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笙画和任筱鸥聊了几句之后,就让宁韶明待在这里等着,她带着安秋和任筱鸥出去了一趟。
宁韶明也没问他们要去哪里要做什么,坐在沙发上坐着闭目养神,偶尔拿起手机看看调查组那边发给他的信息,通知他关于孟老总和孟氏军工的最新消息。
现在孟氏军工这条线是宁韶明在跟着的,他配合常笙画待在明面上吸引火力,背后有一组人在配合他,全程没拖后腿也没不听命令,也算是十分给他面子了。
原因无非就是那么几个,一来是如他目前的上司梁中将所说,他和常笙画的合作是军部和世家对You-Know-Who的示好,算是彼此之间和解的信号,自然不会有人这么没眼色撞在枪眼子上;二来就是因为他这个宁家子的身份,不管宁景侯对他是什么态度,反正军部这边两头都不得罪就对了。
宁家子……
宁韶明想起刚才宁景侯的那通电话,嘴角勾出几分凉薄的嗤笑。
这个身份能给他带来多少好处不好说,带来了诸多风雨倒是真的。
宁韶明享受着生在世家的特权,自然不会去怨恨自己投胎的姿势不对、无病呻吟说自己如果是个普通人就好了,只是当好处远远及不上付出的代价时,宁韶明更喜欢当断则断,这些所谓的荣光抓在手里也是烫手,有人会抓着不放,但这些人里恐怕并不包括宁韶明。
不过在很多人眼里,他和常笙画强强联合,怕是都以为他们想要想去争去抢吧,就连宁景侯也觉得宁韶明有什么野心不好说,但是常笙画肯定是图谋不轨。
——总有人把自己活成了别人肚子里的蛔虫,自认为自己藏在脏污的肠道,就能探听到此人脑子里的声音。
从常笙画他们出去之后,关一径就一直坐在那里怔怔出神,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就在宁韶明思索着怎么处理宁景侯那个烦人精的时候,关一径突然转过脸来,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他的目光非常坦然直接,宁韶明察觉到动静,不解地抬头回视他,“怎么了?”
关一径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素来都是板正得可以直接去拍征兵广告的人,军装挺拔,姿容干净,风纪扣一个都不遗漏地扣好,最是看不惯宁韶明这样懒懒散散没个正行的人。
可如今的关一径穿着简单的夏装,衣角的皱褶都没有抚平,胡子茬冒了出来,整个下巴显得青青的,眼袋张扬地挂在了眼底,整个人的精气神儿都像是被什么东西吸走了似的,显得都比以前老了好几岁。
宁韶明看得心生唏嘘。
他和关一径也算是老相识了——不打不相识的那种。
宁韶明带着歼龙跟关一径的师装三连不知道斗过多少回,虽然大家兵种不同,但是互相切磋取长补短这种事情是不分人的, 师装三连和歼龙大队之间一直是对手兼欢喜冤家,之前歼龙大队陷入低谷,在和师装三连的演习中失误巨大,当时关一径还生了好大的气。
他们那会儿还说过等歼龙大队恢复状态之后再来斗上一斗,然后今年二月份找到机会打了一场,歼龙钻了个漏洞赢了,师装三连那边还很不服气,说要下次再战。
可如今他们面对面坐着,种种纠葛缠绕彼此,在事情彻底解决之前,谁都提不起讨论那些事情的兴趣了。
其实当时从常笙画那里得知关一径就是常笙画的老师关韫庄的儿子,宁韶明也不得不感慨这个世界太小,兜兜转转一轮,熟悉的人还是出现在了熟悉的地方。
也许冥冥之中,真的有命中注定这种说法。
关一径从宁韶明的眼神中读出了几分意思,不由得苦笑,他抬手抹了一把脸,试图让自己显得精神一点,“今天还没来得及打理自己……”
宁韶明随口道:“没什么,忙起来是顾不上这些小事。”
关一径垂下眼帘,冷不丁道:“抱歉。”
宁韶明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什么?”
“那时候……”关一径迟疑着道,“我为我对你的偏见道歉。”
私生活混乱、个人作风不好什么的,这些传言在军中流传得很广,关一径所在的师装三连和歼龙大队来往比较多,便有很多人在他面前绘声绘色说起这些东西。
关一径以前听得多了,很多印象便也固定在那里了,他对歼龙大队的实力没什么意见,就是对他们的个人作风不太看好,尤其是他们的头儿宁韶明。
事实上和宁韶明接触得多了,那些捕风捉影的东西便很容易不攻自破,不过每次见面时这位宁大少总是一副眼高过顶桀骜不驯的样子,看起来也不是好相与的,关一径自然就没有深究了。
常笙画和宁韶明在一起之后,关一径出于对常笙画的关心,就去认真地关注了一番和宁韶明相关的各种消息,慢慢也意识到自己以前走入了一个人云亦云的误区里,只是一直没有找到机会和宁韶明道歉。
宁韶明有点意外,不过又有种情理之中的感觉。
关一径这个人总是正直得过分,像是“循规蹈矩”四个字的代名词,和宁韶明这种性子不邪但喜欢剑走偏锋的人不一样,如果知错不认,对他来说大概是个天大的罪过吧。
所以宁韶明也没客套,只是点了头,“嗯”了一声算是接受对方的道歉了。
他也没什么好委屈的,虽然那些流言传得过分,不过宁韶明也没有安分守己当个兵,最嚣张的时期就差学孙猴子把军部的天给捅穿了,直到被一场泼天鲜血洗礼之后,他才从血光里捡起“沉稳”二字。
成长和蜕变的代价太大,他已经无意去追究当年那些纷扰是非谁对谁错了。
宁韶明坐直身子,目光直直地探入关一径的眼底,“其实我很好奇……今年二月那次演习,笙画把猫哥的事情跟你提了,但实际上那时候你已经见过猫哥,你就没有想过跟笙画说一声?”
关一径面露几分难堪。
宁韶明的语气很平稳,并没有什么谴责的意思,“她想过瞒着任筱鸥他们,但是没想过瞒着你,我没猜错的话……你怀疑过她,对吧。”
关一径动了动唇,“我只是想……想验证一下……”
“验证她说的真相到底是不是真相?”宁韶明淡淡道,“你不信任她。”
关一径只觉满嘴苦涩,“花姐是我的恩人,猫哥也是,我不知道我能信任谁。”
他比常笙画更早接触到苗凤纤,但是第七小队幸存的两个人却各自为政,本来对他们极度信任的关一径陷入了迷茫和困惑之中,心慌意乱不知所措。
他知道常笙画和苗凤纤之间必定有一个人出了问题,但是关一径不知道真相,只能兀自猜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与其说他不信任常笙画或者是苗凤纤,不如说他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去相信了。
本该死去的人还活着,本该联盟的人互不相干,后来常笙画又只将一部分真相告知于他,只提及关韫庄的时和猫哥苗凤纤有关系,但是涉及到很多当时未解的谜团,常笙画没有说得太仔细,有不少地方都语焉不详。
关一径的整个世界天翻地覆,他震惊又仓皇,下意识就将内心的惶然藏了起来,脸色如常地在常笙画面前装出惊讶和悲伤。
……他也不是不懂事的少年人了,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就算他性格正直,但是成年人该有的情绪掩饰能力还是有的。
他骗过了当时因为觉得愧疚而没有仔细观察他的常笙画,或者说常笙画没想到关一径会瞒着她,更没想到苗凤纤只字不提自己见过关一径的事情,也许是因为他利用了关一径,不齿于自己的行径,更不敢在本来就愤怒的常笙画面前展现他更多的卑劣。
说到底,心理学家也不会读心术,习惯性评估一个人之后形成固定的印象,有时候反而容易马失前蹄,常笙画在外人面前少有失误,面对自己人却难免有些松懈。
等关一径冷静下来,发觉这件事做得有点对不起常笙画时,他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和常笙画开口解释了。
直到上个月,苗凤纤在他面前亲口承认所有真相,关一径才验证了常笙画的一言一语都没有虚假,可是欺瞒已经造成,又怎么能够抹去了?
宁韶明沉默了一会儿,“其实我也能理解你的想法,换做是我,也未必能比你做得更好。”
如果他当年死去的歼龙队员突然活着跑回来告诉他谁谁谁是叛徒,那他肯定也下不了狠心来决定到底要信任谁。
“其实笙画也不是怪你瞒着他,”宁韶明道,“她只是觉得……既然你想自己了结那些恩怨,那就干得漂亮点,拖累别人就罢了,把自己填进去,你让她怎么跟你父亲交代?”
关一径眼眶一红,“是我对不起她。”
宁韶明摇头,“你只是对不起你自己。”
自己费尽心思赚来的生活有可能拐了个弯,拐去再也预料不到的远方,谁知道是吉是凶呢?
即使荣耀加身,在得知关韫庄背后的真相之后,这样承袭的荣耀又有什么意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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