便问道:“出什么事情了?”
李纬长叹一声:“皇上与梁王的事殿下又不是不知道,殿下去焚狱词干什么?一定是那些老臣蛊惑的。”
霍武听罢,坦然道:“焚毁狱词完全是本宫的主意,与各位大人没有关系,本宫这就去向父皇说个明白。”
李纬在身后连连提醒霍武小心说话,万不可再惹皇上生气。接着又跑步上前,把华硕拉到一边低声道:“太子命系一刻,烦劳公公速到长乐宫后宫请皇后去求太后出面。”
华硕当然知道事情的严重,他不敢怠慢,听完便匆匆赶往后宫了。
霍武走进宣政殿,映入眼帘的是跪倒一地的众臣和木然肃立在两厢的卫士。他情知自己的祸闯大了,于是小心翼翼地来到殿前回话:“孩儿参见父皇!”
霍刚冷冷地看了一眼霍武,哼道:“这半日到何处去了?”
“孩儿找将军切磋兵略去了。”
“小小年纪,懂什么兵略?”
……
见霍武没有回答,霍刚更加生气:“你为何不说话了,平日里不是话很多么?”
“孩儿参见父皇来迟,请父皇恕罪。”
“你可知罪?”
“孩儿不知,还请父皇明示!”
“大胆霍武,是你主动请缨到西关洛阳州查案。朕之所以允准,只不过是为了让你长长见识,谁知你竟妄自做主,焚了狱词!你还不知罪?难道你不知这是一桩关系到十几名大臣性命的大案么?”
“父皇,孩儿当然知道此案重大。”
“既然知道,为何置大吴法律于不顾,你该当何罪?”
霍武望着霍刚,却并无惧色,平静道:“父皇,孩儿有话说。”
“大胆!违抗皇命,你还有何话可说?来人……”霎时间,卫士将士包围了霍武。
周至见状,知道此刻只有李纬出来说话,才能拦住皇上,于是他暗地用手推了推李纬。李纬会意,忙向前跪了一步,不等霍刚发问,就抢先说道:“启奏皇上,臣有话说!”
霍刚看了看李纬怒道:“你还有何话可说?太子犯法,你难脱失职之罪!”
“陛下圣明。昔日吴帝在位,太子非议商君变法,宰相治公子虔之罪。今太子违抗皇命,臣作为国舅,自有不可推卸之责,臣情愿领罪。但臣知道,陛下向来从谏如流,太子既然有话要说,陛下何不先问个明白,再责罚也不迟。”
霍武之所以这样,一则气在梁王;二则毕竟十几名大臣死于非命,需要向朝野有个交代;三则是因为霍武先斩后奏,让他的自尊心受不了。再加上东阙失火,这些事情环环相绕,使他不由得急火攻心。
其实,他哪是真要向太子开刀呢?现在李纬给了一个台阶,他的心情也就平静了:“好!你等且平身,朕就听他还能说些什么。”
这半晌可把众位大臣苦煞了,见皇上发了话,一个个踉踉跄跄地起身,彼此相看,虽是早春,却人人汗水直淌。
周至抓住机会,小声向霍武提醒道:“皇上让殿下说话呢。”
霍武先是回头面向宰相、李纬伸了伸舌头,转脸又严肃地拂尘整冠,那双还没有脱离稚气的眼睛见父皇不像刚才那样怒气冲天,心中的胆怯就去了许多,遂把如何决定焚毁狱词的前因后果一一详奏。
霍刚在上边听得不耐烦,便打断道:“别的朕不想知道,朕只要你回答,此案与梁王干系如何?”
“依大汉律法,皇叔当治死罪。”
“既是如此,就当奏朕知道,为何要焚毁狱词?”
“孩儿以为,父皇不知道也好。”霍武抬头望了望霍刚,见父皇没有阻拦他的意思,于是继续道,“梁王乃父皇亲弟,此案若在朝野公开,反而让父皇为难。”
“难在何处?难道朕能视大吴律法为儿戏?”
“这正是孩儿想说明的。”霍武身体往前挪了挪道,“朝野一旦了解案情,眼睛就会看着父皇。皇叔如不伏诛则是律法不行;皇叔伏法则祖母会食不甘味、卧不安枕。祖母若是病了,父皇必不能安心朝政。因此,孩儿……”
霍武正要说下去,却见华硕神色慌张地从宣政殿侧门直接到了霍刚身边,小声耳语了几句。霍刚顿时大惊,目光立时散乱地望了望下面的众臣和霍武道:“此事今日就先到此,太子随朕前往太和宫。”
众位大臣相互看了看,就知此事已经惊动太后了。
霍刚匆匆赶到太和宫,景太后第一句话就直截了当地责问道:“你把哀家的孙儿怎么样了?”
话音未了,霍武一下子跃到景太后面前,操着从母亲那里承继来的雍州口音道:“孙儿向祖母问安!”
三日水米未进的太后吃了李甜调制的银耳人参汤后,精神好多了。霍武很乘巧地扑到在景太后怀里,景太后颤巍巍地搂着霍武。从头到脸地仔细摩挲了好一会儿,才循着霍刚话音抬起头来斥责道:“不是慧儿想出那主意,皇上还不早把慧儿问成了死罪?听说你还要治慧儿的罪?”
太后说完喘了口气,霍刚忙上前欲要为母后捶背,可却被挡开了:“都说皇上孝顺。依哀家看,那是过去的事情了。如今皇上坐稳了皇位,眼中就没有哀家了。今天要杀这个,明儿要治那个,莫非连哀家也要做了皇上的刀下鬼不成?”
霍刚闻言大惊,也顾不得威仪,慌忙跪倒在地道:“母后言重了,孩儿怎么敢……母后有何旨意,孩儿遵旨就是。”说着,他瞪了一眼李甜道,“皇后怎么会在这里?”
太后放开霍武,大声道:“怎么!皇后想看看哀家,都有罪了不成?”
霍刚不语,倒是李甜说话了:“臣妾听说太后玉体欠安,急忙过来伺候,请陛下恕罪!”
太后说:“你替他尽了孝道,你有何罪,要他恕什么罪?”接着,她话锋一转,“哀家只要皇上回答,对慧儿如何处理?你怎么不说话呢?你是欺负哀家看不见么?可哀家的心里长着眼睛呢?莫非你还真要冶慧儿的罪?”
“母后,既然没有证据表明此案与梁王有关,那此案到这就可以了结了。孩儿已命廷尉府将乱贼首灭族,以慰众卿在天之灵。”
“那么,你告诉哀家,梁王现在何处呢?”
“这……”霍刚显出几分尴尬,“孩儿即日派人将梁王接到长郡安陵便是。”
太后说着说着,又气从心起,喝道:“你会接他来么?哀家前些日子派去长郡安陵的人回来说,梁王根本不在西关洛阳州,一定是你害了梁王……”
太后还要说下去,却被太和宫外说话的声音打断了,太后很是不快,喝道:“是谁如此没有规矩,在此大声喧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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