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姐。”
见她态度无比坚决,天帝苦着脸,快要哭出来了。
“你不招惹我,我会放火烧了天庭?你不动杀念,我有必要召出赤焰红莲杀夜鸦那种打酱油的货色?”
心知认怂装可怜是他最后一招了,重黎语气始终冷冷的:“是你先违反了游戏规则!你将我凡身强行召回之时,就应当想到会有今日的麻烦!你只道凡间人人皆任你摆布,偏他就是个不肯认命的。既然我与他尘缘未尽,我理应亲自了结此事,你不必再说了。”
天帝拧着眉,心情复杂地看了她半天。
两人四目相对,谁都寸步不让。
天帝很了解她。
她当初被推上这个位置,完全是父神一手操办的,从来也无人问过她本人的意愿。一个十几万岁的单身女汉子,如今好容易遇到一个心仪的软萌小鲜肉,偏又非要在两人正是情浓之时强行分开,唉,这个恶人不好当啊。
本以为抽走她的记忆就万无一失,真是人算不如天算,怎么就没想到突然冒出个搅局的花烈来啊!然而后悔也没用了,如今不同以往,父神早已不在了,眼下的现实就是三界之中根本没有哪位尊神能牵制她。虽然倾天界八百众神之力干一架未必会输,但是这代价未免太大。
思虑再三,天帝终于还是叹了口气,无奈道:
“好吧。既然你喜欢凡间,那就随你高兴好了。反正天庭如今到处都在装修,也经不起你折腾了。”
他说着站起身,脸上浮现一丝诡异的笑容,突然脸向上一仰,身体便失重地向后倒去。
重黎忙上前一步扶住他,将失去意识的漪兰君轻轻扶到椅子上。天帝强大的灵识在她身边游荡了一阵,似乎仍是十分不甘心,犹豫了半日终究说了句:“什么时候厌烦了,就回来吧!”便走了。
天帝的气息渐渐散去,重黎扶着尚未恢复意识的漪兰君,轻轻抚弄他的脸庞,视线漂向窗外,莫名回想起父神当年对她说过的话:
将一生都予以战场,执掌天下杀伐,必先斩断七情六欲。——所以,我终就只是个战争机器罢了。
重黎呆呆地望着窗外那树海棠出神,不觉一滴冰冷的眼泪滑落下来。
我知道这一切皆是宿命,我只是不甘心。
漪兰君动了动,缓缓醒转过来。
“唔,……我这是怎么了?”
重黎这才猛然回过神,迅速抹去腮边的泪,笑道:“你醒了?方才花烈失了手,将你震晕过去了。”
漪兰君抬了抬手,见已缠了厚厚的纱布,重黎大红的纱裙少了半只袖子,露出半截线条优美的小臂,不由苦笑道:
“劳你费心了。”
他待人向来彬彬有礼,此时重黎却觉得这份客气显得有些生分。她勉强笑了笑,垂下眼睛,目光无神地落在桌上那盘果子上。
也不知是因为天帝,还是因为他的客气,心情莫名就低落下来。其实她心里清楚,天帝临走时,舌头底下压的那句话是:就你这一身杀气、两手血腥,三界之中又有哪个敢拎着脑袋喜欢你呢?还不如早些跟我回天庭的好!
大概是怕她伤心,终究没有说出口吧。
天帝知道她的心愿,因此才许她化了凡身,像个凡人般活上一世。然而身份所限,上古老神任何情况下不得与凡人通婚是父神定下的铁律,哪怕到了凡间,她也只能做个小仙远离红尘。从漪兰君深情的眼眸中她大概可以猜到,那段经历就像是场犯了忌讳的美梦,因此必须从她的记忆中抽离。
天帝这手段,真是与父神如出一辙。
重黎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木然地从果盘里取出一只苹果,放在鼻下轻嗅,却并没有咬下去的意思。
漪兰君见她沉默半天情绪似乎有些低落,站起身来到她旁边,微笑道:“你这喜好,当真是从天上带到地下,一点也没变。以前但凡出门,也不管遇到的是何方神圣的祭坛,便只管拿一个果子来吃,也不问人家愿不愿意。”
重黎抬起眼睛,忽然问:“我可曾告诉过你这里的缘故?”
漪兰君摇头:“你只说,见到了便突然想拿一个来吃。平日家里果子也有不少,却也不见你特别爱吃。”
“我年少的时候,人与神还都共同生活在神州大地上。那时候三界混沌未分,天空中日月同辉,神都住在高高的昆仑。世间也还不如现在这般万物丰盈、明媚鲜艳,苹果是世是极宝贵的稀罕物,只能供奉给神灵。”
重黎将那果子又放了回去:“有一次我路过人类祭司的神坛,口渴了,便拿一个果子来吃,可巧,就被一个人类的少年看到了。”
重黎目光停在那只鲜亮的苹果上,脸上竟浮现一丝少女般羞涩的笑意。
漪兰君笑道:“后来他便开始追求你,是么?”
重黎点头:“那时候人类还没有火,过着茹毛饮血的野蛮生活,我便将神火赐予了他。”
漪兰君不由皱眉,预感到这可能不是个圆满的故事。
“但是父神并没惩罚我,而是惩罚了那个人类的少年。”
重黎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父神降下一道天雷将他劈成焦炭,立于昆仑山口,用以警示凡人,永远不得觊觎天女。”
漪兰君有些心疼地看着她,一时不知要说什么。
她深吸了一口气,才又缓缓说道:
“父神讨厌人类。他认为人类自私,贪婪,灵魂肮脏,污染了整个世界。而那个少年的父亲是人类部落的首领,名叫蚩尤。”
说到此处,漪兰君方才大悟,说到此处原来竟是上古时代人神大战的缘起了。据书上所载,神将文明与火种赐予了人类,而人类首领蚩尤却率众反抗神的统治,触怒众神招致了毁灭天地的祸端。
“那时还没有冥界,人死了,亡灵随即消失。父神被蚩尤的不恭言行激怒,令诸神向人类宣战,最终砍下了蚩尤的头颅。人类战败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天神用洪水清洗大地,并斩断了天柱,建立净土九重天。剩下的人类只能永远生活在凡间,死后要去冥界转入轮回,并接受神的审判。”
虽然她只是轻描淡写,然而那段血雨腥风的时光,听亲历者讲述与从文字记载上读到完全是两回事。
重黎看着他的眼睛,深红的眸中波澜渐息,竟是颇有些伤感地说:
“那是父神第一次抽走我的记忆,所以我现在完全记不得那少年的模样,也记不得他对我说过些什么。后来,兄长告诉我:‘若你看到神坛上的苹果,请把上面最红最美那个吃掉吧!无论是谁的神坛,每位天神都会原谅你,因为那是他专门为你准备的。’”
她的眼中渐渐聚集了水气,凝望着他:“我曾经满身鲜血,试图按照父神的意志生存下去。可是,从来没有人问过我自己想要过什么样的生活。”
说到此处,她显得有些愤怒,不由自主地哽咽起来:“可是天帝凭什么也要抽走我的记忆,凭什么喜欢我的人都必须要死?我为什么就不能得到幸福呢?哪怕只有一世的回忆也好……”
任何劝慰的语言,此时都觉得太过苍白。
一直以来,他都觉得她高高在上,活在光环之中,然而坚强的外表之下却是如此柔软的内在。漪兰君张开臂膀将她拥入怀中,在她耳畔轻声道:
“失去回忆有什么要紧?今后我们还有大把的时光,不是么?……好歹我也是个不大不小的神仙,虽然好像是无意之中犯了天条,嗯,罪过应该也不至于大到要烧成炭去当警示牌吧?”
重黎被他这话逗乐了,噗嗤一声破涕为笑:“调戏长公主,也是要被雷劈的。”
“望仙君明察,我可是被调戏那个!”
“好,那我跟雷神说说,让他轻点劈。”
重黎眼含笑意,长睫上还挂着泪珠。她抬起头,双手捧起他的面颊:“漪兰君,我不想忘记你。”
“哪怕就算真的忘记了,也没关系的。”漪兰君见她终是笑了,拭去她腮边的泪:“我可是上了司命府黑名单的人,神通广大得很!总会有法子找到你的,放心。”
“和我在一起,你害怕吗?”
心知他有意宽解自己,重黎仍是拧着眉问道。
“怕,特别害怕。”
重黎灼灼的目光又黯淡下来,却听他接着又说道:“但是只要能这样抱着你,就什么都不怕了。”
“可我这一身的血腥……”
“没有的事!我几时说过嫌你的话?!‘”
漪兰君突然打断她,略想了想,觉得她大概是介意白凝雪先前的话,便正色道:“‘人妖说的话不能信’这可是当年你自己说的!前世里你与他交情颇深,比这还难听话不知有多少呢!整日里贫嘴斗趣相互伤害,混账话怎么还就当真了?!”
交友不慎啊,简直被自己蠢哭。
重黎心里不由一阵苦笑,温顺地将脸贴在他的颈上,声音虽轻却是无比坚定:
“漪兰君,这次我不会放弃的。上天若要惩罚,便只罚我好了!——哪怕做不成神,只做个凡人也好!若是连凡人也做不成,粉身碎骨了,变成草木山石,只要能与你相守,亦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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