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十五江南金陵秦淮横曳,两岸huā灯璀璨,人头攒动,欢声笑语中夹觉吴依。
少年人衣着簇新,精神抖擞,兴致勃勃的指点着悬灯飞羽,一边却是偷眼瞥着擦肩而过的丽人们。
未出阁的少女们,梳妆精致,衣着珍奇斗艳,乌云般的鬓边还插了蛾儿金柳,熠熠闪着细碎的光,若是靠得近了,便有幽幽脂香似清似甜,让人心神荡漾,不能自已。
讧南礼教虽不如北地森严,却也难得有如此肆意之时。
据说,早先的唐国江南,就连宫廷的贵人们,也曾微服游玩,在这街头品赏灯谜。
若是玩赏得累了,不远处的那华丽幌子下,有着闻名江南的夫子庙街,上至食肆十里秦淮,桨声灯影,浮灯明华,宛如仙境一般。
赏灯闲时,人们也会拐到满是食肆和小摊的内街,大块朵颐一番。
江南物产丰饶,百姓又心灵手巧,1小吃糕点之类的就有百余种,热闹的吆喝之下,各种香气汇集,萦绕不散,就连走过路过的也要垂涎不已,身不由己坐下。
唐固虽然前年被攻占,连一国之君都被人掠去京城幽禁,但传说中暴虐的昭元帝却并未对亡国遗民们横征暴敛,庶民们的日子仍如往常一般,不紧不慢的过着。战争的阴影仿佛远逝不见。
在粉圆的摊位上,年过六十的老板虽然头发苍白,仍然意气风发的掌着蓥银大勺,不紧不慢的敲着锅沿,嗓音洪亮的吆喝着“老张家粉圆,个大味足,百圆百味来一”
他的尾音拖长,还未落定,就听摊前扑哧一声轻笑,一道清脆女音笑道“两碗粉圆,我的要百果橘味的,给他一碗huā生馅的。”
这嗓音说不出的清脆好听,好似世间最名贵的珍瓷轻撞,无形中又挠中人心中最隐秘的弦让人几乎要沉醉在那韵味之中。
老张抬起头来,却见一位身着天水碧纱衣的丽人站在摊前,笑语盈盈的看着他,而身后的灯影里,站着一位身材挺拔的黑衣男子。
一触及她的双眸,几乎让人短暂失神,老张心神恍惚的答应一声,正要把粉圆下锅,却听那黑衣男子沉声道:“huā生馅太甜,我从来不吃,………”
他语音平静并无不悦,但一开口,那周身气势却是让人膝盖发软,禁不住要顶礼膜拜。
“是吗?”
那女子笑意变深,眼珠转啊转的,满是慧黠搞怪“可我怎么记得,你在宫家里的时候,有一次把半瓶如意huā生酱都拌在糕上了?”
“你眼huā看错了。”
男子不自在的咳一声,却被那女子拉住衣袖,半撤娇半揭老底的说道:“其实,你不用不好意思的,男人爱吃甜食没什么好丢脸的1
夫君你如此威武神勇,爱吃huā生酱更是天经地义。”
老张听得暗暗发笑这位夫人简直是老王卖瓜自卖自夸,这么吹捧自己家相公的,还是第一次见到。
男子默然了,估计他也是觉得自己说不赢,无奈的摇了摇头,却露出一道宠溺的苦笑来“好吧,既然连这都被你看出来了,那回去以后,就请娘子你亲手调羹汤,为我做huā生馅的夹饼圆糕团子乳酪一”
他报出一连串的食名,笑着看自己爱妻的脸皱成了苦瓜。
但那女子眼珠一转,立刻又鬼主意上心“我的厨艺虽然有待改进,但”
她的话被无情打断“不是有待改进,是难吃得几乎能把猫毒死。”
随着男子的冷然吐槽,他背后的竹箩里发出一声哀怨而微弱的猫叫。
那女子脸皮忒厚,笑意丝毫不变“我的厨艺不精,亲手调羹汤就免了,但我可以和你一起去隔壁摊位偷海棠糕啊!”
这话一出,老张手里的锅勺一抖,吓得险些喊出声来。
妈呀,居然是个女贼!
那男子也气得脸色发黑,低斥道:“你胡说些什么!”
女子的嗓音清脆悦耳,仍然理直气壮一“我听你说过小时候的事,就是皇帝也要吃饭啊,皇帝没饭吃的时候也会去偷糕”
男子再也听不下去,连续咳嗽打断了她的胡说八道再说下去,当朝九五之尊的皇帝,简直就没脸面可言了。
“你不用不好意思,更不用脸红~羽织能陪你一起偷糕,我也能!!”
那女子越说越是慷慨激昂,眼睛瞄简直要挽起袖子来大干一番。
老张搅动锅水的手不禁开始发抖,胆战心惊的朝隔壁摊位瞄了一眼,在良心煎熬下,反复在抱头鼠窜和大喊抓贼之间衡量。
却见那男子居然颇为感动,握住妻子的手,低声叹道:“娶了你,是我这一生最大的幸…”
老张几乎要翻白眼了——娶了这种贼婆娘,也是一生的幸运?那这倒霉男人前半辈子该多不幸啊!
摄于对方威势,他不敢多说,只能多看了这两人几眼,却是越看越眼熟,蓦然灵光一闪,惊讶的喊道:“九年前的上元节,你们也来买过我的粉圆吧?”
“是呀是呀,老丈你真是好记性,这么久了居然还记得我们……”
那女子笑得更加愉悦。“怎么会不记得呢?来我这买过粉圆的人成千上百,但是象你相公这么囊中瘪瘪,也敢向姑娘请客献殷勤的,我只见过一次。”
既然是故人,老张不客气的多打量了两人几眼,摇头叹息道:“他那么穷,也肯为你慷慨解囊,果然姑娘你还是嫁给他了,可见千里姻缘一线牵啊。不过你们小夫妻是不是过得太惨淡了点?”
他的目光停留在两人单薄的衣着上~
这么冷的天,居然连件棉袄都没有,这对小夫妻还真是穷到底了。
因为身负绝学而只穿单衣的两人,感觉到他目光中的怜悯,都干咳一声,不自在的转头。
想起那个男人,九年前掏空钱囊的情景,老张叹了一声,快速把两碗粉圆盛了出锅,放到两人面前“你们一穷二白也过得不容易,这两碗粉圆就算是我送给你们的。”
无视两人因惊讶而张大的嘴,老人继续絮叨道:“年轻人做些苦活也使得,最要紧的是别走了邪路,成天想着偷啊抢的实在是要被抓去吃官司的!”
话音未落,却听前方传来一阵骚动,人们被挤得东倒西歪的。
“快抓住那两只猫!”
有人在大声吆喝,老张能听出是卖咸鱼干的老宋。
随人群的流动,一黑一白两只猫宛如箭矢一般飞奔而来,身后跟着追打的人群。
“麻将!墨玉!”
那女子惊叫一声,那两只猫也看见了这两位主人,一个直蹬,从高处落向两人怀抱。
伸出手接住两只猫,那女子奇怪的问道:“麻将你又在搞什么鬼?”
回答她的不是猫叫,而是那老宋声嘶力竭的喊叫“哪来的野猫,居然敢把我一筐鱼干都偷吃得干净!”
“麻将你居然去偷咸鱼?”
女子大怒,掐住那只白猫的脖子死命用力“你这个没出息的,老娘供你吃山珍海味,你居然还要去偷鱼!!”
那只白而圆胖的猫连续喵了几声,女子愤怒道:“你说还是故乡的鱼好吃?!那也不能偷啊!”
一旁的老张简直要笑出声来了所谓上粱不正下粱歪,主人都动不动想要做贼,她养的猫哪还能学到什么好的!
话音未落,只见那只白猫一甩尾,顿时四条鱼落入男子的背篓里,顿时幼嫩的小猫叫声响起。
“好啊,你这只吃货,不仅自己偷吃,居然还替儿子女儿捎点?!”
女子好似还想骂猫,那男子捂着脸,好似实在是羞愧难当,冷哼一声,左手拉了妻子,右手拎起两只猫,身形一闪,顿时消失在众人眼前。
众人只觉得眼前一huā,就不见了人影,正疑惑是见了鬼魅,却听耳边叮当连声,睁眼看时,却是百两一张的银票,分别落上了老张和老宋的摊位。
银票本是轻飘飘的,却整齐的嵌入木板中,宛如刀切一般。
“叨扰之处,还望见谅。
男子淡淡的嗓音传来。
两位摊主惊呼一声,只觉得置身于奇幻梦中。
“你拉着我跑什么,粉圆还没吃呢,我还没替你去偷海棠糕呢!”
两人跑出好一段路,丹离挣脱他的手,不满的娇嗔道。
她盈盈大眼看着秦聿,在上元的灯火璀璨之间,无比认真的说道:“羽织为你做过的一切,我也能做到!”
回答她的是头顶一只大掌,将她的鬓发揉乱。
“1小醋坛子!”
亲昵的责骂声中,秦聿凑在她耳边笑道:“她已经是晋国的世子妃了,你还惦记着她做什么!“那一日在山谷中,羽织坠落山涯,不久术者间便有传言,她接任了清韵斋主之位,三个月后,又传出她与恒公子订下婚约的消息。
这就是她的选择牺牲自己的一切,力挽狂澜,只为拯救陷入危机的宗门。
但这一切,秦聿却丝毫不曾在意一那个紫衣婉约,清丽忧悒的女子身影,在他心中,早就化为虚无了。
丹离趁咬住他的耳朵,1小声笑道:“我才不是吃她的醋,而是觉得…你的过去那么多坎坷,我却不能替代她陪在你身边,跟你一起去偷海棠糕,一起在金陵城里辗转流浪!”
看着她真切的目光,秦聿心中一阵酸而暖的奇异感觉流过。
“你的未来,我也不曾参与过,但是将来,我们将会分享彼此的悠长岁月。”
放下两只猫,他抱紧了她,生平第一次说出如此柔情的话来。
此时此刻,秦淮的水边,火树银huā的华灯下,两人紧紧相拥,凝视着彼此最深的瞳影。
“喵一…
~~
”
猫的叫声引起了新的骚乱,随即响起了丹离的尖叫声“麻将,我一定要阉了你,让墨玉做寡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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