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尸娘

    
    夜晚的唐宫灯火阑珊，一条人影急匆匆前往紫宸殿。
    太监通报之后，御案之后的人轻抬眼眸，低声道：“宣。”
    “臣，李淳风见过陛下。”
    中年人在殿下低眉顺眼觐见，皇帝吩咐太监赐座，便屏退了左右。
    看着下首这道骨仙风的先生，太宗皇帝最终开口：
    “近日长安城内屡次出现太白星昼见的异象，更有‘帝传三世，武代李兴’的卜象，卿以为如何？”
    李淳风闻言，并未着急回答，而是微微颔首。
    “不知陛下认为此事可信度有多少？”
    太宗皇帝瞪了他一眼：“你既为太史令，知此卦象，民间更是传言：唐三世之后，女主武王代有天下。难道不该为朕分忧？”
    李淳风抱拳：“陛下想要如何？”
    皇帝横眉冷对，张口一个字：“杀。”
    李淳风见状，淡淡一笑：“陛下若是真想疑似者尽杀之，何须宣召下官？”
    僵持了须臾，太宗皇帝叹了口气：“还望爱卿直言不讳。”
    李淳风看了他一眼，复又垂眸：“陛下想要下官回答什么，不妨直接相问便是。”
    李世民微微眯了眯眼：“乱我大唐天下者何人？”
    左右看了看，李淳风才说：“祸乱大唐天下者，如今就在皇宫，陛下的身边。三十年后，此人便会将李氏子孙斩杀得所剩无几。”
    闻言，李世民震怒：“爱卿既已知晓此人身份，还不速速告之？”
    李淳风摆摆手：“陛下是想要诛杀此人，保我大唐江山？”
    皇帝挑眉：“莫非不妥？”
    “自然不妥。”
    李淳风说完，站起身来，指着窗外。
    “此预兆既为天象，便是天意。所谓天意不可违，若是陛下执意诛杀此人，届时上天若是再降下一个少年，到那时，李氏子孙便会被朱砂殆尽了。”
    见他说得极其严重，太宗皇帝不免蹙眉：莫非为了一个“天意”，就要让自己坐视李氏子孙被诛杀吗？
    不！
    绝不！
    想到这，他沉声道：“难道爱卿不能透露一二？”
    李淳风低垂的眼眸下，眼珠左右转了转，方才开口说了十个字：“止戈不离身，两目长在空。”
    太宗不解，想要再问，太史令却不想再说。
    于是，他转念想要知道是否有人能够平定此次动乱。
    李淳风闭目，手指不停推算，约么过了半盏茶的时间才睁眼。
    “回陛下，有文曲星下界，生在卖豆腐之家，后来出任宰相，能够平定大唐天下。”
    知道这事还有回旋的余地，太宗皇帝心下稍安，想要再问些细节，李淳风始终缄口不言。
    “即是天机，臣已经所言不少，若是再讲，便泄露太多，还望陛下能够平静接受。”
    紧紧抿着唇，李世民终是点头，将其打发下去。
    待这位太史令走远，皇帝微微侧首：“李淳风此言，你可都听清楚了？”
    这时，从屏风后闪出一个道士来。
    他的年纪比李淳风略大，亦是一派仙风道骨，只是那眉眼间多了几分算计。
    “陛下，贫道已经都听清楚了。”
    道士说完，立在原地，听皇帝继续开口。
    “袁天罡，此事莫非真的无力改变？”
    袁天罡抬手捋了几下胡须：“请陛下恕贫道直言：您虽然贵为天子，但也终究是肉身凡胎，三十年之后的事情乃是上天注定。陛下届时就算健在，身体必定也大不如前了。”
    李世民听后，想要动怒，但又生生忍下来。
    他不是不明白个中含义，相反他比谁都清楚：自己已经不再年轻。
    当年他发动玄武门之变，杀了太子李建成并四弟李元吉，才迫使高祖皇帝将自己立为太子。
    当时他已经二十七岁，如今是贞观二十二年，已经年近半百的他真的能再活三十年吗？
    如今，即便已经知道那个将要谋夺大唐天下的人就在自己身边，却杀不得。三十年之后，他的儿孙们，能有自己这番魄力，化解危机吗？
    见皇帝陷入沉思，袁天罡等了一会儿才说：“陛下的担心，贫道已经知晓。那李淳风所道之事，贫道之前也有所耳闻，认为他所言有理。”
    李世民眼中的不悦更甚：“难道，连你也认为，朕就应该坐视大唐江山落入女子之手吗？”
    袁天罡闭目：“三十年后，陛下即便尚在人世，也已经垂垂老矣。”
    “咚！”
    太宗皇帝一拳砸在龙案上，杯中的参茶溅出来一些。
    睁开眼，袁天罡不紧不慢地说：“除非陛下能够真正长生不老。”
    一听这四个字，皇帝的眼睛登时一亮。
    每一个人都希望长生，特别是帝王，太宗皇帝自然也不例外。
    “自秦时，秦皇便开始追寻不老仙方未果，莫非这长生之术真的存在吗？”
    袁天罡抬眼与皇帝对视：“昔日彭祖活了八百八十岁，莫非是假的不成？”
    此言一出，李世民顿时觉得极为有理，立即点头：“爱卿所言不假，只是这彭祖的不老仙方，岂是随意便可得到的？”
    袁天罡微微一笑，低下头去：“贫道既然能对陛下说出只等话来，定然是有法子的。”
    “什么办法？”皇帝此时已经有些按捺不住，连连追问。
    眼中闪过一抹算计，袁天罡勾唇一笑：“不瞒陛下，这长生不老的仙丹，贫道已经小有所成，只是还欠一味药引。若寻得此物，便可以献与陛下，待陛下延年益寿之后，什么女主武后，都不在话下。”
    太宗皇帝一听，朝前微微探了探身子：“此药引为何物，快说与朕听！”
    袁天罡拱手：“只是此物甚是难得，还要陛下首肯才可取。”
    皇帝剑眉紧蹙：“到底是何物，说得如此复杂，只管取来便是。”
    低垂的头颅下，唇角微微上扬，袁天罡调整了下表情才道：“不知陛下可听说过‘走尸娘’？”
    这三个字极为辛秘，皇帝自然不知晓。
    袁天罡又简单介绍了一下：“传闻，走尸娘千年一出，极为罕见，乃是阴年阴月阴日并且配合奇异的天象出生的阴女。只要有她的心脏做药引，任何邪妄都不会侵入陛下的身体，您自然也会延年益寿了。”
    说到这，他再度闭口，并且小心地观察皇帝的表情。
    李世民此时陷入了沉思。
    他并非是一个极为仁慈的皇帝，只是年轻时杀戮太重，造孽不少。因此才会遣玄奘法师西游，取来三藏真经超度众生，求个心安。
    然而法师一去十四载，三藏经文是取回来了，自己却一天天老去。
    他这些年来励精图治，大唐在他手下日益发达，不可说功劳不大。然而，人都是畏惧死亡的，特别是发现自己身体一日不如一日的时候。
    他渴望长生。
    渴望能够继续活下去。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努力做一个好皇帝，尽量让百姓都满意。
    所以，他心中的天平开始左右摇摆。
    一方是他的百姓、子民；另一方是他自己的寿与天齐。
    走尸娘固然是阴女，可也是大唐的子民。
    他可以为了自己长寿，任意屠杀一个没有对他造成任何伤害的女人吗？
    可再一想，他贵为天子，这些年又将李氏的江山社稷治理得井井有条，如果牺牲一个女人，能够让这种繁荣继续的话，岂不是为天下人谋福祉吗？
    这样的话，用一个女人，换来大唐的千秋万代，岂不是更好？
    大不了，他寻个由头，给这个女人立一个牌坊，或者干脆建一座庙，敕封一个什么娘娘，让百姓日日用香火供奉也就是了。
    想到这，太宗皇帝的眼睛微微眯起来，他已经打好了自己的算盘。
    袁天罡看来是知道走尸娘的下落了，那么只要他点头，长生不老便指日可待！
    在他权衡的同时，袁天罡也在默默观察他。
    皇帝陛下似乎已经做了决定，看来这事情十有八九是成了。
    两人同时看了对方一眼，彼此的意思心照不宣。
    “那走尸娘便是能拯救我大唐国运的人吗？”
    袁天罡身子微微一震，立时反应过来：“回陛下，正是！”
    李世民点点头：“既然如此，朕便给你一道密旨，务必将此女找出来，并且为朕所用！”
    “贫道遵旨！”
    袁天罡深深行礼，上扬的唇角和眼中的精光让他的面容看起来有些令人发颤。
    紫宸殿中烛火摇曳，皇帝还在龙案上批阅奏章，很是勤勉。那身影却随着烛火的摆动变得不定。
    服侍的太监见夜已深，皇帝还未就寝，便上前挑动烛火，剪短灯芯。
    太宗皇帝的身影随之变幻，仿佛鬼影般狰狞。
    紫宸殿外的阴影处，李淳风负手而立，衣袍在夜风中微微飘动。
    望着那个大唐最神圣的地方，他深深叹了口气。
    “果然，该来的避无可避。”
    说完，他转身，纵身消失在黑夜里。
    与此同时，袁天罡回到自己的地方，招来亲信。
    “陛下已经下旨，同意服用延年益寿丹。只是这药引难寻，即日起，尔等要到我只派的地方去搜寻，一旦发现阴年阴月阴日出生的女子，都要登记造册，贫道要亲自确定那走尸娘的位置！”
    众人领命散去，袁天罡眼中闪过一丝得意：“李淳风，你我明争暗斗了这么久，我看你这次还拿什么阻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