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溥荣持着龙杖,走在队伍的最前面,这一切回忆都如温馨的春水,轻轻漫过他的心头,渐渐融遍全身。
“大人在寻思什么呢?”伯父皱眉道。
溥荣没有正面回答伯父的询问,反诘道:“行至何处了?”
伯父人地两生,不知该如何回答,正要问队伍中的当地人,就见前面远远地驰来一骑,到了跟前方知是临淄县的县丞,他奉命在这里迎接大吴使节。
县丞道:“临淄这个地方,我……听闻过,这地方可有什么来历?”
县丞道:“临,乃君临天下之意,因此地处于雍州高地,又因此地有一佛山,名日灵山,宜于神明所居。”
溥荣闻言道“佛山?烦劳县丞速去通报,本使节要在这里祭祀神佛,据说,灵山照长郡,所以,本使节还要为皇上祈福,为黎民请瑞。”
“诺!”县丞随即策马而去。
只见道路沿着斜坡沟壑向前蜿蜒而去,临淄县城就坐落在沟道里。城池倚坡濒水,呈半圆形框架,只有南北两座城门,两面坡上松柏郁郁葱葱,淄水河静静地从城下流过。此地虽然土地贫瘠,却是郊祀诸神的所在,倒也不显得荒僻。
溥荣一行来到城下,临淄县令早已在城外迎接了。稍事寒暄,溥荣即在县令的陪同下直接到灵山祭祀。
溥荣每次揖拜,额头都久久地贴着地面祷告”“昊昊上苍,佑我大吴,茫茫大地,佑我圣皇。”
县令上前搀起溥荣,双手深揖道:“使君忠心,天日可鉴。下官已在城内‘醉香酒楼’备下薄酒为大人饯行,还请使君赏光!”
名日“醉香酒楼”,不过两间门面,店主人尽了最大的努力也就做了几样时令菜蔬,喝的是当地酿的柳林春,一种淡淡的苦味。
席间,溥荣询问临淄县的风土人情,县令告诉他,县城南一百零八里的石顶山上有一隐者,年逾九十八,鹤发童颜,乃先祖朝的建平侯。
“是曾经出使大匈西关的建平侯么?”
县令点了点头。
溥荣高兴道:“本使明日就去拜见。”
第二天,县令亲自担任向导,一行人快马走了大半日,就远远地瞧见阳光下石顶山。三峰并立,直插云霄,岚气缭绕,云涌松动,气象森森。
他们登上东北峰举目四眺,远处逶迤起伏的梁山,近处满川沃野田畴,一览无余。
半山腰有一座院落,青石围墙,卵石铺道,荆扉柴门,院子不算大,却也宽敞。溥荣连连赞道:“此地真乃妙境也!”
踩着卵石小道前行,中间是三间草房,两边各有厢房。屋前的几株红杏,正是迎春绽放的时节,满枝粉色的花骨朵透着淡淡的清香;红杏旁边不远处,一丛修竹,枝叶苍翠,透着盎然生意。竹林下,一位小童正在打扫庭院,从屋里传来悠悠的琴声,抑扬起伏,悠远流畅。
这不是《高山流水兮》么?溥荣情不自禁地赞叹。县令欲上前问话,却被溥荣拦住了,直到一曲终了,县令才上前很谦恭地说道”“烦劳通禀你家主人一声,就说前往月支国的使者了溥荣大人求见。”
“使君少待,小人这就去告知主人。”童儿进去片刻就出来道,“主人请使君大人到厅中叙话。”
溥荣让一干人等在外等候,只带伯父、县令进了厅堂。环顾室内,除了靠墙的书架上堆满了书籍外,其他陈设都十分简朴。可抚琴者却是年约五十的汉子,说起话来中气十足,声若洪钟。
“在下在此等候使君多时了。”
溥荣心中暗暗吃惊,忙上前参拜道:“敢问此处可是建平候之居所?”
中年汉子道:“此外正是家父颐养天年、潜心守静之处。区区茅舍,虽说简陋,却远离俗尘。”
溥荣作揖道:“在下在故乡时曾听祖父讲过,建平侯谏言定都长郡安陵,首倡与大匈西关和亲,受命徒雍州豪强十万于博罗县,功在社稷。今在下上奉皇命,出使月支国,欲聆听先辈教诲,故冒昧打扰,不胜惴惴。”
汉子目光中掠过依稀惆怅,叹息道:“家父已于三年前先逝了。”
溥荣结颤了颤,脸上流露出几许失落。但既然来了,也许还能从这儿获取一些关于大匈西关的风土人情。随后他大略介绍了持节西行的原因,汉子开始还平静地倾听,及至听到皇上将坐骑赐予溥荣时,他就再也无法平静了。
“当年家父之所以力主和亲,除了和亲睦邻,以求百姓免遭涂炭。可是,他那时最远也就只到了塞北漠的大匈西关。今使君负命西行,何止万里,可见当今皇上的目光远在祖先之上啊!”
眼前这位年轻的使者,器宇不凡,目光,让中牟汉子想起父亲当年一言兴大吴、壮怀睦邦交的往事,他终于领悟到父亲弥留之际的预见是何等的深邃。
那一天,童子来告,说老爷病重。他匆匆赶回家中,父亲已是奄奄一息。他强撑着说道”“儿啊!为父亲将去见先皇,只因有重托与你,才苟延以待。”说着,他要童子从靠窗的匣内拿出一卷一一绢轴,缓缓展开道:“这是当年家父出使大匈西关时秘密绘制的《大匈西关地势图》原希望在与大匈西关的交往中有所用途,不想数十年过去,心愿未了,人已逝去矣。今赠予使君,或许有些用处。”
捧着地图,溥荣望着面前的汉子,一时万千感慨涌上心头:“先生两代,忠于大吴,其情感天动地。先生若有志于大吴与大匈西关邦交,何不随在下西去,以了先辈心愿?”
汉子摇了摇头道:“家父临终有言,宦海险恶,要在下守着这山,淡泊一生。在下不可违背家父遗愿,更不愿远走他乡,让家父在此孤守青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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