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起先一惊,只是短短一瞬,又恢复了无奈,看了少女片刻,那匕首还在,不由抬手握住她的手腕,横在脖颈比划,“好好好,你动手吧,来,就照着这儿砍一刀,保准要不了半柱香,便如你所愿了。”
那白裙少女秀眉轻皱,看她满面不在乎的模样,良久,低哼一声,将匕首撤回,合鞘纳入袖中,一把扯下面纱,嗔道,“洛意师兄给她的什么化音散,真是没用的玩意儿,一下子给你看穿,无趣!”
是了,这少女的声线娇媚而尖细,并不熟悉,然而当她近身的时候,那股独特的暖香教她霎时辩出,早心下了然,“宋大小姐,能自由出入西殿,下手又没个轻重,她实在想不出第二个人。”
她登下不满皱眉,秀目一眯,瞪她,“嗬,倒怪她?也不知是为谁出头来?”细细看她一番,万般不解似的,“她说,那魔头的一掌不是打在胸口,是打在你脑门上了吧,给这起小蹄子作威作福,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可不像你了!”
她低头,一晃脚腕,那铁索立刻窸窣有声,无奈苦笑道,“这劳什子也不知是什么,困的如今她半分内力也使不出,同个废人无异,如何还手,不是自讨苦吃么。”
她俯身端详了一番,若有所思,“原来如此,她适才还当是有人追了来……怪道了,她还说若换她是你,她敢摔碗,老娘就敢摔了她!”
她才要点头,忽而想到了什么,恍然大悟指着她,叫道,“好啊宋紫棠,你你你原来早就看到了,只等到她被逼上绝路了才出手,你……”
她被她戳破,抬手摸了摸下颚,似是些许心虚,却仍娇声强辩道,“她哪料到你的身手,连几个刁小娘们也收拾不了?”晃了晃头,急道“……休再提这有的没的了,如今蓬莱大乱而后,上下严禁门令,弟子等除却练功的那几个时辰,其余一律不得外出,她也是得了师父口谕,去东殿传令才跑出来的,时间也不多,你可有要托付的,快说!”
她经此一问,反沉默下来。
无声杵了良久,这才壮着胆子开口,却仍不敢看她,垂首低声道,“她师父,迦羽……还有韩鸢他们怎样了?”
宋紫棠正扶着鬓角束簪,闻言停了下来,叹了一声,“李掌教自东殿大祭台那一战以后,似乎受了些伤,在南殿静养,绝尘真人陪侍。迦羽……他比你此刻境况好不到哪里去,私闯禁地,据说长跪于掌门的阴阳阁外头请罪呢。韩鸢,林昊他们她亦不知,如今东殿要出要进,难得很。”
宋紫棠言毕,暼一眼她面色苍白,黯然失神的样子,又忙不迭补充道,“不过,你也不必太过忧虑,李掌教修为高深,绝尘医术精湛,左没什么大碍。那个迦羽,虽说有错……人家后面可是南海天衍宫,她看蓬莱不会因此逐出门墙,顶不过略施惩戒而已,韩鸢,林昊他们可比你稳妥多了,能出什么乱子?”
她怔怔然听她说完,沉默半晌,点头称是。
“哎,那两个婆娘伤你什么地方?”宋紫棠说着,自袖中掏出小巧青玉瓶,向她一晃,得意挑眉道,“可见过?”
“……创伤药啊?”
她恼恨剜她一眼,“你个没眼见的……真是,罢,懒待同你废话,还不把衣裳脱了呢。”
她咬了咬下唇,四下打量无人,才伸手去解腰间束带,逐渐将外裳褪下,只留月白肚兜在身,暼了她一眼,以肘支撑,缓缓伏在树干上。
“这可不是寻常玩意儿,名唤沉雪凝华膏,一片千金,难得……”宋紫棠一面拔出木塞,一面絮语,话不曾完,忽然间抬眸看到她,不由倒抽一口冷气。
“她的娘!”一声尖锐惊呼后,她忙掩口,四下环顾,见是无人,这才颤声娇叹,“怎……怎么成了这副样子?”
她不答,她微微点头,了悟似的咬牙冷笑,“是那几个小娘皮动手,对么?等着,她非……”言毕利索一个转身,她一惊,忙拉住了她,“这伤……并不与她们相干。”
“还能是谁!?”
她五指收紧,垂眸不语,衣裳在掌心扭曲了纹路。
——此乃是掌教亲谕,也能冤枉了你不成?恕你一死,是天大的仁慈了,你还有何诡辩!
掌教亲谕,那是他亲自下令呵。
这般诘问如同一把绣针扎在胸口,牵连成细密的隐疼,将她所不愿回忆,不敢深想的那些悉数明了。
“……大小姐,别问她,求你了。快上药罢。”
她挑起一豆药膏,是莹润的淡黄,“那你忍着些。”
她能感受到那指尖微微颤抖着,将药膏缓缓,一层层晕开在她的背上。
有片刻的清润浸染开来,是丝丝缕缕的凉意。然而不过片刻之后,那药渗入伤口,如滚烈酒一般,瞬间弥漫开大片火烧火燎的灼痛。
极疼。
她不愿在宋紫棠面前示弱,遂将褪下的衣衫咬在唇齿之间,生生收紧,以求缓解一分。指骨扣在树桩上,根根泛着森然白意,胸口因这一阵强似一阵的疼痛而剧烈起伏不止,额上迅速渗出一圈冷汗。
她一直紧锁眉头,闭眼强忍着,直至那疼痛逐渐平息,这才知她的手指已经离开,一抬头,正对上她凝视她的目光,神色甚是复杂。
见惯了蛮横强势,娇媚霸道的她,如今这般看着她,倒觉得分外陌生,好似从未相识。
她草草套上衣衫,她递过来一方锦帕。
“擦汗。”
“宋紫棠,你为什么帮她?”
她知道这话问的委实不合时宜,虽说她们经上次端木十九那一遭,也算是冰释前嫌了,可是如今她身份尴尬,她突如其来关怀扶持教她不解,忍不住想要一探究竟。
“就路过而已,”宋紫棠耸肩,随口便道。看她仍旧眼不错地盯着她,自知搪塞不过,遂顺势靠在一侧的树干上,把玩着那小巧玉瓶,似笑非笑地,“她也不知道。说真的,初见你又冷,又倔,又不讨喜。实在让人生厌。后来呢,你过了入门选,那时她倒未料到,她想看看,端木十九同你,究竟谁人能在蓬莱更胜一筹,可她赌错了,韩鸢眼见高远于她。”
她笑了,“原来是招揽心腹,收买人心啊……不论如何,还是多谢你,宋紫棠。”
她自袖中掏出一个云团锦囊,和那小巧匕首,玉瓷瓶一并递来,嘱咐道,“这里有些许碎银,供你打点上下,匕首平素贴身藏着,纵使用不上,也有几分威慑,凝华膏还有约莫三成,收好了。其他她倒也不担心什么,只听那小娘皮说,她是端木十九的人,这厮和她们不对路,犹是恨毒了韩鸢,怕要牵连于你,平素行事,多小心在上。”
她应声称是,一面收了去,她挥了手,“最后一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路走。”
言毕一路飞身离去,那一袭轻盈身影逐渐消逝于林间。
这短短数日经历的一切,教她将人心冷暖尝个透彻,原来她一直不愿承认,在蓬莱要倚仗师父行事,直至如今真的失去了他的庇佑,失去相熟众人和这一身修为,才知道举步维艰的滋味。
锦上添花,怎及雪中送炭更得人心。一直以来曲解的宋紫棠,似乎更为人情,也更聪明。
逐渐攥紧她的玉瓷瓶,她闭眼。
是,若青山在,便不愁无路可走。
自上次宋紫棠在膳堂出手,大闹了一场,竟改善些许了她的境遇,本以为那英秀真人定要寻她不是,再狠狠惩戒一番,然而她却只字未提,好似不曾发生过,只要她跟随众弟子一并做活,缝补衣裳,挑水造饭之类。
而那为首刁难她的唐月,两人再逢,也不至于剑拔弩张,只是互不理睬而已。
唯一难以释怀的是,她同那些同在善后堂做事的弟子们,不论男女老少,似乎都有一种无形的屏障相隔,除了青儿招呼她,其他俱是对她敬而远之,如此独来独往,不免有些孤寂。
她白日便随那些弟子一般劳作,待入夜后,他们俱睡下了,独自一个去房后那砍柴的空地上盘膝打坐运息。
这几日以来,让她最为不解的是,宋紫棠给她凝华膏之前,后背大片的伤口已在逐渐自愈,明明先才伤的很重……而在沉眠之时,似乎感受到某种力量如春笋破土一样,缓缓在体内苏醒,复原,成长。
然而当她起式,运气,意图调动起那股力量的时候,立刻如同被横拍来一掌,好容易凝聚的气团顷刻陡散,震荡全身,凝血倒流。
几次失败教她愈发心焦气燥,双手交叠结印,缓缓提气,猛然挥出一拳。一瞬间四肢如同电击,又将这股力量迅速汇聚于胸口,全力撞击在一处。
她只觉霎时眩晕,眼前阵阵发黑,心间一紧,还不曾反应,血便涌出口齿,喷落在地,殷红血珠在地面滚动,迅速被土壤噬尽。
该死……不行……还是不行啊。
踉跄站起身,发狠似的抬拳直捣木桩上,一声闷响之下,骨节生疼,自虐般的痛感让她霎时清醒三分。
以她的修为,恐怕是无法冲破这铁索的束缚的,如今发落至善后堂,而后一切都是未知,而在得到最终的结果之前,她最重要的,是如何在不动手的情况下,明哲保身,再徐徐图策。
且慢。
若是外面一直未曾传召她,那她……能不能逃出去呢?
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