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素闻离开以后,坏消息一天天地传来。
首先,逃回封地的睿王反了,还昭告天下,冠冕堂皇的理由扯了一大堆,不过是诬陷萧琢无德无能,不能作为盛梁的主君,萧琢的那些皇叔们,一个个选择明哲保身,朝廷派人请兵多次,他们都拖延敷衍,不愿相助。
前方战事胶着,张郃将军率兵离开盛京,前往颍州迎战,我师兄仍旧守在萧琢身边,而红闻馆,却出乎意料地赋闲下来。
当初朝廷建立红闻馆,不过是因为萧谡病重,盛京妖气太重,魑魅魍魉祸患丛生,如今萧谡已死,萧琢继位,天子之气正是兴盛的时候,别说什么妖怪,就连一个小小的阴灵都很少见,我们身为术士,只管斩妖除魔,又不能参与朝政,一天天地闲到发慌,几近发霉。
我原想向萧琢请战,前往南疆帮助林家的人剿灭苏河蓝氏,但林家却传回来他们那边即将结束的消息,以致我满腔热血,被人泼了一盆冷水,本是磨刀霍霍,却毫无用武之地。
林家的人说,已将蓝氏的家主斩杀,并且将他们聚集的邪教徒尽皆驱散,南疆恢复平静。
可林素闻,却没有回来。
也没有为我带来任何那个少年的消息。
我有点担心,很想问一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想到林弈秋此前对我的态度,也能猜得八九不离十,大约是被他父亲绊住了吧。
转眼快到了两个月约定的时间,初春时节,盛京的天气回暖,路边的垂杨柳已经抽出了新芽,远远望着,烟绿一片,如梦如幻。
我坐在城里的茶馆中,听着周围人纷乱嘈杂的议论声,偶然闻得对面屋檐上传来几声梁燕呢喃,方才想到,我来盛京,快有一年时间。
一年时间,不长不短,三百多天,却认识了这样多的人,发生了这样多的事。
师妹没了,师父也没了,那些死去的人,伴随着日子似水流走,恍若隔世,又好像站在时光的另一端,在静静地等着我的到来。
生离死别,因缘际会,不免令人唏嘘。
抬手为自己添了一杯热茶,却见师兄匆匆忙忙地赶来,将长剑放在桌上,道:“抱歉,绯然,我来晚了……”
如今的情景,倒让我想起初识林素闻的时候,他整日跟着我,我对他烦的不行,为了摆脱他,每天都要绞尽脑汁,跑好几条街,然后气喘吁吁地出现在师兄面前,师兄总会给我预备好一杯温茶,现在,却是反了过来。
我将新倒好的茶,放在他面前,道:“我知道你事务繁忙,左右我又无事,等就等了,你不必如此慌忙赶过来。”
师兄道:“我今日也无事,宫中不该我当值,不过清晨时母亲犯了头风,虽请了大夫来,还是不放心,不得不在家中照看着。”
我的手一顿,担忧道:“伯母她没事吧?”
“没事没事。”
师兄连忙道:“只因在昨日去法华寺上香,吹了些风,喝点药,在家躺一躺就好了。”
闻言,我埋怨道:“伯母既然身体有恙,你就该在家中好生照看她,不该出来的。”
“我说你们两个……”
师兄哭笑不得地道:“母亲知道我与你有约,还将我狠狠教训了一通,催着我来找你,如今,你却要赶我回去?”
“大夫已经看过了,真的没事,我出来时,母亲还要往祠堂去念经,你就不要担心了。”
我又问:“傅伯父呢?近日我不常在朝堂中走动,已有许久不曾见到他,他可还好么?”
我对傅伯父的关心,自然与对伯母不同,更多的,是一种猜忌,不知道他有没有放下当年的事,是否还对盛梁怀着仇恨。
万一想趁着朝廷内忧外患,想对萧琢做些什么,其结果真是不堪设想。
“父亲他……”
师兄语塞一下,似有为难之处,复又缓和神色道:“父亲他最近有些忙,你也知道,颍州那边正在打仗,许多军饷物资都要靠父亲筹备,我也在忙着宫里的事,鲜少能与他碰到一起,算算日子,倒真有许久不曾见到他了。”
我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傅伯父为朝廷筹备军饷的事,我也是知道的,因怕他做出什么事情,还格外关注过,却也没发现什么。
至少直到现在,他都是全力帮萧琢平乱的。
“陈兄近日去了哪里,为何一直不见他?”
“你不知道么,陈兄上个月就已启程去颍州投军去了,说是要为王上效命。”
“去颍州投军?”
一个清瘦的书生格外惊讶,问道:“陈家就他一个独子,伯父伯母竟然舍得?”
对面的书生道:“有什么舍得舍不得的?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如今颍州告急,那叛贼欺王上新君继位,若我与陈兄一样,是个习武之人,也当去颍州为国效一份力,奈何百无一用是书生,连刀都提不起来,如何去上阵杀敌?”
“孙兄此言差矣,我等虽不能上阵杀敌,却可以笔墨为刀剑,为王上做力所能及的事,那叛贼如今四处诬陷王上残暴不仁,失德失政,当真可笑至极,谁不知道当今王上敦厚仁孝,是个难得的明君?倒是那叛贼,先王病重时,不见他问药侍疾,先王驾崩后,身为人子,别说守灵,居然连丧葬之礼都不参加,如此大逆不道,德行背失的人,就该由我们揭穿他的罪行,以免他再欺骗天下人。”
王上驾崩,睿王私逃出京的事,引起众人的非议,再加上,这些年来,他们父子在颍州和盛京嚣张跋扈,欺凌百姓,早就失去了民心。
而且,听说不仅盛梁的臣民,之前被萧琢下令放回的北邙山劳工,也在故乡四处奔走,号召秦人参军抗敌。
那些秦人,本与盛梁之间有着血海深仇,但如今萧谡已死,萧琢掌权,无论有任何仇恨,也不该祸及到下一代无辜人的身上,更何况,不久之前,秦地水灾,萧琢力排众议,免去他们的税赋,还开放国库为他们赈灾,凡此种种,令他们感念在心,自然愿意为他冲锋陷阵。
我想,这场战事,若是不出意外的话,最终赢的人会是萧琢。
师兄也被那些人的议论声吸引住心神,眉目间明显浮现出羡慕的神色,我知道,颍州兵乱,他原本也是想去参军的。
于是轻声问:“师兄,你也想去颍州么?”
师兄愣了愣,片刻,摇头苦笑道:“算了,能够赶赴颍州,与前线的将士们一起杀敌,自然是好,但英雄总有用武之地,我如今留在宫中,守卫殿下,也不失为报国的一种,更何况,母亲身体不好,我不想让她再担惊受怕。”
听他如此说,我松了口气,道:“你能如此想,我就放心了。”
怕他再听着那些书生的言论会胡思乱想,我匆匆起身告辞,与师兄一起离开茶楼。
走在街上,却看到禁卫军的人四处查找什么,师兄拦住一位将领问:“发生什么事了?”
对方显然也是认识师兄的,连忙施了一礼,回答道:“傅大人,是这样的,京中有人发现了陆危楼的踪迹,我等正奉命抓捕。”
听到陆危楼的名字,师兄皱了皱眉,脸色立即沉了下来,随后又试探地看了看我。
我知道,他还放不下师妹的死。
和我一样。
片刻,敛住神情道:“那你们小心一点,若有什么消息的话,记得去傅府通知我一声。”
望着禁卫军的人领命离开,师兄转头看向我,忧虑道:“绯然……”
我笑了笑,道:“他如今,算是自投罗网么?”
“不管是为了什么,我总觉着,来者不善,他肯定是要对你不利的。”
师兄到现在都还介怀他曾捅我一刀的事,又道:“不若你搬去傅家,与我一起住吧,我也好放心些。”
“师兄,红闻馆可不是一般的地方,更何况,如今……”
我本想说,如今没有师妹在,陆危楼根本不足为惧,但又怕提起师妹,惹得师兄伤心,所以顿了顿,改口道:“上次仅是个意外,以我如今的修为,他想伤我,还差得远呢。”
见我坚持不肯去傅家,师兄不再勉强,叹了口气,道:“不管如何,你千万要小心,有什么事,一定要去傅家找我。”
我嗯了一声,忽然想到一事,向师兄问:“好些时日未曾见到秦拓了,他现在如何了?”
自我从陆梅山庄回到盛京,就一直身体不大好,也没什么精力再去教他,所幸秦拓现在正是入学的年纪,师兄便送他去太学读书。
但我到底是他师父,虽教不了他什么,日常生活上的关心也该有的。
提起秦拓,师兄眉目舒展道:“那孩子刻苦上进,勤思好学,上次我与他太学中的先生见面时,先生还夸他十分规矩懂事呢。”
“他一直想见你,但我念他课业繁重,你身体又不好,就没让他去红闻馆找你,若你今日无事,我便让他去看看你,也好让他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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