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面积很小,除去一床一桌只有一人宽的过道连接着同样一人宽的阳台。将两个醉汉胡乱的架上单人床之后,革剑和阎鸣疲惫的坐在桌子边,阎鸣还好,革剑已经是气喘吁吁了。
“这尼玛连个电梯都没有。”革剑轻声抱怨。
“没见过五层的楼安电梯的。”阎鸣边说边拿起桌上的文件夹打开,轻声念了出来:“《蚁群中的阶级—论超级个体的存在与阶级形成的因果关系》。大学老师就是不一样啊,看这标题就牛B。”
严格意义上讲,这两个人还不能用大学老师称呼,但是革剑也懒得纠正。“喝多了都一样!”革剑用左手按住右肩膀,微微转动,他从来没有照顾酒醉之人的经历,在刚刚扶人上楼梯的过程中真是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偏头看了看搂作一团的两个大男人,便想掏出手机拍照留念,但还是作罢了。
又回到了二人对坐的境地,气氛再次冷了下来,能和所有人聊的开的阎鸣却不知道如何再次回到几小时前的话题。
这并不奇怪,阎鸣关于游戏的请求并不寻常。在外人看来也是匪夷所思,要求一个一流大学的应届毕业生在毕设期间玩游戏,大概稍稍比要求正在复习高考的尖子生去参加中国足球联赛集训正经一点儿。
而且对于革剑来说就是强人所难了,革剑自从初中的时候被母亲堵在网吧之后,便发誓高考前不再玩游戏。上大学之后继续专心学业,而且母亲不断车轱辘话的说游戏的害处,革剑对游戏便是能不碰就不碰,实在是没必要惹母亲不高兴。
“游戏的事儿先说说情况吧。”革剑率先开口,“也许有其他路走。”
“帝都一个朋友的消息,半个月后,有个不知道什么二代的家伙准备组个战队,而且是依托工作室的那种。”阎鸣用酒后略显沙哑的声音缓缓道:“我准备去试试。”
革剑微微点头,最近各种电子竞技的新闻很多,对于阎鸣来说也算是一条出路。“我能做什么?”
“首轮的海选问题不大。后几轮的随机车轮战我没有把握,更糟糕的是我已经过了电子竞技的最佳年龄,可能需要前三名才会有机会。所以你得当个托儿。”
“嗯。”革剑明白了阎鸣的情况,“让我当‘托儿’是个好主意,但是我恐怕托不住啊。”
“电子游戏也是需要天赋的,我一直认为你有这种天赋。”阎鸣直直的盯着革剑。
“我应该道谢吗?”革剑对于这样的夸奖不以为然。这时胡助教打起了呼噜,声音还不小。革剑看了看挂钟,已经是凌晨四点,便觉得一阵困意袭来。因并不嗜酒,所以刚刚没有多喝,此时并无醉意,而单纯的消解困倦最好的办法就是洗脸,是以革剑起身转进洗手间。
阎鸣一脸的绝望:“大哥,没打过dota,你这大学生涯难道不觉得遗憾吗?”
“嘿,也许吧。”话音伴着哗啦啦的水声:“三天没吃饭是怎么回事?”
“和家里大吵了一架。”声音平淡,没有更多解释的意思。
革剑略有猜测,并不意外:“兜里还有钱么?”
“比脸干净。”
“没成怎么办?”洗去了睡意,革剑转出洗手间,双眼紧盯着阎鸣。
“没成再说喽。”阎鸣却是一脸的轻松和无所谓。
“具体怎么办?”已经是背水一战的情况,革剑便也消了劝说的念头。
“帝都那面给我消息的朋友有安排,半个月的时间,我们两个专心练习就行了。”
“什么时候走?”
“越早越好!”阎鸣声音里透露着喜悦。
“那就潇洒一点儿,说走就走,火车上再睡。”请假的事情,只要白天打电话就可以了。“我会全力以赴的。”
“我信你。”阎鸣站起躬身道谢,却久久没有抬起头。
“你也洗把脸,精神一下!我回寝室取些东西便去火车站。”说罢革剑转身出门。暗道,你小子别是哭了吧,老子可不想看见。
(2.1)
去火车站的路上,革剑总是存在一种不真实感,言行举止仿佛不是自己一般。说出‘说走就走’四个字的原因,革剑认为是喝多了。另外不看阎鸣落泪的样子,也仿佛是中的豪杰附体般帅气。但仔细想想却有一个关键问题:阎鸣你到底tm哭没哭啊?没哭的话老子岂不是sb一样。
直到坐上火车,革剑也未能发现有关哭没哭的确凿证据。换位思考一下,自己绝对会把此等丑事带进棺材,终于放弃探究。
革剑一夜未睡,屁股刚刚粘上火车座椅,便觉得眼皮重于千斤,却听阎鸣喃喃的问道:“坐高铁是不是奢侈了点儿啊?”。坐在对面的阎鸣看着车票上的价钱,神色纠结。
“便宜的车都是晚上出发,半个月只有十五天,争分夺秒啊!”革剑心中也有点儿肉痛,但是如果等到晚上再走,刚刚的豪言壮语岂不都成了笑话,也只好打肿脸充胖子。转而寻问起了到帝都之后具体的细节。却不想阎鸣如此的回答:不知道,听我朋友的安排。
革剑立刻目瞪口呆,然后感觉身子一震,火车居然这个时候开了。事已至此,革剑勉强开口道:“答应我,你朋友让你数钱的话,千万别数!”
“什么意思?”
“人活一世,被人买了在所难免,但是还自己数钱的话就太丢人了。”
“……,我解释也没用,你见了他之后自然会安心了。顺便说下,他叫刀哥。”说完微微一笑
“卧槽,更不安心了好吧!这是外号?”
“网名而已。”
在帝都的火车站里,阎鸣便与刀哥取得了联系。然后按照指点,在地铁与公交车的转换中,终于在天完全黑了的时候,来到了对方家,一个六环开外的普通居民小区。
开门见到刀哥的第一眼,革剑果然安心了大半,唯一的感叹就是网名三定律的第三条:网名可能与实际情况完全相反。
阎鸣几年前在网游中认识刀哥的时候,他是一个叫做‘浪子小刀’的高大精灵游侠,刀哥的称呼就此而来。预料之外,情理之中,这个家伙的本体却是个矮胖子。一米六出头的身高因肥胖而显得愈加粗短,突起的肚腩如孕妇一般。前后双层的下巴和鼓鼓的腮帮子撑起的大脸,本就小的五官却谨慎的聚在一起,再配上白皙如宣纸的面皮,竟然出现了水墨画般的留白效果。当留白两个字浮现在革剑脑海的时候,他差点抑制不住的笑出声音来。
阎鸣热性的拥抱了开门的刀哥,进门之后,给刀哥和革剑做了简单的介绍。革剑本想礼节性的寒暄几句,却不想刀哥一句‘直接办正事吧’便将二人带到了客厅的四台电脑前,而电脑屏幕上已经是登录好的游戏界面。
阎鸣二话不说的坐在了刀哥旁边,革剑看了看门口的行李箱,心说没见过这么猴急的,但摇了摇头还是跟了过去。
刚坐稳屁股,屏幕便弹出了一个‘樱桃**邀请你加入队伍的提示’,点选接受,游戏开始。革剑虽然是第一次玩儿这个游戏,但也很快发现了这是一个四人小队。前三个人的名字是:樱桃**、苹果**、香蕉**,革剑觉得哪里不对,却说不出来。最后一位队友是吕德古拉,看来并不在这里。
小队频道里很快开始了聊天:
-吕德古拉:终于到刀哥家了?
-苹果**(阎鸣):到了到了累死我了(表情符号=流汗)
-吕德古拉:香蕉是谁?
-香蕉**(革剑):我是革剑。
-吕德古拉:……谁?
-吕德古拉:真名?
-苹果**(阎鸣):我好兄弟,找来帮忙的,没玩儿过这游戏。
-游戏开始倒计时:5
-吕德古拉:哦……,真名是革剑?鸟哥,你真名是啥?
-游戏开始倒计时:4
-苹果**(阎鸣):你说你真名,我就告诉你我的。
-游戏开始倒计时:3
-游戏开始倒计时:2
-吕德古拉:我早说了,你们都不信。(表情符号=伤心)
-苹果**(阎鸣):切~
-游戏开始倒计时:1
伴随着音效,屏幕显示了一个读进度条的画面,聊天也就此结束。
革剑欣赏着精美的背景画面,开口问道:“这个吕德古拉是谁?”
“东北的女孩儿,人挺有意思的,就是有点儿中二。”阎鸣笑着回答,表情竟仿佛在介绍自家淘气的妹妹。
“人不中二枉少年啊!”一边的刀哥也插口道。
“什么中二?”革剑听到了自己不明白的词汇。
“她说她叫吕德古拉,是吸血鬼女王。”几句话之间,游戏便已经开始了,阎鸣不再解释,而是介绍起了游戏的具体内容。
革剑历史性的第一次此种类游戏经历是浑浑噩噩的,唯一印象深刻的就是角色的死亡音效,特别是己方团灭的时候,仿佛是命运交响曲的开篇。
“这就是赢了吧?”看着红色的巨大基地建筑崩塌,革剑不确定的问道。
“嗯!”阎鸣松开鼠标,双手互握的转动手腕,“什么感觉?”
“有点儿饿了。”
“喂!”阎鸣不满的叫了一声。
“没什么感觉。”革剑实话实说。“但是感觉很简单啊。”
“这个游戏没有其他同类游戏的经济装备系统,所以上手简单。胜负的关键是对敌人意图的预判,从争夺地图机制到躲避围杀都需要一种节奏感。”阎鸣大侃自己的游戏经验。
“说那么多都没用,见到对面英雄,莽上去就对了。”一边的刀哥显然意见不同。
革剑恍然大悟,觉得找到了刚刚几次团灭的原因。
屏幕上也忽然飘出了一串文字。
-吕德古拉:刀哥说得对,就是干,不要怂。(表情符号=自信)
“她能听见我们说话?”革剑惊讶的问。
-吕德古拉:这位大哥,你听说过语音聊天软件么?
“UT还是UC的,当年好像用过。”说着,革剑转头看向阎鸣寻求确认,那是当初二人在网吧里混的时候。革剑虽然知道这些年社交软件的全方位大战,却不知道何时何地,他说的软件已经被扫进垃圾堆。
-吕德古拉:鸟哥,你从哪里找的原始人啊?(表情符号=惊悚)
“下一局,下一局。”革剑机智的转移话题,点击屏幕中间下方的准备就绪。
“既然都能听到,不如你指挥下啊?”革剑对原始人的称谓有点儿在意,更在意的却是游戏的胜负。
“这二位是不会听的。”阎鸣无奈苦笑。
再玩几局,已经接近十点。革剑的肚子早就饿了,但和刀哥不熟,总是有点儿抹不开面子,正自寻思办法,却听见门铃响起。
“饲养员来了!”说罢刀哥起身开门,进来的是一位矮身材,皮肤黝黑的男人。从面容看应该三十岁左右,暗红色的半截袖上衣和棒球帽上印着某某酒店的字样,显然是工作服。摘下帽子后露出精神的短发,将几个大塑料袋放在客厅的桌子上后开口问道:“你家今天来客银咧?”嗓音粗粝,东北味纯正。
“东北银啊?”阎鸣瞬间切换口音,搬椅子坐到了桌子边,上手打开塑料袋,一盒盒的拿出外卖,很明显是四到五人份儿的。
革剑在屏幕上给吕德古拉密语说明了下,便也去吃饭了。游戏中的三个人物瞬间不动,唯一的那个叫‘圣柜骑士’的野人打字问:什么情况?
吕德古拉答曰:洗**去也。
四个人坐在一起,作为东道主的刀哥开头介绍道:“这是我饲养员,这是我两个朋友!”一个距离及格线好远的相互介绍。
这位送快递的东北人接着把介绍补全:名叫郭宏,送外买和快递混口饭吃。
“叫我二宏就行了。”笑容亲切阳光,二宏最后如此说。
“二在东北那地方是骂人吧?”阎鸣奇怪的问。
“家中二子,叫习惯了。”
“东北地区当年生育管理的很严啊?”革剑也问,“我的几个东北同学全是独生子女。”
二宏干笑了下道:“偷偷生呗,破山沟子哪有城里那么严。”
吃饭过程中,二宏和阎鸣聊的很嗨,阎鸣又学了几句东北话。同样是初见的刀哥和革剑就沉默多了,只是闷头吃饭。吃完了饭,二宏也留了下来,变成了个五人黑店。这次不是快速匹配,而是团队排名模式,阎鸣也简单的指挥了一下。只打了三场,连败。革剑明显感觉到了压力,常常是因为他的阵亡导致团战的避战或者失败。最后一场刚开局的时候,吕德古拉忽然打字指责阎鸣分心二用,居然提示山口山的好友上线了。阎鸣只是简单的回复:那个号最近卖掉了。
午夜十二点,二宏最先表示要回去休息,并且收拾走了桌子上的快餐盒子。黑店就此关张。
收拾行李洗漱,革剑这才有机会顺便环顾新居。三室一厅两卫的清水房,外加一个阳台厨房。一间是刀哥的卧室,内中一台电脑加一张上下铺铁床与拼装衣柜,一间地上铺着双人弹簧床垫,显然是给二人准备,最后一间空着,唯有一辆吃灰的自行车。客厅的情况不必多说,四台电脑一字排开和一张餐桌,若拍张照片说是网吧也有人信。厕所里有台老式洗衣机,淡蓝色的洗衣液瓶子一字排开,阳台灶具上的灰比自行车上还厚。显然刀哥不是个自己搓衣服的主儿,更不是个自己做饭的主儿,将送外卖的认作饲养员,也算是一种境界。
约十二点半,阎鸣与革剑并排躺在双人弹簧床垫上,贴地的视角并不习惯,加上洗漱带来的凉意,正适合聊几句闲话。
“你说这房子得多少钱?”
“鬼知道。”阎鸣回得很快,却显然不想在此问题上深究。“别和我提钱,脑袋疼。话说我们这也算同床,聊点高兴的。”
“不要用这样恶心的说法。”革剑向外侧挪挪身子,但因为弹簧弹性的缘故,没有动作的阎鸣却是被颠动得挨过来几分。
“你觉得送外卖好?还是做直播好?”
“啥?”革剑没跟上思路。
“如果工作室没被选上的话。”阎鸣的声音中,带着微不可查的一丝颤抖,这是对失败的畏怯与对未来的迷茫。“直播是小德古拉建议的,说我‘盘亮条顺’。送外卖是我看二宏哥干的有声有色,直接能糊口了。”
“直播我不了解,但送外卖的话……”革剑顿了顿,以有限的见闻与人生阅历思考,“以后怎么办?这活离不开大城市,却又不够在大城市结婚生子。”
阎鸣听得一笑,“哈哈,结婚生子,那么远。”
“远吗?”
“远得很。”
夜深人静,接连几辆车从窗外大道驶过,车灯亮光穿过窗帘打在天花板上,再快速滑到侧墙消失。
“你说远就远喽,睡觉。”
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