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锦还乡

    
    “哎哟，你们人来得还真快啊。”
    隋弁还是那副懒洋洋的纨绔模样，在军阵当中走来走去。而在他身边，则是跟着那如同影子一般的五九。
    他还刚到这大军中没两日，除了夏云初以外，其他四人都还没见过这个军备。此时猛地一见，竟然是这么一个纨绔公子，所有人都是呆住了，连行礼也是忘了。
    夏云初倒是没有感受到他们那样强烈的冲击，可她前边还站着伍长李顺同两个老兵，总不能越过他们去先行礼，只能是十分无奈地用手指戳了戳前头刑越的后腰。
    刑越就是那个站在夏云初前边的老兵。
    他被戳得一颤，这才猛地醒过神来，赶紧也碰了碰他前边的郑青松。郑青松再去拉李顺，几人这才急急忙忙行了军礼。
    隋弁却当真是个随便的人，并不很在意这些，反倒是大手一挥，讲，“好啦好啦，别在这儿耽搁时间了。你们……嗯，名字待会儿再说吧。我这儿正要去巡视炉灶呢，你们就跟着一路走一路讲话吧。”
    ……这位军备大人也是太随便不拘礼了些吧，倒当真是没愧对他的名字。
    所有人心中都升腾起这么个念头来。
    隋弁则是一点也不在意身后那五个人对他的评价，一边走一边絮絮叨叨的自说自话。有时候是在同五九讲话，而有时候却是同那些陪在他身边的伙夫军汉说着什么。他也会同李顺或者夏云初说说话，当真是完全不去在意旁人的眼光。
    “……军备大人，您对这些炉灶的设想，会不会太……复杂？”
    夏云初可是对此有过一次经历的，所以也不管旁人想什么。既然隋弁来同她讲话，她也就很自然地回答了一句。
    “怎么，就这样还太复杂吗？啧，在我家的时候啊……”
    但这到底不是你家，不是么。
    夏云初一阵头疼。
    旁边那些陪着的伙夫们也是满脸讪笑，在隋弁见不到的地方，瞬时就将脸都拉长了起来。他们此刻的心思大概同先前那些伤兵营帐里边的兵士一样，充满了不知所措的无奈。
    幸亏隋弁也并没有想要得到他们的回应。他甚至只是在自言自语，虽然说话的对象都有所不同，可即便是那些人根本没有给予他回应，他也还是十分乐呵地在说着自己的话。
    刚开始的时候，夏云初还稍微用心地去听他所讲的那些话，可后来发现好像根本就没有倾听的必要，而在隋弁身边也跟着有足够多的兵士去奉承他。于是，便就好像当初在伤兵营帐里面一样，悄悄凑到了李顺身边去，轻轻碰了碰李顺的后腰。
    “李大哥。”
    李顺先前一直就在望着前边的隋弁，此时才回过神来。他扭头见到夏云初的时候，面上的神色便跟着缓了唤，微微点了点下巴。
    他本来就是个不大爱讲话的家伙，夏云初也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只是继续着自己的话：
    “我以后……我们以后，需要做些什么呀？”
    听到这样的问话，李顺甚至不免觉得有些恍惚。
    他好像是到了这时候才猛然想起，这个跟在自己身边的半大小子同他不一样，从来没有服过兵役，这才是第一次踏足战场。
    尽管现在他们跟在军备官身边，似乎是无需去直面淋漓的血，但李顺还是能从夏云初清秀的小脸蛋上看出了一丝不安。
    “别害怕。”李顺想了想，伸手轻轻按住了夏云初的肩膀。因为他的动作，那有些瘦小的肩膀甚至微微一颤，他却还是继续说完了自己的话，“没什么大不了。你跟着我，无需害怕。”
    “我……不、不害怕，呀。”
    夏云初错愕的开口，声音细细的，里边带着颤抖。
    那种不寻常的感觉让夏云初自己也是一怔。
    她根本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甚至连她自己也不曾去认真问一问自己，是否因为要靠近战场而觉得害怕。因为她有着两辈子的生活阅历，所以觉得这样的场面是自己完全可以应付，所以也就从来不曾想过这些。
    没有人会在意她这样一个小家伙心中的感受，这里不是那样悠闲的地方。
    夏云初骗过了所有人，还有她自己，却独独没能逃开李顺的眼睛。
    她很想摇摇头否认，说出些自己并不害怕一类的话。可她到底还是没能说出口来。看着李顺的眼神，她忽然觉得自己想要说的那些话全没有任何意义。她甚至能从李顺眼眸的倒影当中，隐约见到自己眼角的点点光亮，还有面上那极力想要隐瞒的不安。
    干脆就这样，直接将自己的感情袒露在李顺面前，反倒是更顺畅而让人安心的事。
    李顺静静地看着夏云初。
    他面前的这个人面色有些苍白，整个脸颊因为营养不足而稍微有些凹陷下去。面上的眼睛鼻子都长得十分小巧，有种看着让人有些分不清性别的秀致。
    第一次见到夏云初的时候，这小小的身体在死人堆之中缩成一团，满脸惊恐地望着他。同那时候想比，眼前所站立着的小家伙已经是要沉着了不少。这才勉强到他胸口高的娃子，却似乎是拥有着叫人吃惊的医术。
    然而，大概是同夏云初私下接触更多，所以在李顺心目中，夏云初并不是什么大秦的希望，也不是什么能够做大事的人。在李顺眼中，夏云初一直就只是那个被他从尸堆里边拉扯起来，浑身颤抖地站在他旁边，向他投出不安神情的那个小家伙。
    那时候的夏云初睫毛轻颤、脸色发青、嘴唇也冻成紫色，却还是要做出一副倔强的模样，可李顺心中还是不免对她生出了些许同情。
    而大概正是这在战场上近乎毫无用处的同情心，使得李顺对夏云初倾注了更多关注。
    他想了想，却实在没有多少哄耍小孩子的记忆，他只能伸手搔了搔后脑勺，十分认真地讲，“别担心，军中吃得好一些。”
    夏云初愣愣地看着李顺，慢慢地弯起眼睛，笑了出来。
    不管怎么样的安慰话，恐怕也都比不上李顺的这一句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