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天气半阴半阳了几日,街上的泥泞终是干了,一大早,就有人来禀,道是六郎果然跟着队下了扬州,也就没再操心这事儿,把所有心思都放在了购买砧木的事情上。
她随后又走访了几户有实力的人,情况也差不多。大家都把价格统一在了一个水平线上,没有人敢低于这个价给她。表面上看,众人抬价几乎是件很正常的事情,所有人都知道芳园得了一桩大生意,发了,不宰她宰谁呢?说到底,还是她的根基浅,区区一个御匾额镇不住。这种事情其实也正常,她一个突然冒出来的女,短短一年的时间里要在业内站住脚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当年她曾经购买花王的那家花农偷偷告诉她,自从金不言与芳园签订了契约之后,就有人传了话,谁要是敢低于这个价格买接头和砧木给她,以后就在京城和洛阳的花市上混了。所以就算是非常想和她这笔生意,也不敢做这个出头羊。
那花农叹着气道:“何娘,您是得罪了什么人吧?您年轻了,不知道有些事情呢……”无论哪一行哪一业,都讲究一个前辈后辈的关系,年轻人不懂得尊重前辈,等于自掘坟墓。牡丹这还是占着是官家的身份,人家不敢出格,所以只好在这些事情上想方设法为难她。一句话,她小小闹可以,但若是想做大,想做响亮,那是不容易的。除非她低头认错,那还得看人家给不给她这个面。
牡丹很无奈。她不知道背后发话的人是谁,但隐隐约约又觉得大约和吕醇、曹万荣等脱不了干系。她现在只有两条可走,一条是以这些人定的高价买下她所需要的砧木,但若是此番依了这明显就针对她,欺负她的价格,以后再想和这些人公平做生意就会更难;另一条就是顺着曹万荣的意,从曹万荣手里购买砧木,两条她都不想走。
倘若金不言不要非得要求植株高两尺以上,她是有其他办法的。那就是以芍药代替牡丹来嫁接,芍药做砧木,其实有一定的好处,芍药根软,操作容易,绝大多数种成活率较高,接苗初期生长会快,嫁接苗也会有矮化倾向,适于盆栽,最关键的一点是,耐湿性增强,特别有利于牡丹南移。但缺点也有,接穗基部发根少,萌蘖不多,植株寿命较短。当然,不管优点也好,缺点也好,金不言都不会接受。所以这条也等于封死了。
林妈妈原本建议牡丹和蒋长扬说一声,看看背后出头捣鬼的人是谁,商量个法,请人居中调停一下。可牡丹一看到蒋长扬回到家里累得话都不想说的样,就不忍心说。他在做的事情是要紧事,她怎能把这种事情拿去分他的心?办法是人想的,她就不信真的就有放着钱不赚,这么愿意听人摆布,眼睁睁看着曹万荣赚钱的人。
因着顺猴儿打听到济寺附近有家小花农,穷困潦倒到几乎揭不开锅的地步,那家男人又嗜酒,日日喝得晨昏颠倒的,顺猴儿便建议牡丹去试试看:“虽然园比较小,但他生意一直都不好,说不定家里存的大些的牡丹会不少呢。”
济寺的牡丹向来还不错,牡丹当下收拾东西骑马赶过去。却见是一个从寺庙的菜地圈出来的小园,里头只有几间歪歪倒倒的草棚,园里果然花木繁盛,一个中年妇人领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正在修剪花枝,一个男人坐在草棚前头,拎着个酒葫芦,一边喝酒一边骂娘。骂那妇人是个扫把星,一来就害得他没生意,今年整个春天就没卖出几株花去,又骂小女孩是赔钱货,只赔不赚。妇人和小女孩只是不理他,母女二人做事之余还会含笑说几句笑。
牡丹看了一会儿,却认出那人是当初在放生池畔凭着一株胡红,先卖给她,见曹万荣想要,又抬价,最后高价卖给刘畅的邹老七。若是在从前,这种行的人她是决计不和他做生意的,可此时情形却不同,牡丹沉吟片刻,将马鞭轻轻敲了敲院门。
那一家全都抬起头来,惑地看着她。顺猴儿看着酒鬼就讨厌,便把眼睛看着那妇人故意道:“你家谁管事?”
那妇人见牡丹一行人衣着不俗,门口拴着的马儿膘肥体壮的,立即停下手头的活计,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快步走过来望着牡丹笑:“这位娘可是要买花?我家的花好多都是出自济寺,无论是整株的也好,接头也好,绝对不比芳园的差。您买了一定不会后悔的。”小女孩则忙忙地去草棚下头端了个小凳过来,用袖擦了又擦,讨好地递给牡丹,请她坐。
牡丹有些想笑,一方面是她不知道原来芳园已经成了好牡丹的代名词,另一方面却是想到,如果她们知道她就是芳园的主人,这会儿是来同她们买花的,她们会有什么感觉?
“我认得你!”邹老七眯着酒意朦胧的眼睛,喷着酒味儿踉踉跄跄地靠了过来,“我认得你!”他说。这样美丽的女,只需见过一次就再不会忘记,更何况当时她那个财大气粗的贵公夫君还差点和她的哥哥们打架?
“你又发酒疯!”他的妻忙忙地去拉他,不安地看着牡丹赔笑:“请您别同他一般见识,他喝醉了,什么都不知道的。”说着低声呵斥邹老七:“你找死呀!”
邹老七却挣开她的手往前头凑:“牡丹花会那天我看见了的,你是芳园的主人。怎样?那国色天香的御赐匾额不好拿吧?”
“你再往前头凑一下试试?”顺猴儿冷眼看着他,将横刀往他前头一挡,邹老七后退了一步,结结巴巴地道:“别呀……”他的脸上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来:“我知道你是来做什么的。”
“芳园的主人?”他妻的脸上露出一丝惊恐来,拼命去拉他,往他耳边低声说什么。
牡丹叹了口气,看来又是做的无用功,便朝顺猴儿和恕儿摆摆手:“走吧。”
邹老七却高声骂起来:“呸!老都要饿死了,还顾得他什么行会!东也管,西也管,怎不见他给我两袋米?给我几缗钱?”随即将那妇人一推,去赶牡丹:“小娘,你别走!你来看我这园里的花,只要你给的价格公道,休要说砧木和接头,就是这园都把与你了!”
那妇人吓得只是跳,拼命去捂他的嘴:“你作死,你少喝点酒不就有饭吃了?你卖与她,这会儿倒是痛快了,全家老小被赶出去,无以为生,休要说吃酒,你吃尿也没得。”
“臭婆娘,老说了算,还是你说了算?小娘,你别走……我与你打个商量,你买了这园,再雇我一家去你园里干活如何?”邹老七在后头又喊又跳的,牡丹只是埋着头往前走,苦笑着同顺猴儿道:“看来我取了那块匾额是犯了众。”想做点事情,怎么就那么难呢?
行会是什么?各行各业都有自己的行会组织,行会里头有行头,行,专门负责规范和监督本行“行人”的交易行为,在本行内,就相当于土皇帝一样,他们说的话,基本行内人没人敢拒绝,不然就是别想做这门生意了。她是一个很特殊的存在,又是个女人,没有人引领她入行拜行头,就算是有,人家也轻易不会收她,正如李花匠即便教了雨荷技艺,却始终没有收雨荷为徒一样。而她一来就直冲上天,更是让许多人不服。
顺猴儿摸摸头,清秀姣好的脸上露出一丝坏笑来:“看在他这么想做这笔生意的份上,您就答应了他又如何?先解了这个燃眉之急,过些日寻这酒鬼一个错处,轻轻就赶出去了。他媳妇和女儿干活儿是把好手,留下来只赚不赔的。看看他家这样,您要不管,过不了多久也是倒霉样儿,您还只当是救了他媳妇和女儿呢。”
“算了。”牡丹摇摇头:“有这园,他一家好歹还能多混些日。我若是这样做了,也就和那些赚昧心财的人差不了。”看来她先前那种想法是错误的,是不能走这条正常的了。似邹老七这等人,是被逼到绝处了才会想着和行会作对,打的主意却也是要在芳园去养老,他媳妇和女儿倒也不说了,这人不争如邹老七的沾上就是牛皮膏药——除非她狠得下心才又是另一说。
顺猴儿微微有些脸热,一回头看见恕儿对着他撇嘴,当下就对着恕儿吐出舌头做了个鬼脸,眼角却又瞟到济寺的门口站着个人,穿着件苍黄色的圆领窄袖纱衫,正伸长脖往这边看,那眉眼看着眼熟得很。他当下往后退了几步,认出那人正是吕方。
顺猴儿这几日也跑得心烦了,一看着吕方,当下就大吼一声:“呀!原来是吕行头家的十公呀!您老来监工的?”
牡丹听见这声喊,忙抬眼看过去,果见吕方苦笑着朝他们走过来,脸上忙堆起一个笑,低声问顺猴儿:“你怎么知道吕醇是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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