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刘渊军令在前,身为副将的候山还敢有片刻怠慢。他拿着那块雕似虎形的将符,一路快马驰奔就往大营径直奔赶。
军士驻扎之地,自然比不得那些奢靡铺张去处。虽然此地以前实属祈安县一等风流去处,多建府邸豪宅,多居名宿富贾,放到以前或许是不可或缺之物,而到如今眼下也不过只是徒添一笔,恰如一梦黄粱,沉舟黍熟。
物是人非之地,所属风流的雕栏松柏,文人高洁早已是过眼云烟;牡丹水杏,一慰风尘的旧景昏黄也已纸张泛黄,此时看来如何还称得上是一等非凡。
更何况大楚的王字旗都已经摇摇欲坠,说不定哪天便会大厦倾倒。区区一个陇海郡,比之大楚云烟三百万,北地南疆八千里的山河风光,怎么比都实在有些难入声目。
侯山执令而来,饶是此地来回万遍,磨破了不少新鞋的他也忍不住往四周张望。
那时初来乍到的侯山可听着蜷缩于此的百姓说过,这地方也曾楼阁相连,也有亭台水榭。有那美姬引吭,有那君子文章。
这些已成往昔圆梦,只凭口舌相诉的山河风光,他侯山又不是深居简出的高堂老爷,又不是垂帘有人递茶端水的富贾巨山,这些风光对于久居北地的侯山而言,他如何想的出富甲天下的江南是哪一种奢靡风光。
更不用说现在的雅榭高台都化作了残垣断壁。那一排排简易的房屋也只是徒画凄凉的装饰,更不谈能让这个自诩为冷血杀人第一的侯山可以生起那么一丝丝念想。
候山大步快奔,对周遭景色显然也没有什么观赏游玩的兴致。
楚国边防,设定之初便是为了南北两防而建。其中物资调度,钱粮发给,兵员招募,以及阵势大营都是为了两防而建。南北两地的防务军资理所当然的瓜分了楚国防务军费的大半。后来,随着张行俭新法趋缓,政见不合。被当朝权贵不容的他,先贬后罢。一手促成的南北两防自然也随之轰然崩塌。虽然内府颁令允许京畿及各州郡建立禁军府兵,以作维稳治安补足之效,可这些军士大多也是本地无所事事的混混痞子招募而来,全只充当个滥竽充数,挂个牌面的装饰而已。
至于这牌面挂在早已枝叶飘零的屋头,是充当着粉饰太平的作用,还是时刻准备补足南北两防,这些自然只有当朝的一干权贵才知晓。
那时带甲百万,挥汗连襟的壮阔景象或许也只有在做着楚国往昔繁华的士子遗老梦中,才可以一见。
那时的楚国,怎可让人一言道尽。
侯山大步流星,迅疾如电。或是由于男人久经行伍,潜移默化之下也养成了军营之中一丝不苟的脾气秉性。无论是小步慢走,还是大步流星,男人直趋向前的步伐与那笔直的肩背都呈现出了一种较之外界寻常百姓的紧迫与从容。
由小及大,可窥刘渊治军之效非同一般。
军营既然驻扎在土石之间,这等环境于居住安眠自然不值称赞。可于训练新兵,排列行伍,其中效果倒是有些异于常人的想不到的好处。
军士排列,成阵化列。都有了一块大小高度正合适的高地可以尽情发挥伸展。
一望成列的阵型之前,有一个生的五大三粗的男人手拿着一根很是粗壮的荆条,不断来回的看着下方挥汗操练战阵的军士。
“怎么他娘的一个个跟娘们似的。老子说过很多遍,南边的吴越蛮夷不是站在你刀口下待宰的羔羊,不是仰着脑袋等你取他大好头颅,好让你小子赚取军功的人头桩子。而是凶残入骨的虎狼,是同样别父母殊死搏杀的将士。”男人叫骂嚷嚷,来回踱步巡视。至于那根比之寻常草木要粗壮几分的荆条,在男人的手下自然如躯臂使,耍的是虎虎生风,自有一番浑然的景象气魄。
九月天气,虽然一层秋雨一层凉,天气较之七八月的时节要清凉了许多,可那挂在天上的金乌也不是闹着好玩。条条光亮从九天而泄,半点不剩的倾洒在了下方不断操演的军士身上,不管怎么看想,似乎都有一些灼热。
钱贾是前些日子背着父母入的军营。
那天,突发奇想的钱贾不知为何看着从路上整齐踏步而过的军士,一直只在街头巷尾嬉笑打闹的男人头一回笔直的站直了身子,尽管所站军姿不如正儿八经的从北地抽到南面来的北地骑军,但这毕竟是他钱贾头一回。
钱贾腰背挺直,双眸放光,直看着那行军士从街头走过巷尾,消失在了小巷之中许久之后,兀自还挺着肩背的男人才挺直着腰杆走开。
尽管与以前的那般潇洒不羁要僵硬了不少,可钱贾却是打心眼里觉得敞亮。就像那时坐在学堂里,听着先生讲那些晦涩的道德文章一般。
从此之后,有如着魔一样的钱贾日日早起,勤练武力。他不在如往昔一样穿街绕巷,不在如往昔一样走街穿廊,不过才过去半年多的功夫,练起了一身壮实肌肉的钱贾已能徒手与持刀匪寇相敌,也能做一些笑问侠士从何而来的勾当。
钱贾巍然站立,本来身形就比较高大的他此时看来倒是如同一座小山。除了身上散出的那股子锐气与厚重,那一袭浸满了汗水的甲胄在烈日之下更被映衬得橘黄光亮,一片通红。
手执荆条的男人骂骂咧咧,唾沫星子横飞。他来回踱步,视线起伏,批评指正着面前一个个巍然站立的军士。不大会功夫,或是那些士兵在男人千百次的辱骂与责罚之中纠正了自己的陋习,改变了自己那股子玩笑不羁的态度,无法指摘评点的男人只得将那游移不定的目光转向了身后,准确的说是转移到了有些局促不安的钱贾身上。
“你小子,有点面熟。”男人欺近身子,两道目光雪亮有如明灯璀璨。直映得面前有些腼腆生涩的男人突生一种无处躲藏之感。
钱贾身体猛然一哆嗦,一气既衰,先气已失,连带着拿着大戟的手指也忍不住轻轻颤抖。虽然只是细微的抖动,可在明察秋毫的男人眼中,这细微的抖动往大了说是迟疑不举,往小了说这叫意志不坚。不管是哪种说法,对于面前的脸如生灰的钱贾而言,其中代表的含义似乎都有些不那么好。
男人倒是没有趁势发作,那张肌肉板结的脸上反而莫名其妙的添了几分同样莫名的笑意。
“你小子……”男人轻声一笑,伸出右手拍了拍钱贾那不甚宽大的肩膀。
也不见他使出什么力道,反观本来镇定自若的钱贾此时的表情就知道男人的心中一定有些不那么好受。
不然黝黑的面皮何以涨的通红,鼓起的胸膛又怎么会皱缩得如同泄了气的皮球。
钱贾叫苦不迭,那好不容易内敛到肺腑之中的心气在男人这不过是很是随意的拍打之下,霎时间便被挥霍一空,经过千百番酝酿的底气也随着男人这么随手一拍之下,变成了镜花水月,过眼云烟。
男人突如其来的眼神所示何意,别人不知道,可在他手下煎熬许久的钱贾早已知晓了其中道理。
钱贾不寒而栗,那最是寻常的一招已然承受不住,若是他真的认真起来,那么,这后果钱贾倒是有些不敢想象。
男人那双紧紧靠在一起的两脚更是愈发用力往中合拢,好像生怕自己的一个不经意间便会惹恼面前这个脸上自带春风写意的男人。
“感情这伍长今天要拿我钱贾开刀。”钱贾惴惴不安,莫自揣测。
身为伍长的男人也不废话,他仍是笑颜不改,只是直勾勾的笑看着面前的男人。
吴林,吴林是刘渊从北地直接带着南下的亲卫,其人素来不拘一格,又遵理法,两种有如悖论一样的情绪不知为何倒是被他吴林完全归纳到了一起,又加之久经战阵,多立功勋,因而也让刘渊称赞他有勇有节,能堪大任。
虽然不过是寥寥八字,可也足以说明刘渊对这个男人的器重和依仗。
吴林眼带笑意,他挥动着那双比之常人要大上半寸的手掌呼啸摆动,做势要击打面前这个愣头青。
钱贾也不敢回手抗拒,只好仰着脑袋做着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姿势。
面前这人真是让久经战阵的钱贾生不起丝毫抗拒的心思。
钱贾是在战场之上横来横往的孤客,这些红刀白刀软刀子杀人的勾当也不知见过了多少,那些暗刀子杀人的事情当然也见过了许多。
更遑论这些真刀真枪的功夫,他早已是过眼云烟,见者不怪。可面前这个人不管是听着他有如传说一样的事迹,还是看着他训练新兵的手段。一向很是无礼蛮横的钱贾也如同变了一个人一样。
钱贾握刀直立,弯曲的手臂上隐隐可见青筋暴起,连带着那柄银晃晃的钢刀也不住摆动着若有若无的弧度,让整个人看起来恍然好似天神,可更多的却是有些小鬼遇阎王的畏惧。
吴林是神挡杀神,见鬼杀神的个性。如面前这样的事情,一向司责训练新兵的男人不知见过了多少。
自诩走过万水千山独木林,还未沾片叶于身的男人。这份洒脱淡然,自有气度,普天之下除了吴林,还有谁啊。
可这样一个潇洒不羁的男人也被那股子随意豁达的劲头惹来过不少的风险。
上次随着刘渊围剿落叶林,出刀手势都是潇洒风流胜流水的男人领着一队官军就杀到了拂晓城下,与那匪首朱论浴血大战了岂止一时半会。与之相对应的则是,莽撞上山的他所带领的一对官军耗损也有七八,男人由此得到了一个声名响彻千军的名头。而那些就此埋在山林之中的袍泽不住是否在九幽之下是否还在责怪着唏嘘风流的吴林。
“钱贾,你老子给你取了这么一个姓名,我有些不知其中用意。是要你来世做个腰缠万贯的老爷,还是要你小子钱财独步甲天下。”吴林难得的开了个玩笑。
钱贾听的迷迷糊糊,一时间也不明白吴林话语含义,素来很是伶牙俐齿,颇有一番孤愤便可直往千军的男人支支吾吾,也不知如何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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