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一条乡村公路上,行驶着一辆皮卡车,货斗中摆放着几个箱子,一台液晶电视以及几样简单的家具,并用粗绳固定着。虽然是搬家,但是明显这家人财产并不丰厚,皮卡车并不大的货运空间中仍然留下了缝隙,而姜杰便坐在这略显拥挤的缝隙中。热风裹挟着令人烦躁的蝉叫声,如同棉絮一般盖在平坦的大地上,姜杰感觉自己被无数由窒息感化作的绳索牢牢捆缚,动弹不得,于无声中蒸发消散在天地间。
“杰哥,听说帝都那噶的啥玩儿意都TM老贵嘞?”声音从另一边的缝隙中传来,浓重的口音夹杂在风声中略微有点失真,却仍旧透露出说话人的兴奋心情。说话的人是郭宏,家中二子,所以被叫做二宏,宏字自然是取宏大之意,但是他和父兄一样,都干瘦矮小,父子三人站在一块就是遗传学的完美例证。与姜杰的闷热烦躁不同,二宏今天是少有的出门,所以高兴得紧。
“那可是帝都啊,能不贵么。”蒋杰忽然有点感激起这些不多的货物了,看不见对方的情况下,只需要把热情乐观掺杂在语言里就可以了,省去了调动面部肌肉的繁琐过程。算上大学的四年,姜杰在帝都已经生活了六年整,但他十分明白自己接触到的只是帝都的皮毛,没有一丁点儿的融入进去,甚至没有找到融入进去的方法。
“说说咋个贵法儿?”二宏追问。
“我大学报到的时候,……”蒋杰开始随意的讲起一些帝都生活的往事。然后顺着话头,天南地北的闲聊,科技发达的现代神州大地早已经没有了信息闭塞的地方,即使是没去过省会城市的二宏也知道当今的美国总统是个混血儿,知道一些大人物似似而非的秘闻,知道许多蒋杰原本以为他不知道的天下大事。回想起不久之前和郭父聊天时后者对于二宏没出息的抱怨,蒋杰隐隐的有了些不成熟的想法。
话题从帝都开始,经过中东某国王遇刺身亡,到达美国热狗口味的时候,前面司机轻轻的敲了敲后视窗,二人不再聊天,略略躺下,将身子隐藏在挡板之内。在公路上行驶,货斗里当然是不允许载人,蒋杰本想和二宏做客车,但是装好家当之后,蒋父蒋母看着货斗里的空隙,便发起了老一辈人节俭的风格,将两个大小伙子硬塞了进去。
司机本想说两句,但在蒋母的一番讨价还价之后,多收了二十块便答应了下来,同时嘱咐二人,当路边有巡警的时候听信号躲避一二。公路上的巡警多数是查超载和酒驾,所以一路上无惊无险的开了过来。
蒋杰把头顶在铁皮上,身体随着车子一起摇晃,半坐半躺的姿势加上身体汗津津的触感,让他浑身难受。
皮卡车已经驶过了刚刚的平原,道路随着渐渐隆起的山势而变得蜿蜒,因为事故多发而设置了巡警,姜盛如此的猜想。
也许是因为二人忽然之间的静默,姜杰听见了车厢里父母的谈话声。
“老蒋,你说咱家小子和小昭那丫头有戏么?”短暂的沉默之后,是蒋母的催促声:“问你话呢!哑巴啦?”
“没有。”蒋父的回答中似乎也有一种淡淡的惋惜。
二老的声音沙哑,尤其是蒋父,喉咙里仿佛塞着砂纸。其实仔细听来,姜杰和二宏的嗓音也偏于粗粝,只是这样反而增加了些成熟感而已。
“我也觉得没戏,那丫头太俊了,虽然咱儿子也……”
“你就别给他贴金了。就他那个长相……,”蒋父的话因咳嗽而并没有说完,但是姜杰知道后面有什么,因为他从小听到大。姜杰听着咳声,然后是拉动车窗玻璃的声音,呸的一声,一口浓痰吐了出来,紧接着是用鼻子剧烈的吸气而振动鼻腔和喉咙的声音,呸的一声,又是一口浓痰。
野猴子吗?蒋杰心中默念。
蒋父如释重负般的顺了两口气之后,开口续道:“跟个野猴子似的。”
“那咱儿子送的那些东西是不是有点儿多了啊?”
“那你还好意思拿回来?”蒋父并不是在反驳多这一点。“老姚矿长当初念书的时候也挺照顾咱儿子的,多就多点吧。”
姜杰可不像二老那样没见识,他知道自己的礼物虽然看起来多,其实恐怕人家完全看不上眼。若不是看在当初的一些情分上,换成别人提着这些东西的话门都敲不开。
在家乡的那个矿镇里,蒋杰和二宏以及另外几个孩子一个泥坑里玩儿到大,直到考上市里的高中才分开。而姚矿长当时还只是个矿长而已,当然蒋父也是个普通的矿工,姚矿长的女儿姚昭是整个矿镇初中的一朵花。她是前后五届男生心中的女神,却没人敢在清醒的时候招惹,她老爹可是矿长啊!后来矿长一路升迁成了部长,进了城,那一届的毕业生中只有蒋杰和姚昭两个人考进了市里的高中。
姚矿长见到了蒋杰之后很喜欢,完全当成自己的儿子看待。蒋杰和姚昭的高中是住校的,只有周末是回家的时间,由于回矿里不便,在这三年的周末里蒋杰有四分之一是住在姚矿长家,每次回矿里也都是塔姚矿长的便车。
这在矿镇人有限的认识里,便是准女婿的待遇了,为此,继任的矿长还提了蒋父当班长,如果有进一步的消息,‘变干’采购科的科员也是有可能的。就这样此事东家长西家短的越传越真,直到蒋杰也在心里埋下了这么一个小小的种子。
“杰哥,你跟姓姚的那个小娘们没戏了?”过了巡警,二宏继续挑起话题。显然也是听到了二老的谈话。
“从来就没有的事儿!”
“切~,骗谁啊。要我说,当初就该听老蔫儿的,拽苞米地里……”
“嗯,那样的话估摸着今年也正好能放出来。”
“嘿嘿……”二宏尴尬的干笑了两声,又问道:“杰哥,你跟我说实话,这安东的房子你花多钱整的?”
“三万!”
“哎哎哎~”仿佛是街头挑衅的混混儿,二宏上台阶似的哎了三声。“这你就不够意思了啊!当我三岁小孩子,你这个数儿也就骗你爹你妈还行。”
“你也买一个不就知道了。”
“抬杠是不是?”
蒋杰笑了笑,还是开口道:“旧楼二手房,全手续,二十万。你小子谁也别告诉啊。”
“我的嘴严的很,放心。”在这句话里,二宏第一次没有了持续的兴奋,严肃郑重中有着些低落。矿镇里的老一辈人只会有两种死法儿,死在井里是痛快的,得肺病咳死是痛苦的。二宏父亲咳的不比蒋父轻,却只有一个土办法:‘扛着’。
读书的确可以改变命运,只是没有大多数人想想的那么大而已。
过了中午,到了一天中最热的时候,蒋杰在一个小镇上找了个有空调的小饭店。蒋母扫了一眼菜单,脸色就坏了起来。蒋父出过差,知道外面的情况,小声说了几句才没让蒋母转身出门。如此的小动作自然逃不过老板的眼睛,但他看了看蒋母苍老的面容,便也保持着笑容没有多说什么。
结账的时候,蒋母和服务员讨价还价非得抹去零头。蒋杰无奈唬说可以报销,听得此言,蒋母又要了一瓶啤酒,四舍五入的多开了几块钱的发票。
再次上路,借着酒意,蒋杰在颠簸中陷入一种半梦半醒的状态。
路过一个写着‘安东欢迎你’广告牌之后,道路由双车道渐渐的变成了六车道,两边的建筑也由平房变成了五六层的厂房和老式居民楼。
转过一个交通转盘之后,蒋杰听到了二宏的惊呼声:“杰哥,是海嘿!”
在车辆内侧的蒋杰自然看不到,但是一种若有若无的海腥味还是钻进了蒋杰的鼻子。
蒋杰和卖家聊天的时候就知道了这里大概的情况。新房子的整个小区都是一个国企老厂集资所建,已经是近二十年的老式住宅楼,而居民也大多是接近退休或者已经退休的老职工。卖家还很自豪的介绍过老厂的产品,又唏嘘了一阵半停产的现状,蒋杰听得心不在焉,连厂子的名字和产品是什么都忘却了。
搬家很顺利,毕竟没什么家当,但是也出了点小意外,蒋杰的小腿被一个铁架子腿儿划了个手指长的口子,伤口不深却也火辣辣的疼,血直流到脚踝稍稍染红了袜子。蒋母一边埋怨不小心,一边擦洗。蒋父看了看锈迹斑斑的铁架子,也埋怨:“这个破架子我就说不搬不搬,你就不听,你瞅瞅。”
蒋母低头擦洗,只当没听见。
蒋父和这些铁家伙打了一辈子交道,看了一眼伤口之后就嘱咐儿子去打一针破伤风以防万一。
出来凑热闹顺便帮忙的对门邻居是个近六十岁的大妈,听到打针便说小区门口新开了个小门诊,是厂里某某的儿子开的,绝对信得过,还热情的领着蒋杰出发。
就这样蒋杰盛情难却的被按在了诊所里的椅子上。桌子对面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医生,看面容,蒋杰甚至怀疑他比自己还小。
病情很清晰,诊断同样明了:“擦点紫药水就就行,免费。你要是不放心,就来一针,五块。”
蒋杰真的惊讶了,从兜里拿出一根烟送过去,开口问道:“叫你声儿老弟您别介意啊,说一句您可能不爱听的,您这风格有点儿逆时代潮流啊。”
蒋杰工作在帝都,正应了那句俗话,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他一个同事去打破伤风,足足花了二百五十块。所以听到那个诊断的时候,蒋杰便已经决定闪人了。放在别人身上,蒋杰自己可能都会骂一句‘不挨宰不舒服’,但是放到自己身上是真心没底。
已经决定走人,说话难免流露出了点帝都的油滑。
年轻医生嘿嘿的笑了笑,开口解释:“小店新开张,来看病的都是这个小区的人,大家知根知底,都知道我爹是装配车间的。若是乱开口,是要被戳脊梁的,所以你就放心吧。”
听到这个情况,蒋杰心中微微一动,收起离开的心思,再问道:“我一个帝都的同事打破伤风,花了二百多啊。”
也许是因为没什么病人,年轻医生谈性很浓,竟然细细的解释起来。
“五块的这种是从动物身上提取的,敏感体质可能会有过敏反应,需要做皮试。你朋友的那种是人身上提取的,不会有过敏反应,一百一支。”说到这里,年轻医生笑了笑补充道:“帝都那个地方,二百多也算良心价了。你腿上的伤口开放,接触空气,即使有破伤风杆菌,也是不会繁殖的。”
“厌氧?”蒋杰问道。
“对!哥们也懂?”年轻医生惊讶道。
“搞化工的,多少明白一点。”
说到这里,手机却响了。那年头低端国产手机的唯一特点就是喇叭响,所以蒋杰的手机铃声瞬间充斥了整个房间。蒋杰一看来电显示,一个简单的‘昭’字让他的表情三分惊三分喜,还有四分的不知所措。
“蒋杰?”微微上扬的语调像高傲,又像疑问,蒋杰不知道哪种解释能让自己高兴一点儿。而声音中明确的冷淡,蒋杰觉得对面的医生都听得到。蒋杰一边热情应声,一边指了指电话,然后走到了门口。
“你去我家了?”第二句话已经是兴师问罪的语气了。
“难得回家一次,顺便去看看姚叔叔。……”还待继续解释便被对方打断。
“你和我爸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啊?”蒋杰满头雾水,回想当时的情景,并没想到什么不妥之处。口中却回答道:“就是简单的说了说我的情况,搬家的事儿,我爸妈的身体……”再次毫不留情的打断。
“别说这些废话了。以前看你挺老实的,没想到还学会走家长路线了啊,你怎么不去死啊?也不撒泡尿照照,你配的上老娘么?以后别让老娘再看到你,也别再去我家了,听明白没?”机关枪一般快速的说完之后,就是断线的嘟嘟声,缓慢而富有节奏。
良久,蒋杰才缓过神来,关了电话,回到刚才的座椅上,双眼无神的望着桌角的烟灰缸。年轻医生的话从仿佛是天边的远处传来:“本诊所也接受心理辅导,如果您想聊聊的话,鉴于您是第一位这方面的客人,我决定免费。”年轻医生并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等着蒋杰自己开口。
蒋杰回忆起自己和姚昭的往事,再次的确认自己不过是一厢情愿而已。甚至有一瞬间,蒋杰真想如对方说所的去死,但很快便打消了这种可笑的念头。
仿佛是嗅到了一种死亡的气息,年轻医生忽然变得激动了起来脱口而出道:“你刚才是不是想……”说到这里却又停住,仿佛不敢确定心中的想法。
年轻医生一把搬过蒋杰的头,四目对视,探过头来,呼吸可闻。面色凝重的问道:“你刚刚是不是想死!?”
“已经不想了,谢谢。”虽然惊讶于对方一时的粗鲁,但如果对方是为了劝服自己也可以理解。
但出乎蒋杰意料的是,这次换成对方双眼发呆的盯着烟灰缸,如同灵魂出窍一般。不禁想如果自己刚才就是这个状态,也的确够吓人的。
几秒钟而已,年轻医生忽然起身,一言不发的转头就打开房门,向楼上跑去。蒋杰莫名其妙,但鬼使神差的也跟了上去,本能告诉他这事并不简单。
和蒋杰的新家一样,这也是个五层的老式住宅楼,追到了三楼的时候,蒋杰便已经听不见医生的脚步。却也没有开门关门的声音,蒋杰暗骂了声跑的真块,继续追上,果然在楼梯间的五层上有一个敞开着的人孔。
四周一片寂静,蒋杰凝神细听之下,除了自己的心跳,居然隐约听见了不辨男女的哭声。来不及细想,顺着梯子便爬上了人孔,来到了房顶,四下一打量便是大惊失色。
只见一个人正趴在楼的边缘,双臂已经探出楼外,身形晃动间竟是渐渐的向外滑去,看衣着正是刚刚的那个年轻医生。老式住宅楼并没有女儿墙或者护栏,平滑的黑色防水涂料根本是下滑的帮凶。
没有时间仔细思考,蒋杰几步扑过去便拉住了医生的脚踝,往回拉扯。耳边清晰的女人哭声和手上的重量告诉蒋杰,下面一定还有一个女人。
“放手,让我去死吧。”夹杂在哭声中,这是蒋杰听见的女人说话。
“我死也不会放手的”医生如此回答。
‘要不要这么狗血’,蒋杰如此腹诽,很简单的止住了下滑的趋势,正要加劲把医生往上拉的时候,忽觉一股大力传来,竟是一个趔趄,医生卡住楼边缘的位置也由胸口变成了小腹。
蒋杰惊出一身的冷汗,意识到若不是自己站得稳,这一下差点儿自己也下去。大骂道:“我艹,告诉下面的娘们别TM乱尥蹶子。”紧张之中,六年没讲的土话都说了出来。刚刚显然是女人胡乱挣动导致。
蒋杰骂完,也不指望听到回答,咬牙使出吃奶的劲儿,一下将医生拉了回来,只留两只小臂在外面。
蒋杰还要拉,却听见医生喊道:“别拉后面了,过来帮忙。”蒋杰放开脚踝,抢步到了边缘,只见医生双手握住一个女人的脚踝,女人整个身子都倒吊在下面,一边哭一边用另一只脚去踢医生的手腕。
女人身材偏瘦,蒋杰估摸了下重量,和医生一起使劲,轻松的便将她提了起来。也不顾女人的挣扎,连拉带拽的将之带出了危险的边缘地带。之后年轻医生便死死的抱住了女人,坐在楼顶上。
整个过程不到二十秒钟,蒋杰却是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蒋杰退回几步,终于是松了口气,掏出支烟放在嘴里,接着却发现打火机的火苗就好像是磕了药的疯子般跳跃着,根本对不上香烟。伸出左手握住右手,这才点燃。蒋杰猛吸了一口压住心中的惊悸,背靠着一个排烟筒蹲坐下去,看着抱在一起的两个人。
女人下身穿着牛仔裤,上身的宽松的罩衫因为倒吊的原因上翻,露出大片的后背以及白色的文胸,细腰的侧面有着刮擦出的刺目血痕,一边哭泣一边喃喃自语着些什么。
医生用手轻轻拍着女人的后背安慰着,蒋杰注意到那手的小手指诡异向着外侧弯曲,显然是刚刚的挣动之中被女人踢的。
兰海大学建立于新钟国初期,位于当时的魔都南郊。虽然比不上一些百年老校,但是由于其新钟国第一批自建高等学府的身份,在教育资源的分配上自然有所倾斜,毕竟太差劲儿的话,面子上实在不好看。但是有利就有弊,因为其颜色背景太过鲜明,直到上世纪九十年代,都没能请到国际著名的学者教授任教,加之当时学界普遍的崇洋心态,所以拼了老命也只能死死咬住顶级学府的尾巴吃屁。进入二十一世纪之后,随着颜色意识的弱化和新钟国经济的起飞,兰海大学乘势而起,加之过去几十年培养的毕业生在国内各个方面取得的成就,真真是苦媳妇熬成了婆。四年前换校长的惨烈可为佐证,其中一位候选者被翻出了陈年老账,直接名誉扫地,各种生涯全部终结。
当然以上都是明面儿上的说法,如此惨烈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魔都飞涨的地价。魔都伴江临海,相比于平原城市只有一半的后续发展空间,寸土寸金更甚三分。兰海大学建立过程中,也秉承了当时的风气,大片的绿化和附属配套单位应有尽有,从职工幼儿园到澡堂子,甚至还有一个专门的雪糕厂。这是多么大的一片儿土地,再乘以地价,画面太美,很多人想的睡不着觉。
兰海大学的形势堪比待拆迁的城中村,但是说到底毕竟也是读书人的事情,但凡出现强拆事件,很多人的椅子都要换一换。所以大家只能等着新校长自己说‘走’,新校长也不负众望,上任第一个月就在魔都规划的大学城里买地盖楼,第一年就将计算机和机械学院搬了出去。当时漂亮的理由没人记得住,但是空出来的那块儿地可是日夜赶工,从拆扒、开挖,到建筑封顶、内装修前后耗时不到一年,在业内也是个不大不小的奇迹。
新校区的办公楼分为六层,由于时间匆忙,便简单将四五六层划分给了稍强一点儿的机械学院。在搬家当天,计算机学院就不干了:“机械学院强我们一点是不假,但是也不能这样压我们一头啊!”而且一些机械学院的老教授也不喜欢太高,只说上楼梯麻烦。年轻些的便开口劝说我们有电梯,几个搞了一辈子机械的老教授对电梯翻了翻白眼,也不听劝,霸着几个二楼的办公室,不管别人自顾自的指挥学生搬东西。
不得不说这几个有倚老卖老嫌疑的家伙开了个坏头,就在其他教授们准备有样学样的时候,听到消息的校长从市内奔袭而来。最终方案是按照级别顺序自选,所以一些犄角旮旯,冬凉夏暖的地方就成了广大助教和研究生的集体办公室。
(1.1)
2015年,距离搬迁已经三年了,一间面积不大的办公室里简单的布置着三个隔断式办公桌,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坐在靠门的位置上,他手指点动鼠标和敲击键盘的轻响夹杂在窗外不时响起的车声人语里。男人身后是三个站着满面稚气的年轻人,不难猜测就是三名大学生了。
春末夏初的时候天气开始变热,虽然偶尔有凉风从窗外吹进,但是之后却更增加了一分暑气。
革剑看着同学的作品在导师的电脑里一点一点的揭开面纱,露出逻辑语言那冰冷的内核忽然觉得有点儿恍惚。只觉得自己仿佛是一个见习外科医生,看着前辈熟练的打开病人的胸腔,一项一项的展示着各种器官、组织与血肉,而那个病人就那样歪着头,用无神的双眼盯着自己。
助教的轻咳声将革剑从不着边际的幻想中拉回了现实。
“做的不错!”转头又对革剑道:“把你的拷进来看看!”
革剑从口袋里拿出U盘,插进下面的接口,脑中却回想着导师刚刚那微不可查的一丝迟疑,大概是想叫我的名字,却实在想不起而放弃了吧。
革剑的U盘里只有孤零零的一个名字为‘毕设’的文件,导师可能是惊讶于这份简洁而挑了挑眉毛,然后开始检查起来。
压抑的手机震动声忽然想起,革剑掏出手机,道了声歉,转身出门。扫了一眼手机屏幕然后接通了电话。
“喂,你好!这里是中国人寿……”一个男声响起,那种推销员的热情劲儿透着电话传出。
“你听说过来电显示这个东西吧?”
“……咳咳,哈哈”呛了口水一样的干咳,然后是尴尬的干笑。“一如既往的犀利风格啊。我有个惊喜送给你!”
打电话的是革剑的初中同学阎鸣,也是他狭窄的交际圈中唯一可以称作朋友的人。听到惊喜二字,革剑很快便猜到了那唯一的可能。
“你要来魔都?”
“猜错了!哈哈”革剑的错误仿佛带给他无尽的快乐。“我已经在这里了!”
革剑心中的的确确的感到了高兴。四下扫看了一圈,并没有发现可疑的人影便叹了口气道:“然后?”
“因为某些大概不可抗的因素,我可能把自己弄丢了……”
以革剑对阎鸣的了解,这种情况下,对方的原计划一定是在看得见自己的地方才会打电话来,然后等自己露出惊喜的表情。但是现在对方并没有突然出现在眼前,便是遇到了麻烦。在革剑猜想中,迷路已经是最简单的状况了,即使对方因打架斗殴,而告诉自己去派出所领人,自己也是不会惊讶。
“呵呵!”
“别呵呵了!快来接我!魔都真他NN的大啊,开两个小时的出租居然还没出市区。”话虽如此,语气中全然没有一丝紧张。
革剑无奈的问明了地址,又感到一阵无语。
“别笑了,留着力气等吧,你应该猜得到我不可能打的士去。还有,你上辈子一定欠那个黑车司机很多钱!那里和大学城这儿完全是两个方向好吧?”接着又补充道:“还有!那里好像是个类似‘老西街’的地方,你千万收敛点儿。”
老西街是二人的小城市家乡中唯一提供某些服务的娱乐区,鱼龙混杂,街头打群架更是家常便饭。两人初中的时候出于好奇,在一天晚上以‘试胆大会’的心态去逛了一圈,结果从小就很帅的阎鸣差点儿被一个浓妆艳抹看不出年纪的女人拉进了小黑屋,侥幸逃走后,阎鸣足足洗了十次脸,仍旧感觉油腻腻的。这给阎鸣造成了巨大的心理阴影,原来女人也会这么可怕,但其实革剑的心理阴影也不小,老子真TM这么丑?
魔都的‘老西街’革剑当然没去过,但是大学同班的一个富二代喝酒之后总会讲述自己在那里多少飞的壮举,亦或者玩了什么新花样,自吹自擂是那里的常客。革剑当然是不信的,这个酒后胡言的家伙多半是将道听途说的见闻放在了自己身上,但是对于其吹嘘的奢靡细节,革剑是相信的,并认为那些也不过是冰山一角而已。
至于司机的误会也不难解释,大概是方言上的误解让司机把阎鸣当成了寻花问柳的游客。
“还有!如果可以的话请务必再捎上晚饭一份!”
“知道了。”革剑关了电话,无奈的和导师请了个假,急急忙忙的离开了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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