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隆基的确已经到了殿门口,却勒住马缰,迟迟没有下马。见刘幽求一行人出殿,利落下马,负手而立。
“殿下,请看。这是臣等在上官昭容宫中找到的,是另一份遗诏。”刘幽求强调说,“真正的遗诏。”
李隆基接过卷轴,缓缓展开,只见上面写着:“……立温王李重茂为太子。相王辅政。皇后参知政事……”字迹熟悉得即便是把一笔一划拆开来,依然一目了然。
刘幽求有些急迫地澄清:“昭容娘娘是心向我李唐的啊,这份遗诏便是最好的证明,她并没有想架空相王。”
李隆基此时冷静了很多,似乎连声音都冷了下来:“这又能说明什么?这样的诏书,她一天能写几十份,每一份的内容都能不一样。她若是刻意留着这样的诏书为自己开脱呢?”
刘幽求急着声:“殿下,您知道,昭容不是这样的人。”
“我什么都不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我从来都不知道。”李隆基语气生硬。
刘幽求听出了话里赌气的成分,他知道临淄王不是个别扭的人,若是和谁置气才是这般,心想或许一切没有想象中那么糟糕,上官昭容并非只有死路一条。
“殿下,您还是亲自进殿查看一番吧。”刘幽求用公事公办的语气说,这种语气令人无法拒绝。
李隆基挺了挺本身就笔直的身板,昂首阔步走了进去,一手习惯性按在剑上——这个动作令他无所畏惧。
“你来了。”婉儿独自气定神闲坐在桌旁,像是在招呼一位朋友。
李隆基回应说:“你让这么多宫人秉烛相迎,难道是很期待我们的到来?可你应该知道,我迟早会来的。”
“可能稍微迟了一点。”婉儿的话意味不明,像是在暗示什么。
李隆基不察,只是说:“我又何尝不想早些诛杀韦氏。”
“都死了吗?”婉儿没再笑了,脸色逐渐有些苍白。
“该死的都死了。”李隆基很干脆地回答。
“未必。”婉儿否认,十分艰难地涌出一个笑来,“不是还有一个我吗?”
李隆基按在宝剑上的手松了一下:“你觉得你该死吗?”
“你是不是在杀每一个人之前,都会这么问?”婉儿突然很好奇。
李隆基不做声。
婉儿笑了:“我回答你,我并不觉得自己该死。我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
李隆基被婉儿这句话激怒了,一时间竟然气愤和委屈齐上心头:“你不知道哪里不对吗?你是不是自始至终都无愧于心?你做的每一件事都是那么理所当然?你像墙头草一样摇摆,你和各种不堪的人为伍,你翻手云覆手雨、把权力当成玩物,你背弃信任你、爱戴你的人,你根本从未想过对错,你所追求的只是风口浪尖的刺激和高高在上的优越,你是不是醉生梦死,觉得自己才是世上唯一的智者?”他质问着她,更像是在诘问自己。
“……你不知道,我每次看着你意气风华,走到哪里都被前呼后拥,你脸上有指点江山般的自信,你的笔下随手一挥就是锦绣文章,我有多反感吗?我对你的反感,在某种意义上,甚至超出了对那些觊觎李唐江山的女人,她们充其量只是愚蠢自负而已,可你呢?你在戏弄别人的同时也在糟践自己,你把自己糟践得光鲜亮丽,让人顶礼膜拜,可我知道你有多肮脏,因为——”突然声音变得哽咽了,话也变得断断续续,李隆基本没有想象中那样坚不可摧,“我,我知道,你的内心、心里……曾经有多么纯净,你的脸庞……曾是……那么干净,你的手掠过我的额头,是那样温暖……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像孩子一样依赖着你……直到有一天,我再也没有借口,我不能再依赖任何人……你在我心里凋落了、枯萎了,可是、可是……可是即便凋落枯萎了,却也还在那里,无人打扫、无人问津,每当起风的时候,它又被卷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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