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具之下

    
    韩煜接着说，
    “蒋芸只是一个普通的高中女孩，和母亲相依为命，她性格有点内向，除了季涵之外，也没有其他的朋友。所以她的人际关系是很简单的，在查找当年学生资料的时候，我突然想到，如果将蒋芸锁在地下室的人，并不是成年人，而是她的同学，或者说，是她那个年龄的其他人呢。所以我就让小白去问了魏校长和吴老师，她们都说当年学校里确实有一些不听话的学生，经常欺负同学，为首的就是高蕊她们。可每次老师去问那些被欺负的学生，她们总是说一切都是误会，自己没有被欺负，所以老师也没有办法。”
    “所以，你们就顺藤摸瓜，查到了高蕊这几人也欺负过蒋芸？”程嘉轩问道。
    “魏校长和吴老师给我们说了几个当年被欺负过的学生，我们打电话去问了，但那些学生似乎都不愿意提起这事，不过她们都确定高蕊这几个人都欺负过蒋芸，而且欺负的次数最多。”白一帆把资料给他们后，又回到了她电脑面前。
    “行了，萧萧去负责徐润萍，老程负责雷小薇，李畅负责丁倩倩，小白跟着我去负责高蕊。”这么安排之后，大家很快工作，一下午的时间里，几个人几乎都在各自的房间里进行问话，最先结束的是程嘉轩和李畅，随之则是韩煜和白一帆，而叶萧萧最后结束。
    几个人的心情都有些沉重，虽然问的不是同一个人，但最后的结果却是同一个，那些记忆都属于八年前的冬天。
    八年前，临华市的冬天还是会下雪的，屋里屋外依旧都很冷，孩子们上学穿的很厚，即使在教室里，也不会轻易的脱下衣服。
    蒋芸是德育中学高一的学生，她性格文静，不怎么爱说话，学习成绩算不上特别好，但也不是特别差。
    她总是坐在最后一排，或者倒数第二排，所以哪怕有时候她没在教室，也没有人发现。
    她有一个好朋友叫做季涵，在季涵的面前，她笑容很多，两人从初中就是同学，到了高中又在同一个班，蒋芸觉得季涵就是自己最好的姐妹。
    学校里有一群小霸王，是几个女生，带头的叫高蕊，她人长的高大，那时候总是会带着几个小妹将其他女生堵在路口收保护费。
    很多学生都被欺负过，但大家都是敢怒不敢言，因为高蕊的舅舅是学校教导处的主任，她舅舅很严格，但也很护短。
    曾经有个学生告状说高蕊收保护费，她舅舅特别生气，将高蕊拖出去打了一顿，当大家都以为高蕊会改变的时候，那个告状的学生却再也没来学校里。
    老师说，那位学生转学了，而事实是，高蕊在那个学生回家路上，带着一帮混社会的人将那个学生揍了一顿。
    蒋芸也是被欺负的人之一，她其实很聪明，知道自己打不过也骂不过，所以每次高蕊欺负她，她就默默忍受着，从来没有反抗。
    她想，忍下去就好了，免得找麻烦。当蒋芸想的实在太简单了，或者说，她低估了人性的恶。
    高蕊虽然是带头的，但是她最多就是仗着自己身材高大打人而已，每次收点保护费，要是遇到不听话的，就给几个耳光。
    可是，徐润萍却是一个很有心计的女生。她从小家境不好，上高中后跟着高蕊耀武扬威，她很喜欢捉弄别人，仿佛看到别人过得不好，她就开心一样。
    那天放学后，高蕊又和往常一样去找蒋芸，徐润萍告诉她，学校乒乓球桌的墙边有一个地下室，很少有人去，她们完全可以将人带到地下室去，免得被老师发现。
    那时候的地下室差不多已经荒废了，早年放了杂物在里面，后面却因为没什么用处便很少有人再去。
    那次带着蒋芸去地下室的，还有丁倩倩和雷小薇。这两个女生和徐润萍有所不同，丁倩倩成绩不错，但性格太过高傲，所以一直不被同学喜欢，这才和高蕊她们混在一起，而雷小薇曾经是被欺负的对象，她为了不被欺负，所以才甘愿听高蕊的话。
    她们俩都不算多坏的人，但也算不上好人。蒋芸本以为又是一次和往常一样的经历，但没想到在地下室里，她被高蕊和徐润萍揍了一顿，徐润萍打开里面的小屋，将她扔了进去，随后把门锁上。
    地下室很冷，雷小薇在旁边瑟瑟发抖，
    “你要把她锁在里面吗？”徐润萍挑眉，
    “怎么，你有意见？”丁倩倩说道，
    “玩玩就行了，别弄出大事，这么冷的天，她会冻死的。”徐润萍看着高蕊，这里的决定权是她，高蕊想了想，
    “还是把她弄出来吧。”徐润萍撇撇嘴，
    “地下室比外面暖和多了，再说了，我们就关她一晚上，明早上就把她放出来。”
    “你这次干嘛这么针对她？”丁倩倩不解。
    “上次找她要钱，她不给。”徐润萍随便找了一个理由，而实际情况是，她看到自己暗恋的男生很温和的跟蒋芸说话。
    高蕊想了想，
    “那就明早来放她出来，钥匙在你那，你别忘了。”徐润萍点头，几个人随后离开，丁倩倩走在最后，她穿着一件红色的羽绒服，丝毫没有注意到羽绒服的下摆处被扯坏了一块。
    第二天早上，徐润萍并没有出现，而被锁在屋子里的蒋芸，此刻已经完全没法动弹了。
    她一整夜都在疯狂的踢着那扇门，用手去抓，用手臂去碰，她从来不知道一扇门是这么难打开的。
    此刻的她，手指的鲜血已经被冻住了，她的嘴唇发紫，整个人抖的没法停止，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血液渐渐要停止流动，这屋子很小，很安静，她张开右手，手掌里是昨天被打的时候，从丁倩倩的衣服上扯下的，她将那块布放进面前的桌子抽屉里，然后缓缓阖上双眼。
    在她最后跟这个世界的对视里，她的眼里只有黑暗。等徐润萍出现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了，她打开了门，看到了让她震惊的画面，蒋芸已经死了。
    她很害怕，将这个消息告诉了其他三人，其他三人看着这情况也特别惊讶。
    最后徐润萍提议，如今正是学校搬迁的时候，他们不会发现这里有问题的，只要他们不告诉任何人，就不会有问题，否则她们几个一辈子就会毁了。
    于是她们将门牢牢锁住，又将体操垫搬过来，遮住了这扇门，从外面如果不仔细看，压根不会知道这里还有一扇门。
    如果不是这次蒋芸的尸骨被发现，她们很可能会按照目前的轨迹一直走下去，带着那份她们并没有感到丝毫歉意的罪恶。
    办公室里一片安静，李畅突然开口说道，
    “丁倩倩说，那件黄色的衣服，她看到季涵穿过类似的。”
    “季涵？”叶萧萧和程嘉轩同时惊讶，他们白天才去问过季涵，她可是斩钉截铁的说不认识那件衣服。
    叶萧萧和程嘉轩对视一眼，
    “她撒谎了。”两人瞬间起身，准备去找季涵，结果还没走到门口，发现有个人从外面进来，正是季涵。
    她径直走到几人面前，脸色疲惫，身上还有一股浓重的烟味，
    “听说你们抓了人，我想着也该来跟你们说清楚了。你们应该也查出来了吧，那黄色的衣服，是我的。”
    “你为什么撒谎？”程嘉轩很直接的质问。
    “家里有孩子，我不想给我的孩子留下不好的印象。”季涵很自然的坐下，
    “我去过那个地下室，因为小芸被她们带到地下室的时候，我看到了，可是，可是我没有阻拦，因为我不敢。”季涵的声音带着颤抖，和一份悔意。
    “我去地下室的时候，没有找到小芸，我在里面叫了很久，都没有人回应，所以我一直以为她早就出来了。”季涵回忆着，她去地下室的时候，其实是蒋芸被带进去后的第二天晚上了，那时候蒋芸已经失踪了，地下室里根本没人，她并不知道在体操垫的背后还会有一个房间。
    高蕊、徐润萍、丁倩倩、雷小薇四人被带了出来，她们在看到对方的时候都很惊讶，而季涵看到她们的时候很愤怒，但她忍了下来，几个人谁都没有开口说话，保持着沉默。
    在她们经过季涵的时候，季涵突然大声叫道，
    “你们有良心吗？这些年，你们怎么能过的安然无恙？”没有人回应她，叶萧萧和程嘉轩上前拉住了她。
    只有季涵自己知道自己有多后悔，如果当初她能够稍微勇敢一点，蒋芸会不会还好好的活着，会不会有一个很好的人生？
    在那个地下室里，除了死去的女孩，和那一群施暴者，没有人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外面的世界已经过了八年，每一个人都有着自己崭新的人生，连那些施暴者也可以生活的很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但地下室的女孩，她却永远的被埋葬在了那个冬天。你还记得遥远岁月里的影像吗？
    在很久以前发生过的事情，即使被时间风干，但绝对不会消散，反而会让人更加铭记。
    或许你桌上绽放着最漂亮的紫罗兰，它看着很漂亮，却已经有了颓败之势，也许任何事物在最美好的那个时候，就是要消散颓靡的时刻了。
    当最终消失的时候，其实，本身也是记得的。这个世界上有四种人，一种是施暴者，一种是受害者，还有一种是旁观者，最后一种则是救助者，你，是哪一种呢？
    那些旁观者最可怕的地方在于，他们也成为了某种程度的施暴者，可还妄想着自己是受害者，想要独善其身，过好此生。
    案子结束后，蒋芸的妈妈将尸骨火化，然后带回了家里。她没有给蒋芸准备葬礼，也没有准备墓地，她说，这样才会觉得女儿还在自己身边，这样她才能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