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来苦

第一卷 月下昏黄灯如昼 126握剑

    
    少年久卧无聊,只好起身远眺。回眸不过里余,可见山川绕水,波澜成线。借着眼前水波漂泊滚动,少年眯着眼眸偷偷瞟了一眼好不容易安静下来的小姑娘。
    身在一旁戏水的赵晴柔有些无奈,本想拉着少年起身玩耍,可深知少年脾气秉性的她看着李知宇望着山川流云的呆滞模样便狠不下心来搅扰。
    试问天下有几个还能在破庐茅屋之间静下心来读书的翩翩少年郎。
    两人各自安好,坐卧相安。
    可这片刻难得的和谐场景伴却随着一阵浓烈起伏的波涛声化归了虚无。
    大鲤得天地精华酝酿,身承百年气运,自得天地福泽供养,现在又跳出了黄河入大江,一身修为不说出神入化,其中所带气运就算是那些逆天而休的千年大妖恐怕也尚有不及。
    鲤本活跃,多腥,生于腐土之中,少见光彩。只是此刻被小姑娘戏称为“先生”的大鲤,于本来的名姓之外已被多增了一层含义。
    先生二字说说简单,但被小姑娘偶然为之的证明封敕之下,其中的意味或许又多了几分不同寻常。可生性无邪的小姑娘更多的还是期盼着这一条初遇之时便饱遭风雨凄凉的大鲤能悟道灵根之中的一点苍台,能自在于湖里水间畅玩戏耍,这才是赵晴柔真正的本意。
    只是这一份期待,赵晴柔或是灵根一点,又或是半描半写。至于那一点的缕缕道道到了时之当下也早已模糊的不成往昔。
    大鲤犹然不觉,对四周变化也未曾察觉到任何异动,它只是习惯性的摆动着那条大尾,露出了半条身杆,靠着长风倚波澜。
    时间点滴流逝,不知过了多久,半潜着身子的大鲤猛的抬起头来,它悠扬的鼓起两条长须,稍带哀怨的说道:“不知咱什么时候能游出这浩荡大江,也能去远方看看那山河风光。”
    鲤鱼长须跳动,灵动的眸中满是希冀向往。
    赵晴柔无语凭栏,低着脑袋聚精会神的看着水面上浮起的一道身影。她迷糊之间听此一问,很是无聊的小姑娘噗嗤一声就笑出了声来。
    赵晴柔兴致阑珊,扑闪着那双弯若柳梢的眼眸,接过话头淡淡说道:“等到你回头。”
    赵晴柔无意之言,或许是偶然听到了大鲤的奇怪一问。在并未深思熟虑之下,不谙大道玄机的小姑娘未曾发现,远在九霄外的方寸天地之间忽然就有电蛇游走,平静的天空之上响起了声声雷霆。似有九天仙人嗔目拧眉,在怪其泄漏天机。
    大鲤心神摇曳,听着小姑娘半带戏谑的回答自然也未曾深思熟虑,多加猜想。只是在心底想着世间还有一个这样关心自己的姑娘,那往事的艰辛危难在现在看来又算什么。
    再苦再难,不也是这么浑浑噩噩的走了过来。
    它横卧江中,双眼迷离。可那条几乎占据了小片江流的身子始终未曾回过头去。
    回首向来萧瑟处,也无风雨也无晴。过去的那些早已物是人非,世间之事又何须时时回头。纵然瞧见了远处的色彩斑斓,景物阑珊千万,可过路之时,那些或明或暗的风景也早已瞧过了千百。何曾有那么一处世外桃源,足以安放这天下的世态炎凉。
    又哪有那般的风景可以容下这一条大尾,足以一解风尘。
    薛六湾掬水清泉,自得其乐。邀约故人而不来,纵使强横如他也别无他法,只得做罢。想着那个黑瘦的汉子,谈不上有多深交情的薛六弯也泛起了点滴由衷笑意。
    “那个白景,真是让薛某一言难尽。”薛六弯苦涩撇嘴,也不在催促那个远道而来的故人。只是瞧着远方的一条大舟,看着云我俱东的变换。
    “这世间终究还是离别多,欢聚少。”薛六湾或是想起故人酒肆离别,嘴角苦涩,心生感慨。
    赵晴柔掂起脚尖,独立船头,恍然若出尘仙人。
    李知宇还是老旧三件的模样,除了那副看着山水激流的风光,少年本就有些疲惫的眸子此刻也有了一阵制止不住的跳动。有的是为离别苦,更多的还是祝福。
    ......
    多年前,离鹿郡白水县,有一个出生世家的富余公子哥不喜欢去那花红柳绿莺莺燕燕之地,反而是每天都雷打不动的在傍晚时分爬上城楼。初时,家里的一应老少仆从也不怎么觉得奇怪,只是以为自家少爷这些时日读书辛苦疲惫,这才登上高台一解辛劳。
    可事情的发展完全出人意料,每日准时登台的少爷不仅喜欢琢磨起白云悠悠,更是发展到在残照当楼的大好时候背着一柄木剑出鞘神游,这么一来,以读书耕读传家的老爷也不由得开始怀疑白景心底的究竟想法。
    想着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直到后来,一向喜欢蜷在北楼读书的白景居然一个人摸出家门,做起了除暴安良的义举。
    白景的父亲白元是本地有名的学究高人。对于白景一向是听之任之,寓教于乐。但凭白景喜好之处都是鼓励许可,从来未曾深责管教置喙。可白元的好意白景或是没能领教,反而变本加厉愈演愈烈。从一个口若悬河,最喜与人谈经论道的儒士变成了长铗归来的剑客。
    而白景晚上出门也好像已经成了约定成俗好的规矩,父子两纵使是点头不见抬头见,可不知葫芦中究竟卖着哪味药的父子两人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竟是守口如瓶,既不戳破,也不点提。
    家中仆从杂役心存疑虑,奈何老爷听之任之,身为家中仆从的他们更不好去道一声长短。只有几个平素与老爷能下上几手黑白棋的仆人偶尔在品茶手谈之时才会不经意的提起两句。百元摸着脑袋装糊涂,一个劲的抚着长须呵呵傻笑。
    年轻公子哥肆无忌惮,负剑于腰扫绿林也是许多书生士子最喜欢装点自己的方式模样。而初提宝剑斩不平的白景自然也是有样学样,装模作样的在城东铁匠铺子打了一柄足足有二十来斤的重剑,无奈新锋旧火,新火试新茶的味道没能品上两分。生的黑壮的公子哥就已打起了退堂鼓。
    吴铁匠是本地有名的匠人。十里八乡的打个锄头镰刀什么的自然是厨子拿勺,信手拈来。见着这个锦绣长缎的呵呵傻笑的公子哥,生的洒脱的吴铁匠也不奚落嘲讽,而是又铸造了一些细弱柳枝的小剑,分批次的送给了心向江湖的青年。
    那时的白景还是一个看着漂亮小姑娘便会红脸的偏偏少年郎啊。
    只是事之不如意十有八九,才刚刚出江湖的白景便被江湖上的险诡狡诈给生动的上了一堂骨肉皆颤的一课。
    男人眼露回味,或是想起了往事点点,恰如烈酒灌喉,他轻声呢喃道:“一壶浊酒任平生,一袭青袍归鹿门。可!”
    白景洒然一笑,借坡下驴,卖了叶垂阳一个许大的关子。
    你叶垂阳不是巴不得一剑之力可破壁,一剑之下挽狂澜。我白景又岂是好言语的侠士。
    “敢问垂阳斜柳,岂能耗过正气流形”男人嘿嘿一笑,福从心至。
    叶垂阳层层递进,招式摆合之间一剑迅猛过一剑,如此消耗而天道不补,叶垂阳细若指尖的脉络已是千疮百孔,焦灼许多。可袁红杏那娇柔的身躯尚在眼前,点点红斑艳如残血,许为挚爱的叶垂阳如何敢放手。
    叶垂阳惨然一笑,嘴角滴下的鲜红污迹更多。在这来回短短的片刻时间,神气衰竭的叶垂阳已提气上手多次,未曾纳得气海归丹田的薄弱筋脉哪能扛得住如此力道洗刷。
    他脸色苍白,几如金纸。
    “这一次,我叶垂阳不为往昔,不为将来。就为了搏袁红杏一笑而已。”他愣愣出神,瞥了一眼那个倒在血泊之中的女子。
    其实,叶垂阳最希望的还是拿着那一块牌匾去递给这个身姿曼妙的女子,去看看她的展颜。
    这些,都不在了。那他叶垂阳还何必藏着机锋不露,还何必牵强的挂着那一点苍白。
    男人眉头紧锁,脸上青筋暴露,看起来分外狰狞。
    白景见怪不怪,也不制止,反而是拿出一份听之任之的态度,这些力所从来的往事,他白景何尝不懂的其中滋味。
    那年,一袭白衣的翩翩少年郎,不也是怀着满腔的悲愤。
    试问他一心钻研诗书的父亲得罪了谁,为何心有慈悲而不得慈悲。他白景不解,是真的不解。
    “这天下到底还是负心的多,知心的少。”白景眼神苍凉,如霜含雪。
    而看着叶垂阳这态度,神色冷漠的白景更是力不从心,一时之间悲愤哀怨皆有。
    “叶垂阳,恨我就来。老子就在这等着,倒要看看你叶垂阳有几点斤两。”白景嘴皮子如刀削霜裁,尽管到了现在这个地步,早已将往日葬在土里的男人还是不肯吐出半句好话。他淡淡一笑,眉目上挑。
    瞧着这个态势,若不被现实垂弯脊梁,白景是无论如何都不肯低下脑袋。
    死了一次的白景难道还会在意生死。
    “死生亦大矣,岂不痛哉。”白景淡然握剑,气势充沛如雨。
    剑锋难断,握在手中的剑锋更是难斩。到了此刻,拿着那柄缥缈若仙人的一剑,叶垂阳才迷迷糊糊之间明白当年父亲所说的话语。
    “这世间可有许多风景都比手中这柄剑要重许多。”那时,懵懂孩提的叶垂阳不解父亲话语含义,可到了现在,看着那一袭红衣不在起伏摇摆,叶垂阳才终于明白了父亲所说的含意。
    这柄剑岂止是重若千钧之旦。
    更代表的是他叶家的生生世世,都要与那白狐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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