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闻馆记事

264章 最终真相(四)

    
    我想去秦地,在那之前,师兄说要见我。
    两天不见,他看起来憔悴许多,脸色苍白,整个人的精神都颓然不少。
    那件事,对他打击很大。
    我不知道他为何突然说要见我,因此心里总是有些忐忑,只能赴约来到法华寺。
    那时,师兄站在十世妖塔下面等我。
    我的脚步顿了一下,向他施礼:“师兄。”
    他看向我,道:“听闻,你要走了。”
    我怕他误会以为我要背叛萧琢,前去投靠父亲,连忙向他解释:“如今颍州战事胶着,秦地那边又起叛乱,皇长孙……王上他只怕无暇应对,我想过去,劝说父……那个人收手。”
    怕在他面前提起‘父亲’二字,会更让师兄难过,我及时地更改了称呼。
    师兄应是知道我的意图,淡然一笑,有些苦涩地道:“有用么?”
    有用么?
    我想,应该是没用的,但总比坐以待毙,什么都不做的好。
    默了一下,回答:“我想去试试。”
    师兄默默地嗯了一声,我试探地看了看他,忍了又忍,最终问:“伯母她……”
    师兄一阵恍惚,看向我,片刻才道:“母亲已经知道那件事了,不过……”
    “母亲之前应是有所感觉,所以,虽然伤心,却也并未有太大的反应。”
    听此,我又沉默下来,良久才道:“抱歉……”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呢,待在师兄身边,开始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明明以前,我们是很快乐的,跟师兄也算得上是无话不谈。
    现在,除了沉默,还是沉默。
    大概,是从师父死在我们手上开始吧,然后师妹死了,又发生这样的事,我与他之间,不再是亲密无间,有的只是一道道不能触碰的禁忌,这样的禁忌横在我们中间,将我和师兄越隔越远,他不想伤害我,我也不想伤害他,余下的,只有沉默和难以启齿。
    良久,师兄道:“绯然,你知道我今日为何要找你来么?”
    我抬起头,他又道:“之前……”
    “在长营的时候,我太着急了,对你说出那样的话,事后想想,委实不应该。”
    见他向我道歉,我有点猝不及防,连忙道:“师兄为何要向我道歉,要说抱歉,也该是我向你说,我父亲他……”
    说话的声音渐渐小了下来,近于低声下气地试探道:“抱歉,其实你说得对,明明心里知道是那样,却还是忍不住去在意,师兄并非圣人,有自己的自由去责怪怨恨,我没有理由要求师兄对我宽怀谅解,师兄也不必如此做。”
    “那么,你就当作是我想做那个圣人吧。”
    我怔了怔,又见他向我走近一步,淡然的声音又刻意放柔和许多:“绯然,那件事……一时之间,是很难接受,我到现在都不知道该怎样面对你,怎样处置我们之间的关系,但我不想失去你,不想毁掉我们兄弟的感情,或许现在还会有芥蒂,但总有一天,我会原谅的。”
    我又愣住,望着他良久都没反应过来:“师兄……”
    又见师兄眼睛通红,勉强笑了笑,又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膀道:“你我师兄弟一路走来,行至此处,十分不易,我心当如你心,我想好好珍惜,但还需要一点时间,你能等我么?”
    我连连点头,眼泪随着他的一起落了下来。
    时至如今,我还能说些什么,师兄已经做出了最大的让步,一次又一次。
    是师兄大度,也是我好运,能够遇到师兄,能够让他一直如此耐心细致地包容我。
    见我哭,他抹了一把眼睛,强行把眼泪收了回去,道:“好了,不说那件事了。”
    “现在盛京情况危急,林家想必很快就会赶来,你不见一见那个人再走么?”
    反应过来他说的‘那个人’是林素闻,我犹豫了一下,最终道:“不了吧。”
    “战事紧急,虽不知此行事成与否,但秦地那边早一天传来消息,王上就能早日安心。”
    师兄听此,又嗯了一声。
    他转身走向十世妖塔,我跟在身后,由于刚才提起林素闻,心绪有些烦乱。
    也不知他的伤势如何了。
    自我离开以后,林家的那些人可曾为难他。
    却见师兄跪了下来,向十世妖塔的方向叩了几首,又向我道:“我记得你曾经说过,修行之人,算卦不问自身,也不会为自己祈福。”
    我站在他的身边,又听他道:“那,就让师兄为你祈福好了,愿我绯然从此以后平平安安,长命百岁,也愿……”
    顿了顿,接着道:“盛梁战乱,能够早日平息,你我兄弟,还能回到从前那般。”
    听到这些话,我一时间感慨万千,不由叹息道:“会的,一定会的。”
    辞别师兄以后,那天下午我就赶赴秦地,等到达地方,只见羌水河中长满了碧青的莲叶。
    偶有几位渔夫撑着小船在河中打渔,但或许是因为预感到战事将至,比以往冷清了许多。
    气氛沉闷得令人发疯。
    见到父亲,能感觉出来,他还是很高兴的,但依旧收敛着情绪,问我:“你想通了?”
    我其实并不愿意见他,自从得知是他杀害母亲,杀害顾家的人之后,我就不知道该怎样面对他,体内的怨灵,亦是狂躁得很。
    他们感知到父亲的存在,全都苏醒过来,意图冲撞我的封印,想控制我杀了父亲报仇。
    暗中压制怨灵,装出不动声色的样子,端着玉笛向他淡淡道:“我想对你说几句话。”
    他端坐在秦地的大殿内,居高临下地望着我,我顿了顿,接着道:“父亲以为,自己此时兴兵,能有多少胜算?”
    见我并不是来投靠他,而是一副劝慰的态度,他高兴的神情沉下来许多,答道:“如今萧昫谋反,那个小娃娃皇帝,单是应对他就很困难,据我所知,萧昫手中有精兵二十万,你的那个小娃娃皇帝,加上其他亲王的兵力,才不过四十万,不用说那些亲王全都明哲保身,不肯出兵相助,即便出了兵,我已在秦梁边境布兵三十万,等他们跟萧昫打完,早已两败俱伤,还有什么本事能够阻拦我们?”
    他这些年潜伏在朝廷中,对萧昫和萧琢的实力掌握得一清二楚,眼下的情景,若萧昫和萧琢一直僵持不下的话,确实对他有利。
    我接声道:“父亲只能看得到表面,却看不到更深一层的形势,确实,如今的战事看起来,是萧琢与萧昫胶着,我们坐收渔利,但您以为,萧昫他能支撑得了多久?萧琢手中,如今的兵力确实不到二十万,但您也看到了吧,这些天来,不单梁地,即便是秦地之人,都有受到萧琢感召,前往颍州助战的,他的实力,在父亲看来,只有那区区二十万的兵力么?”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在孩儿看来,那萧昫不过苟延残喘,根本不是萧琢的对手,再说那些亲王,他们不肯出兵相助,是怕损耗自身,将来祸福难料,但令他们有恃无恐的原因,无论萧昫还是萧琢,总是姓萧的,不管他们最后谁赢了,江山,还是萧家的江山,但我们不一样,我们姓卫,与他们有着血海深仇,您觉得他们会一直放任眼前的形势不管,让我们足以威胁到他们萧姓的利益甚至天下么?”
    听到我的话,他沉思下来,见此,我又接着道:“更何况,父亲与萧琢相比起来,还差了一样东西,无论如何也比不上的。”
    父亲抬起头,问:“什么?”
    我顿了顿,道:“人心。”
    “我们卫家,已经从这世间消失太久了,如今的天下,还有几个记得秦王卫婴,和那个几乎被萧谡灭门的卫姓王族?可萧琢他不一样,父亲在朝中多年,理应心知肚明,站在我们身后,支持着我们的,仅是对当年的事耿耿于怀,惦念旧主,想为亲人报仇的秦地之人,可支持他的,却不仅仅是梁地的百姓,还有天下万民,仇恨这种东西,持续不了多久,是可以被善意化解的,如果我们真的是为秦地的百姓好,就该放他们一条生路,萧琢他是一个好皇帝,也想尽己全力宽待秦地的百姓,既是如此,何必再生灵涂炭,将秦人再度卷入战乱中?”
    父亲闭了闭目,似是隐怒,复又睁开道:“你说的没错,我们卫家,是从这世间消失得太久了,所以为父现在要做的,就是要他们想起来,原本在这秦地,还有一个卫姓的王族。”
    “绵延五十多年的仇恨,你祖父和祖母的血海深仇,我们卫氏宗亲的无辜惨死,不可能说一句算了,就真的算了,我就是要攻入盛京皇城,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让他们萧姓的子孙,也尝尝被亡国灭门的滋味。”
    父亲的话,令我心惊胆寒,只能道:“孩儿曾经与你说过,萧谡为巩固自己的江山,杀害卫姓王族,这是错,但我们为报仇,为泄愤,屠戮萧姓子孙,这也是错,一件错事,不会因为别人的过错而变得正确,父亲,萧谡他都已经死了,此间恩怨已然消解,你又是何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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