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抬起头目视鲁定公,声音平静,但无比坚定:“如果公希望自己手下有一批死士,那么少正所说的训练之法是可行的。但我担心的是,死士之所以为死士,是因为他们没有是非观念,没有善恶之心,只听从一人的命令,杀人放火毫不迟疑。这真是公想要的吗?“
鲁定公已经从刚才的热切中恢复过来,显得很虚心的问:“这对孤有什么不好吗?”
丘微微一笑:“问题是,公如何知道这些死士究竟握在谁的手中呢?难道公有什么办法参与整个训练过程吗?”
鲁定公没能掩饰住自己的震惊,忍不住看了卯一眼,虽然他马上就收回了目光,但卯心里已经明白,丘这一步棋守中带攻,犀利异常。他沉吟一下,谨慎的落下一子:“先生的疑虑很有理。可我听说,先生最善于教育之道。忠孝正是先生弟子随先生所学的第一课。不如这样,先生继续教他们忠君之道,我则训练他们的雄辩及武技之术,这样先生的道保证他们是王上的人,我的术保证他们是无坚不摧的死士,岂不是两全其美吗?难道先生对自己的礼教没有信心,那先生所谓礼教天下还有何意义?”
鲁定公终于表态了:“少正卯所言甚是。先生就不要在推辞了,既然先生有如此人才,自然应该效力于朝堂,孤也不会亏待他们的。先生明天就入朝吧,先授司空,等过些日子,三家无异议,再容升迁。”
两人离开王宫时,天色已经微亮,在宫门口两人不约而同的停下脚步。
卯的声音里带着胜利的轻松:“那么,师兄,从明天起,我就可以光明正大的训练你的弟子了吧。师父在天有灵,一定会很高兴我们携手合作。”
丘冷冷的说:“他们不会变成杀手,更不会变成你期望成为的军队。我在他们身上所花费的心血,就是保证他们不会成为那样的人。天地不仁,人却不能以同类为刍狗。”
卯把这些话当成丘找回面子的场面话,他微微一笑:“师兄,已经争论过的事就没必要继续争论了。我其实很想看看,当我的利刃割破你礼教的捆绑后,释放出来的这些猎魂者,会是多么壮观,多么让人敬畏。从古至今,从没有过这样规模的猎魂者出现在同一个时代。师父寻找了几百年,也不过找到我们两个人。不得不说,在这方面,你寻找潜能者的能力,真是空前绝后。我记得师父曾让你帮他找寻更多的人,但你拒绝了。”
丘咬紧牙关,卯知道这是他最大的伤疤。那一次的争执很激烈,然后,师父就再也没有说过这件事,而是很快就把女儿嫁给了卯。两人结婚的第二天,丘就离开了,后来他听说师父是当年就去世了。他不知道这两件事和那次的争执有没有关系,因为他从不愿去想。离开师父后,他四处游学,也跟其他人学习各种本领,但从未跟人提及过他最初学过的。
卯看看天色:“天要亮了。谁也挡不住太阳的升起,不管你喜欢还是不喜欢。师兄,我相信,虽然你现在不赞成,但当我真正带领的你的弟子成为天下的主人时,你会感谢我。”
丘没有看他,迈步离开:”我会杀了你。“
这句话的口气平淡的就像在说晚安,但少正卯却在清晨冰冷的空气中打了个寒颤。
他从不记得孔丘曾对谁说过这样的话,更没听说他杀过任何人。也许正因为如此,他才更害怕。
学生们的反应和丘的设想完全一致。子路是最兴奋的,他一向认为师父早就应该执掌朝堂,而且他对自己能接受少正卯的训练成为国家的保卫者也十分兴奋。颜回则面带隐隐的忧虑,看着师父不做声。其余的弟子中大部分和子路一致,只是没有他那么激动而已,一小部分和颜回一样,有些犹豫,但也想不出有什么不好。
丘轻轻用手按了按书,弟子们安静下来:“让少正卯训练你们,是鲁定公的意思,我要以鲁国为基石,教诸侯礼敬天子,教朝臣礼敬君王。让天下平息干戈,太平富庶。所以,我不能拒绝他的要求。你们追随我,成为鲁国的士子,为鲁国效力并没有错。但少正卯对你们的训练可能会迷惑你们,误导你们。我相信他确实能教给你们一些我不愿意教的东西,让你们觉得自己变得更强大。但我希望你们不要忘记这几年来在我身边学到的一切,不管多强大的力量,都不应该用于邪恶的目的。不管多强大的本领,都不应该违背礼教的规矩。记住这句话,也许你们现在还不懂,但在他开始训练你们时,你们会比所有时候都更需要这句话。“
颜回终于说话了:“什么样的本领是不应该学习的呢?”下面的弟子也都窃窃私语,本领就是本领,艺不压身,为什么还有不该学的本领呢?
丘看着颜回,这个弟子总是能提出最本质的问题:“德不胜妖,不可习近妖之术。非不能也,是不愿也。比如,穿墙术,古有记载,得术者,可不扣门,不经主人同意,穿墙入户。此术有德者不屑为之,无德者习之则为盗。比如,隐身术,有德者暗室且不欺心,堂堂正正,隐身何用?无德者习之,窥人阴私,诲淫诲盗,无恶而不可为。此类本领,皆为妖术,君子远之,故此百代之下,渐渐失传。“
子路吃惊的问:“难道少正卯要教给我们穿墙术和隐身术吗?”弟子们无不相顾而视,不知道是什么感觉。
丘摇摇头:“不是,只是譬讲,让你们明白事件本领并非人人可学,只有德可胜妖的大贤,才能身负妖术而不为所用。你们,还不到时候。”
颜回轻声问:“那这次,少正卯要交给我们的,是妖术吗?”
丘茫然的摇摇头:“我不知道。他要教的,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归类。但无论如何,它是不合礼数的。就像穿墙术一样,不经主人的允许,就直接闯进主人的家中。“
子路大声问:“但如果是主人要求我这样做,为了不让别人看见,或是主人有危险,需要我去解救。穿墙术也可以用来救人啊?”
丘看着他,半晌才说:“子路,礼为天下先。如果某一次,我们认为为了正确的目的,而采取了非礼的办法,是值得肯定的。那么,人们慢慢就会把这种行为认为是正确的,到最后,人人都会为了自认为正确的目的而不择手段。当方法不受礼的约束时,目的也自然不再受礼的约束了。礼崩乐坏之下,哪里还有真正的正义目的呢?”
孔丘站起身,目光从他每一个学生脸上扫过:“所以,我希望我的每一个弟子,都能把礼放在自己的欲望,甚至是生命的前面。”
子路正了正自己的帽子:“就是宁死不失礼呗。”
丘看着子路,迟疑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一个弟子拿着拜帖匆匆而入:“师父,少正卯来了,他要把两边的讲坛合并,与师父一起授课。”
丘双手平伸,一丝不苟的接过拜帖:“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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