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念其实也觉得自己不该哭。
是她害了她,现在他还没有一点点抱怨和消极的情绪流露,她哭算是怎么回事?
简直假惺惺。
可她忍不住,听见叶殊城说“别哭”,她的眼泪反而流的越发汹涌,停都停不下来。
那端,叶殊城听见她的抽泣声,心都提起来,仿佛是有些无措,“别哭了,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
她如鲠在喉说不出话来,叶殊城着急的声音继续传过来,“别哭,有什么事情你说出来,我帮你想办法,你这样,我……”
她深吸口气,艰难开口:“我没事……”
那端沉默几秒,问:“为什么哭?余总对你不好?”
她摇头,继而意识到隔着电话他也看不到,又说:“不是的……”
其实她为什么要哭?她自己也说不清。
只是想起他,眼泪就不由自主涌出来。
电话那端叶殊城似乎是自嘲地轻笑,“我倒是希望他对你不好……”顿了顿,“这样你或许肯回来。”
她又做深呼吸,平复呼吸,手胡乱地擦擦眼泪,突然唤他名字,“叶殊城。”
他“嗯”了一声。
“你别这样……不值得。”她抽抽鼻子说。
她也没说清什么不值得,她觉得他懂。
那端好像是愣了几秒,“有的事情不是值不值得的问题,是能不能的问题,苏念,我要是能放弃,我早就放弃了,你以为我不想活的轻松些?”
隔了几秒,又说:“我知道你想法……你不用担心,我不会过多打扰你,我早说过,做朋友也好。”
她抓了一把头发,缓缓靠了墙。
想说什么,可是脑子是空的,说不出。
叶殊城在做什么?不控诉不指责,就这样粉饰太平,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明明他已经身陷囹圄,偏偏一个字也不肯说,一句抱怨都没有。
见她不语,他又开口:“你到底哭什么?你不说清楚,我恐怕今晚都没办法睡。”
她合上眼,“别问了……”
哭是因为内疚吗,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事情已经做了,现在说自己后悔,多恶心,哪怕她对孟易平的计划不知情,可是她给了孟易平这一柄伤害他的利刃。
“你不想说,我不问了,可是苏念……”那端声音有些紧张,“你会留在晋城的,对吧?”
她愣了几秒,睁眼,视线落在远处黑沉沉的天空,“我也不知道。”
两头都沉默下来,但却都没有挂断电话。
一片焦灼人心的静默里,她听见花园里面的虫鸣,耳边,夜风一点点的呜咽。
好久,叶殊城才又出声:“别走……行吗?”
她没有说话。
“就算你要走,去哪里,能不能告诉我?”他又问。
她用手指擦去眼角残存的一点点湿意,声音慢慢沉下来,“叶殊城,你难道就不恨我?”
他可以粉饰太平,但她做不到。
她没办法做个伪善者,只能撕裂这种和平假象。
那端默了两秒,“我以前也不是没有恨过你,可是我付出惨重代价,我和你不同,那四年你或许过的很好,可我不想再经历。”
“即使我留在这里也没有意义,”她近乎残忍说出口:“你知道的,我不爱你,我为了这种目的接近你,和最初一样,除了交易,我们之间的一切全都是假的,我骗了你。”
他说:“我也骗过你,我们扯平了。”
“可这次不同,.,那是你的心血。”
.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
那是他在这个冰冷的世界里面唯一能够牢牢抓在手里的东西,那是他的全部。
好久,叶殊城说:“.的事情我会尽力,苏念,我对你只有一个要求,就是留在晋城,你说我们之间只有交易是真的,哪怕再做交易也无所谓……只要我有的,你想要都可以拿走,我就只有这最后一个要求,别走。”
她视线又朦胧起来,身后脚步声响起,她仓皇转身见孟易平走过来,有些慌张对手机道:“我还有事,先挂了。”
遂挂断了电话,孟易平人已经走近,借着玄关处投过来的一点昏暗的光,看清她满脸的泪痕,从衣兜里面摸出纸巾来递给她。
她怔住,好几秒才接过去,擦擦眼角。
孟易平看着她,说:“叶总的电话?”
她没说话。
“安全起见,你现在不该再和他联系。”
她厌恶极了孟易平这种口气,抬头道:“这是我的私事。”
“你要知道要是有个万一,你被查,有可能会牵连到恒易。”
她攥紧了纸巾,气的手都在发抖。
好一阵说不出话来,面前站着的是孟易平不是别人,孟易平就是个机器人,根本不能拿常理来和他论事,最后她干脆直接绕过孟易平往房子里面去。
客厅里绵绵正在看动画片,余昆就坐在旁边,苏念进来的时候风风火火脚步很快,根本看也没看沙发上两个人,绵绵一句“妈妈”硬是没敢叫出声来,视线追着苏念快步上楼,才转回来,看向余昆,噘着嘴。
“是不是我来了……妈妈真的不高兴?妈妈不想要绵绵了吗?”
余昆也没搞明白苏念到底什么情况,摸摸绵绵的脑袋,“没有,妈妈就是心情不好。”
绵绵“哦”了一声,很快又被动画片吸引了注意力,余昆有些担忧,起身去叫了佣人过来陪着绵绵,然后上楼找苏念。
苏念房间门是开着的,他听见水声,走进去,苏念果然在浴室里面洗脸。
他于是坐在外面书桌旁边的椅子上等了一会儿。
苏念擦干脸出来,看到他,愣了一下。
她慢慢走过去,坐在床上,与余昆面对面。
余昆说:“我本来以为是我太敏感……”
停了一下,“到底发生什么事情?”
苏念没法说。
如同孟易平所说,余昆在工作上的保守是出了名的,任何激进手段都不会采取,一旦知道她和孟易平做出这种事来,肯定会大发雷霆,而且对她失望至极。
余昆想要恒易晋城分公司顺利发展,最重要的原因就是人老了,想要落叶归根,回到晋城安度晚年,最后可以和苏可盈葬在一起,她也是为了这个才不择手段想要赶紧让恒易摆脱运营不利的困境。
所以她更没办法说。
一句话说不好,还有可能让余昆和孟易平之间产生要命的矛盾。
她是挺讨厌孟易平的,但是不可否认,孟易平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恒易,也算是为了余昆,孟易平跟着余昆已经有十多年了,她不能在这个时候说这些话,就像是挑拨离间。
她抽抽鼻子,揉着红肿的眼睛,“您别问了,是我的私事。”
余昆蹙眉,第一时间想到叶殊城,“是不是和叶殊城有关系?”
她咬唇,没有应。
“.的事情?”
“不是的……”
作为恒易的员工,担心寰亚,简直可笑。
余昆面色沉下来,“你是不是还是忘不了他?”
她叹口气,十分疲累,“爸……别问了好吗?我现在,真的不想说……”
余昆沉默下来。
好一阵,也叹息着点头,“行,等你什么时候想说了再说。”
余昆在这一点上对她还算包容,她有些感激,“谢谢爸。”
余昆笑笑,摇头,“我不问是因为我觉得你能自己处理好,说真的,你们年轻人的事情,我这个老头子哪里说的上话,你这么有主见,什么事情肯定都有自己的主意。”
苏念摇摇头,一脸颓丧和挫败,“这次……不一样。”
顿了顿,声音有些飘忽,“爸……我做错事。”
余昆一愣,“什么?”
“我做错事,后果很严重,我可能没办法承担……怎么办?”
她的眸子里面满满都是困惑和迷茫。
余昆问:“这件事对你会有什么影响?”
“对我不会有影响,”她摇摇头,“可是我害了别人,承担后果的是别人,正因为这样,我心里更难受……”
余昆拧眉,有句话到嘴边,没问出口,迟疑一阵才说:“做错事就要面对,不管能不能承担,至少要让对方看到你的诚意,这样哭哭啼啼你知道没有用,你得想办法,尽自己所能帮对方度过难关。”
她低了头,面色消沉,“我力量有限,什么也做不到。”
余昆略一思忖,问:“对方对你来说很重要?”
她愣了一下,好几秒,不自然地摇摇头,“也没有。”
“对方对你好吗?”
她抿唇,思绪飘的有点远。
好还是不好,她也已经说不清。
她这辈子最深刻的心碎和绝望都是叶殊城给的,然而……
这一次,他对她的纵容令她也说不出个不好。
余昆见她不语,说:“如果对方对你不好,你根本没有必要纠结那么多,别人怎么对你,你怎么对别人就好,如果对方对你好的话……”
他停了一会儿,才继续:“那你如果做不到别的,至少应该去关心对方,给对方一些度过难关的力量和勇气。”
她抬头,欲言又止。
余昆索性也不问了,又说:“别哭,也别逃,你知道这都没用,你和你妈妈一样坚强,不会畏畏缩缩的,不管你做什么,爸支持着你。”
余昆这一席话让她好一阵子混乱的思绪沉淀下来。
的确,逃避没有用,哭泣也没有用。
她沉了口气,点头,“我知道了。”
……
两天后,寰亚对外发布消息,已经报警处理这次的信息泄露。
了解暗网可怕之处的人都叹,这个报警就跟公交车上丢了手机报警一个性质,全然是个形式,哪里还能寻到什么端倪?
这期间,依然是大大小小客户上门闹事,寰亚法务部唯一工作就是走各种解约程序,而公关部的首要职责则是被上门客户骂。
叶殊城也不例外,每天听那些难听言辞听到耳朵出茧。
寰亚开始有员工离职,大批的,组团式的,有的迫不及待连正常的离职流程也不好好走,直接就想撂摊子走人,在职的也是人心涣散。
人事部每天都收一堆寰亚的辞呈,也头疼,人事主管去向叶殊城请示,叶殊城没太大反应,都在意料之中,只叮嘱将离职员工工作妥善结清。
本来这是个挺好心挺仁慈的举动,.的钱给这些不乐意和公司共患难的员工结清薪水,然而……
后果就是,有人看到这会儿离职也能结清工资,便更肆无忌惮,一拨离职大潮涌来。
其中尤以这些天挨骂最为严重的公关部最严重,原本六十个人的编制,短短不到一周的时间,剩了不到一半。
人事部也有点慌,虽然能理解大家离职,但是这种离职大潮对公司造成的影响非常糟糕。
加上外界各种金融界的舆论,.总部的员工或多或少也受了影响,都有些担忧公司前景。
光资金一项就是个大问题——
叶殊城叫精算师做了计算,寰亚所有签约商的赔偿金额是个天文数字,.可以搭钱,但是赔完了,.的资金链也就断了,很难保证接下来的顺利运营。
而银行贷款这块更没法想,本来寰亚就是做金融信贷的,现在出现信誉危机,哪家银行会批?
这件事困扰了叶殊城两天,两天里除了接待客户就是在办公室苦思,连酒店也没回去过,累了就在休息室里面躺一会儿,总会在午夜里面醒来辗转,一睁眼就是一堆烦心事劈头盖脸。
挺好,没有想苏念的时间。
那通被仓促挂断的电话他偶尔也会想起,然而想起就是绝望。
他觉得他留不住她。
.来,进叶殊城办公室差点没给熏死。
房间里面烟气非常重,很明显叶殊城这老烟枪烟瘾又重了,安子晏赶紧去把窗户开的更大一点,然后夺了叶殊城手里的烟赶紧给灭了。
“不知道的人会以为这里着火了。”他拧眉在叶殊城对面坐下。
叶殊城一脸疲态,靠着椅背,面容苍白憔悴,声音也有些嘶哑,“你来有事?最近我没法和你合作什么新项目,没时间谈。”
安子晏愣了一下,低低爆一句粗口,脸色难看,“你能不能说点人话?”
叶殊城抬手,按着眉心,吃力地吁出一口气,“.在水深火热中,连谈合作的都不敢来了,你还来,真是……”
他没说下去。
安子晏扯扯唇角,“我特意来看叶三少落魄,景象多难得,你照过镜子没有?我该给你拍照,传网上去,.是不是快要倒闭。”
说话间还真拿起手机来对着叶殊城。
叶殊城黑了脸,“你拍一下试试。”
安子晏也是开玩笑,收起手机,“你看你这个表情就对了,凶巴巴的,像你。”
叶殊城脸更黑了。
安子晏问:“现在什么情况?”
“资料已经买了,也没花太多钱,苏念他们的目的明显不是卖资料,只是为了造成寰亚的信誉危机……”叶殊城手扶着前额,话说的很慢。
“警方那边呢?”
“说是在查,但是目前连对方的服务器地址都不确定,不知道用的什么方法,一分钟内跳几个地点,横跨几大洲,很明显是幌子。”
安子晏啧啧两声,“你真是给警方出难题。”
叶殊城淡淡道:“警方和我说要从国外请专家过来。”
安子晏一愣,“那会不会有真给追踪到了?”
叶殊城笑了一下,“但是那个专家在电话里说,他只能尽力而为,截至目前就连美国联邦调查局都拿这种高端黑客没辙,所以他们让我不要抱有太大希望。”
“……”安子晏有些无语,“真折腾!”
叶殊城没说话,低下头。
安子晏又问:“你钱不够赔吧?”
叶殊城愣了一下,旋即眉心紧紧蹙起。
这问题真难回答。
安子晏一脸了然,“现在怕是不好贷款……你什么打算?”
叶殊城手习惯性去摸烟,安子晏见状赶紧把烟给抢了,“别抽了,你想熏死我,你想早死没关系,我还要多活几年呢,我拒绝高浓度二手烟。”
叶殊城手不尴不尬停半空,好一阵,郁闷地收回来,听见安子晏又道:“你……身体真不要了?本来底子也不怎么好,这样下去,你真的会垮掉。”
顿了顿,“嘴里说一蹶不振会被苏念看不起,可你现在也没好到哪里去,全靠一口气撑着,一口气可没法帮你赔钱,你想出办法没有?”
叶殊城身体复又靠了回去,“昨天叶显给我打电话,问我需不需要从叶氏旗下其他公司支钱。”
安子晏瞪大眼,“那果断不能啊!.么!”
叶殊城点头,“所以我说不需要。”
“叶显都开始有动静了……”安子晏皱眉,“叶家这回看来要来真格的了。”
情况确实不乐观,以前都是叶珺绫小打小闹折腾,叶显一般是不会出面的,叶殊城点一下头,“我还听说些其他消息。”
“什么?”
“.董事会其他成员,据说有可能是要开董事会弹劾我。”
安子晏扯扯嘴角,“妈的,这些人真狠,总想着把你扫地出门,亏心事做多了不会觉得良心不安?”
叶殊城无谓地笑了笑,“他们还觉得我抢了他们的公司,现在把我扫地出门才是替天行道。”
“那你怎么办?”
“.两者不能兼得,”叶殊城面色沉下来,嗓音变得阴冷,“.,这种情况只能保一个,.活下去,.的影响降到最低。”
要降低影响,就必须先满足所有客户赔偿需求,绕来绕去话题回到原点,安子晏问:“既然要放弃寰亚,还有大批员工需要安抚,加上大额赔偿,这么大的窟窿……你从哪儿弄钱?”
“寰亚的员工可以自己选择,.总部再做安排,离职的那些结清薪水,至于钱……我会把我名下房子全都卖掉,加上我的钱,然后再以私人名义,用望月岛做抵押贷款。”
安子晏足足反应了好一阵。
接下来两个人不约而同沉默。
这尴尬处境简直空前绝后。
安子晏弱弱出声:“你是不是要倾家荡产了?”
叶殊城还在笑,“差不多吧。”
遂又补充,“还要负债累累。”
安子晏深吸口气,“我给你周转一部分吧,可能没办法完全填上,但是至少贷款那部分……”
叶殊城愣了一下,拧眉看安子晏,“你想什么呢,.批贷款。”
安子晏有些没底气,坚持着,“.的,我是借钱给你的。”
“我都这么穷了,你借钱给我,不怕我还不上?”
安子晏犹豫了一下,一横心,“还不上,我就把你带迷魅去做特殊服务男公关,你这张脸一定好卖,多找几个富婆,也能赚出来,就是你这身体……”
叶殊城一记眼刀飞过去,安子晏哈哈笑起来。
笑完了,脸色变得严肃,“三少,我认真的,我知道你不屑于跟人求助,所以我上赶着来给你送钱,人不是独活的,你也不是除了苏念就什么都没有了,你这观念真的得改改,这世界没你想的那么糟糕,也不是就剩你一个人了。”
叶殊城神色微微滞住。
安子晏神色认真,认真的就不像安子晏。
所以绷了没几秒就破功了,笑起来,“不过借条还是要打的,还要写清楚,万一不还款,就去迷魅做男公关,嗯,这条一定要写清楚……”
叶殊城也笑起来,过了几秒,说:“你让我想想。”
安子晏走了之后,叶殊城心情稍微好了一点,打起精神做计划,手机在旁边突然响起来,他摸过来看一眼,呼吸有一瞬停滞。
是苏念。
按下接听放耳边,他难掩心底一点点兴奋,“有事?”
话出口又恨自己的嘴拙,这说的是什么话。
苏念“嗯”了一声,问:“你在加班吗?”
他看一眼表,没留意时间,原来已经过了下班时间,到了晚上七点多。
“对。”
苏念也不太意外,“这周末还要加班?”
“应该是。”
那端停了几秒,缓慢问了句:“.找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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