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城褪去一身背甲,换上灰色的便服。神色有些无奈地看着,满心欢喜的赵宛童。
晚饭过后,赵宛童从酒楼上看见下头的街头繁华,心里没能耐住,伏城就只好带着她来逛逛这当年的帝都,晋州。
后来到了张大娘家的糖人铺子,还有她家那名闻晋州的七色荷莲子。赵宛童就舍不得走了,伏城单手托下巴,看着赵宛童的侧脸。
肤色白皙,容貌上佳,一身青色的罗裙。他不禁想到,这就是赵明义的妹妹。
伏城笑道:“诶,嫂子,你叫什么名字啊。”
赵宛童听到“嫂子”这一称呼,眉头不由得皱起来,道:“我和那个家伙没有任何关系,请您不要乱说什么嫂子了。行不行。”
伏城摆摆手,尬笑道:“好好好,姑娘,姑娘成了吧。”
赵宛童点点头,继续吃盘子里的七色荷莲子。道:“肖雪,我叫肖雪。”
“哦,肖姑娘啊。”伏城答应着,右手托起桌面上的茶杯,睫毛微垂,轻轻抿着。他问道:“那肖姑娘,觉得殿下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张大娘家的七色荷莲子,之所以能成为晋州的特色。不仅仅是因为有七种颜色,而是更能让你看到熟的荷莲子展开花瓣的模样。
不论春夏秋冬,年代多久,味道不变,价格依旧。直到现在,张大娘家的七色荷莲子已经成为了晋州一带的传统。
张大娘神色和悦的端着另一盘七色荷莲子走到他们的跟前,刚开启盘子一腾热气直面扑来,紧接着盘内七颗颜色不一的荷莲子宛若小弹珠般开始打转不停。
最后,如同小花一样绽放开来。
赵宛童笑容甜甜,嘴里塞满了荷莲子,慢吞吞道:“能怎么样,难道你们不晓得外头怎么说的么?”
伏城好奇道:“怎么说?”
赵宛童看他一眼,把满嘴的荷莲子一口气吞下去道:“嚣张跋扈,自满自负,风流成性,俗说就是登徒浪子嘛。”
伏城噗嗤一声,差点没把嘴里的茶水喷出来,又道:“诶诶诶,肖姑娘我问的是你心中的殿下,可没说大众心里的他啊。”
赵宛童咂咂嘴,无奈道:“虽然是有点讨人厌,不过关键时刻还是很可靠的。”
自从经历这一系列的事情后,也来到了别人口中蛮横的靖国。赵宛童才知道自己的见识是多么短浅,要真正的认清一个国家和人果然不能单凭他人的闲言碎语。曾经的她以为,不过几年根基成长的靖国。刚稳定位置不久,就四下去掠夺。这简直就是不自量力,到时候没吞下其他国家,先自取灭亡就可笑了。
她那个时候就断定靖国内部一定超乱的国情,却从来没有真的去想过靖国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国家。
而今日一见,她才发现自己国家大楚和靖国相比简直望尘莫及。还有那个在外被人流传多么糟糕的思有沐,当看见那群士兵的表情。
赵宛童就知道,那个人的故事没有那么简单。眼神里的笃定,她曾经见过。那是赵明义也拥有的。
伏城晓得赵宛童心中的思有沐没有那么差,他垂着头,双眼微眯。突然道:“是的,殿下其实是个很好的人。”
虽然印象不差,但赵宛童觉得自己被占了便宜这件事是完全不能笃定的。她正想出口反驳伏城那句,思有沐是个很好的人时。
刚转身,伏城也侧脸看来。神色柔和,眸中却泛着意味不清的泪光。他道:“殿下啊,是我整个世界里最最最好的人。如果没有他,现在我们这群兄弟也就不会还可以活在这里了。”
赵宛童稍稍愣住,伏城擦拭了下脸庞的泪光。慢慢说起了,当年他遇见思有沐的事情。
大楚。
近几日,朝堂上少了魏家张家的身影,却多出了个流光。
赵明义往日从来不参与朝堂议政,今天却是破天荒的来了早朝。不仅惊动了整个朝堂上下,就连刚到的宣明帝也是被吓了一大跳。
戴家最近全府全部人马,来来往往进进出出。到处购置结婚的事物,可忙来忙去的只有下人们。不论是戴家主还是戴芳容这几天都是闷闷不乐,可上门贺喜的人却是多得不行。
毕竟,戴芳容嫁的可是宣明帝。
戴家主听着那些祝贺语,表面因为是个生意人一直笑嘻嘻的,可刚转身入房又是愁眉苦脸。这全汴京人都晓得他,爱女如命。他是真的不想,戴芳容入宫走这遭的苦。
大婚的前三天,戴芳容已经被宣明帝派来的人接去了宫里,现在整个房间里就只有他这个老人暗自伤神。
早朝过后,赵明义和宣明帝不知道进了殿里头聊了些什么,但很快就看见小太监领着赵明义去了后宫。
绕过重重高墙,最终赵明义来到了荣华殿。
小太监在赵明义跟前福福身后,就离开了。赵明义往前两步,殿前的宫女本想进去通报。他却是率先摆摆手,阻止了。
此时,宫殿里只有戴芳容一人。她只穿了一件褐色的罗裙,没有任何妆容。两眼红肿,神色有些黯然的看着镜中的自己。
她垂下头,觉得再过三天自己真的没有资格再见赵明义。忽而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太久不见赵明义了出现幻觉了。
这里可是后宫啊,一般其他男子都是不能进来。尽管这般想的,她还是朝后看去。
屏风后绕进一名男子,男子身着官服,神色冷冽,今天没有佩剑。但腰间仍然配着一块翠玉,上头刻着“赵”这个字。
戴芳容简直不敢相信的眼睛,她有些激动道:“赵…不!将军,你怎么……”
赵明义垂着眼,看了戴芳容一眼,没有语气道:“戴小姐不用担心,在下只是想和你单独说句话而已。”
戴芳容疑惑,但是完全掩饰不了心下的激动,道:“说什么。”
赵明义看着现在的戴芳容,动动嗓子,似乎有些犹豫,但还是直白了。
“戴小姐,是不是喜欢微臣?”
戴芳容:“……”
诶?
赵明义说完后,面无表情,可见他说的时候很认真。
戴芳容倒是突然面色娇红,点点头道:“对…对啊!我…我最喜欢你了!我一直都很喜欢你啊!”
事到如今,戴芳容本来觉得也许没机会告诉赵明义了。虽然她知道,她和赵明义之间不管是怎样的都不会有任何机会。哪怕事态没有发展到她要嫁给宣明帝这样也是的,哪怕肖雪没有出现也是这样的。
因为她知道,赵明义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心里永远只有两样东西,百姓和家人。责任已经站满了赵明义的整颗心,所以孙诗筠也好,她也好。
像她们这种平凡的大家闺秀,名门世家何曾入过赵明义的眼。
见赵明义那头没有任何声响,戴芳容的心里已然有了答案所在。她抬起沉重的脑袋,对着赵明义骤然一笑。
道:“没事的,我喜欢你,是我喜欢你。你不需要给我答复,你不需要喜欢我。”说着,戴芳容的双眼已经是红彤彤一片。
“我知道哦,将军您有喜欢的人这件事情。因为我喜欢你,所以我知道你有喜欢的人,对不对?”
赵明义虽然晓得喜欢自己的女生很多,也看了许多献媚或者讨好的模样。却从来没有遇见过戴芳容这么直白的。他本来想开口说些什么,但终究只是点点头承认了。
戴芳容也垂下肩膀,将身子转回镜子前。从下端的小柜子里,打开胭脂水粉的各种盒子。
赵明义就站在一旁,看着戴芳容把那个模样憔悴的自己,装扮成一个娇艳好看的女子。随后起身,从榻上取下新娘的外衫一抖。迅速套在自己的身上,转起了一个大圈。
笑得灿烂道:“我是不是很美啊?”
赵明义有些愣神,想起过去的孙诗筠被他拒绝的模样,几乎尖叫得不成人形。身形瘦小,瑟瑟发抖缩在地牢的角落里。
和现在眼前的戴芳容成为了鲜明的对比,眼前的戴芳容笑得好看,妆容上佳,衣服鲜艳。没有半分委屈,没有半分难过。
他虽然很想问,你难过么。却是不知为什么想起了那个月色浅淡的夜晚,赵宛童是不是也曾想问过他你难过么或者其他的呢。
但是她只是笑了,很诚实也很坦白的说我喜欢的那个男生并不是你。
那个时候他赵明义难过么,自然是难过的。但是也没有后悔自己不说出来,或者不成功。因为身边的人很高兴,而那就是自己喜欢的人。
所以,赵明义笑了。
他说。
“你真的非常好看。“
戴芳容曾经无数次想过,我为什么那么喜欢赵明义。全天下的人都说赵将军虽好,但是做他媳妇的就是活寡妇和梁佩文一样的下场。
她想自己去改变赵明义的想法,也一直在脑海里。可逐渐的,戴芳容领悟了。她喜欢的赵明义就是这样的赵明义,这样不喜欢她心里只有百姓和责任的赵明义。
本来应该哭得死去活来像大小姐和小孩子那样的戴芳容,好像突然长大了。她真的没有感到难过,她说。
“我成婚那天,你一定要来给我送贺礼。不然我可是要生气的。”戴芳容理直气壮,双手叉腰。
赵明义无奈笑笑,说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其实呢,喜欢一个人。难道不就是希望那个人可以开心的活下去么。这就是喜欢,没有拘束,没有强迫。一切都是相互的。
拜别了戴芳容,赵明义走出了荣华殿。他觉得自己变了好多,十几年前父亲亡故,大楚易主。许多排山倒海的责任一下子落到了他瘦弱的肩上,赵明义也曾羡慕过那些像他那般年龄的公子哥终日只要待在家中,父亲的身后快乐成长的人。
他摇摇头,却也觉得现在的自己很好。起码已经拥有了一些可以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的能力,不会那么无措。
赵宛童已经失踪好几天,赵明义寝食难安。但今天这一遭,他仿佛没有那么担心了。因为他相信赵宛童,也更是相信赵宛童心里喜欢的人。
站在宫围上的宣明帝,负手而立,凝视着刚出城门的赵明义魁梧的身影。正想起身回宫,也恰好憋见了,准备出宫墙的流光。
心下突然失神,那张稚嫩的脸庞仿佛与十几年前的那张重合起来。
宣明帝一个铿锵栽倒在地。
流光的父亲乃是孟闫的第十七个儿子,所以孟闫就给他取名为十七。
孟十七的母亲乃是一武将的女儿,从小熟读兵书,做人耿直从不拐弯抹角。所以孟十七的性格随他娘,也是这般硬气。
所以,后宫诸事总是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孟十七常因为这样和那小人得势的,常贵妃的儿子。也就是三皇子。孟常和起争执,这简直就是隔三差五。宫中的皇子都是晓得的,也因为孟十七的母亲妃位和那孟常和母亲的妃位等同,加上两家的背景势力也差不多。这众多皇子竟然分成了两派,一派就是孟十七的。另一派就是孟常和。
但这两个人都怕太子,皇后的儿子。大皇子,孟希。
孟希其实待人谦逊,但是大哥的风范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一句话,两派的人都不敢说话了。
孟闫虽然多子,可孟十七与孟常和的年龄可相差无几。也就是说,他女人多。
孟十七,十六岁那年。某日正巧是孟闫的三十五寿宴,他带着几位小跟班在街上给父皇选礼物。最后挑中了糕点铺子的红豆糕,右手掂量着三包装。
刚出门口,就听后头喧闹刚侧身看去。突然腹部剧痛,红豆糕已经撒的漫天是。孟十七本来不太在意红豆糕,却一看撞到他的人是孟常和一下子就怒气上头了。
可身后突然传来一声。
“抓贼啊!抓贼啊!”
孟十七抬眼一看,才晓得原来孟常和在追贼。于是顾不得他,抽身就去追贼了。往胡同里兜了几圈,不料以为可以截住小贼,一侧身却和另头的孟常和撞了满怀。
他双拳紧握,没再理会孟常和又尾随小贼追去。刚一跃身上屋,就见一少年身着白衣右手提着小贼的领子。
笑道:“幸苦啦,小贼已经捉到了。”
赵宛童本来不想去听伏城唠叨些什么的,可是伏城的神色却突然不同了。她就安静下来,侧着头听伏城说起那昔日的东西。
凰国先前的几年里确实十分嚣张,当然让人畏惧的不仅仅是他这个四下掠夺的行为。而是故意吊着别人,让他们以为可以翻身。其实一切都在他们的掌握之中。
那几年,凰国几乎征服了它附近的所有小国。要求他们送来皇子做人质,方便管教。
伏城当年就是周国的皇子,周国有许多皇子而他是他父皇的第十九个儿子。许多被迫送去凰国的皇子,一般都是在自己国家中毫无地位的。
例如伏城,他的母亲就是一介婢女。只是周国皇帝一晚醉酒,临时宠幸了她。第二天拍拍屁股就不当一回事了,可这婢女偏偏却是有了身孕。
虽然百般折磨,可伏城还是顽强的诞生了。
这样的背景也成了他会被送去凰国做人质的基定。一共到凰国的皇子,大概有三十几个。刚到凰国的那天晚上,他们就挨了一顿毒打然后一笼框地被扔进马棚里。
夜里全是少年的啼哭,伏城也不例外缩在角落里低低抽泣。那个时候,伏城就已经注意到了人群里的思有沐。
思有沐和在场的少年都不一样,其一是他不哭,其二是他的肤质也和他们不一样。伏城这种从小受尽他人欺负的,自然晓得三十个少年里基本都和他一般的肤质,只有思有沐的肤质极好一看就是娇生惯养出来的。
但是,他居然偏偏是这里头唯一一个不哭的。
在到凰国的往后几日里面,他们这群质子就像不是人一样。白天干活,晚上挨打,吃的东西大多都是剩菜剩饭一有些什么嘀咕就要被乱棍打死。
这样的先例,在三十人里头已经死了三个少年。也就是说,他们现在只有二十七个。
再往后,凰国的那些皇子们似乎觉得他们太顺从就觉得无聊了。不知道哪个太监或者客卿之类的,又或者他们自己想出来的馊主意。
在凰国边境的一片野区用木栏围出一块地来,把野狼放进去几头。随后,再让人带来他们这帮质子。
和他们说,你们等会就要进去这块地里头,一待就要是三天。如果你们要是在这三天里头死在里面了,那么你的国家也就要。
咔嚓了。
当时少年们的心情还是很雀跃的,毕竟终于可以放松身骨几天了。不用做苦活,晚上还不担心会被毒打也不用和马挤马棚。
多好的差事啊。
谁知道,他们一进去,木栏门刚被放下的瞬间。一匹饿狼突然从远处奔来,一口咬掉了一名少年的脑袋。
血花四溅,吓坏了其他少年开始四处逃窜。却乐坏了,台上的凰国皇子个个笑得肚子疼。
伏城叙述着,这件往事的时候。表情有了前所未有的冷厉,赵宛童也可以完全理解这回事。她也似乎晓得了思有沐身上的那些骇人的伤痕是怎么一回事。
当狼群越来越密集,几个少年缩在树上。下面的狼个个眼睛泛光紧盯着他们,时不时有些低吼。
就在树枝发出快断裂的声响时,一名皮肤白皙的少年从地上拾起石头猛砸向其中的一匹饿狼。饿狼们一时齐齐看向他,少年把石子在手中掂量几下又第二次砸去。
饿狼们终是怒了,一群立马转方向去捉那个少年。树上的其他少年因此也得救了,当时伏城也是上头的其中一员。
其他少年下了树以后,都各自跑进了丛林深处。伏城则是朝那位少年的方向,小心追去。就见那少年的步伐轻快,但狼有四条腿离他也仅仅一步的距离。稍有差池,少年定当是脱不了身的。
最前头的那匹饿狼应该是里面最为狡猾聪明的,它似乎晓得这样追下去不是一回事,就和后头的几匹狼打个眼色。
后头的狼群立马明白,四下散开朝八方围去。少年往前几步差点撞上居上的饿狼,当即收下脚步。观望四周,很显然的他已经无路可逃,被包围了。
伏城躲在一块巨岩的后头,心里干着急现在就他一个人要怎么救他。
但狼群里的少年,却是笑了没有一丝惊慌,他朝四周的狼群勾勾手指。狼群受到了挑衅,个个仿佛失了理智全部一拥而上。
少年则是当即下俯,右脚在一旁一扫然后身侧的那头狼一倒。他立马滚出了狼群,而倒下的那匹狼也带着身侧的另一匹滚出了一侧。
紧接着,他抽身一跃坐到一匹饿狼的身上。从腰间扯出一条黑带勒在饿狼的脖子上,饿狼猛地打滚,少年也不甘示弱紧紧拽着它不放。这一莽撞,其他狼均是愣住。其中几只想出口帮它,却不想被它撞得老远。
最后见狼群只剩了两三只,少年双手一扯“咯咯”两声。那匹饿狼的脖子骨断裂,倒在地上不动了。
少年满脸黄沙,稍稍抹去了额头的残血。又伸出右手,勾勾挑衅。另头的那匹,跃跃欲试猛朝少年扑去,其他两头也跟着从两侧扑去。
少年往前两步,先一手揪住前面来的这匹饿狼的尾巴然后猛地朝两侧打去。
伏城蹲在巨岩后面看着,不禁心中暗自称奇。觉得这个少年的臂力真的大得惊人,没两下。还能活着的狼都跑了,死的都倒了。少年却还是一身傲然的站在月光下。
伏城说着说着,这整个脸上的表情都变成了小迷弟。赵宛童不禁无奈,单手扶额。
道:“这些和我有什么关系?”
伏城道:“当然有啊!”
赵宛童又道:“什么关系?”
伏城挑挑眉道:“因为殿下第一次带女孩子回来啊,所以你要是说他不喜欢你我还真不信。”
赵宛童疑惑道:“靖国大皇子,难道不是风流成性么?”
伏城叹气,撇了眼赵宛童道:“那你就错了,殿下从来不近女色的。”
不近女色???她,赵宛童这回是真的不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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