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第一掌柜

    
    如果说天行是让时间妥协的力量，那么此刻姬凝渊的手段，则是让空间都足以破碎的力量。
    即便是宁无邪与云沧玄，在此时此刻也被这强大的力量震撼到。
    当天空中的那点光亮越来越庞大，当所有的云层在一瞬间被撕裂，当星空都因为巨大的帝星而破裂的时候，每个人都再次涌现出无力感与绝望。
    似乎与姬凝渊这样的人为敌，绝望总是那般轻易的就到来。
    巨大的黑色天帝领域，在此刻终于展现了它真真正正的作用，不是用于碾压对手，而是用于吸引巨大的天外之石。
    哪怕相隔如此遥远，宸回也能感受到这颗天外陨石的庞大远在三十年前砸落秦叶平原那颗陨石之上。
    就仿佛落下了一整个连庆山脉，落下了四分之一的东海城。
    从数百万丈的至高高空砸落下一片大陆，那将会造成怎样的场面？
    所有人都在会这一击所造成的巨大撞击之下灰飞烟灭。
    不仅仅是暗海，附近所有的渔村，以及连带着整个暗海以西的所有生灵，甚至连东海城的边境都会被波及到。
    如果任由这一招完成，那么最终等待着他们，等待着这个世界的，是一场史无前例的超大灾难。
    宁无邪从震惊之中回过神来。
    “这样巨大的天外之物，即便他是龙脉武者，也绝对有着不小的消耗，这是搏命之举。”
    宁无邪当然不甘心坐以待毙。
    “但这一招如何破解？”云沧玄问道。
    “当然是杀了他！”宁无邪看着以缓慢速度下坠的巨大陨石，留给武林群侠拯救这个世间的时间在一点一点的减少。
    天外之石落入众人的视线中时，这一招便已经无法逆转。即便真的杀掉了姬凝渊，这颗陨石还是会落下。
    但所有人都看得出，陨石的轨迹是砸落进遥远的暗海。如果在姬凝渊用恐怖的重力改变陨石轨迹之前杀掉姬凝渊，或许会让这颗陨石……降临到一个相对来说没有人烟的地方。
    只是……
    “该死的，这个人还算是人吗？”李念云焦急起来，离暗海最近的乃是东海城，如果东海城被波及到，极有可能云慈谷也会被波及到。无论是同门的那些姐妹们，还是东海城里的百姓，他都不希望他们有闪失。
    “如果今时今日，不能够杀掉此人，也许我们……不，也许未来，再无任何人可以杀掉他。”李藏剑不甘心，他有着自己的江湖梦没有实现，藏剑山庄还没有重建，如果能够随着武林群侠一起战胜姬凝渊这样的对手，对于李藏剑来说，无疑会成为他淡出天机阁并回到江湖的资本，也是藏剑山庄崛起的机会。
    可眼下似乎所有人都会死在这里。
    姬凝渊所创造的的，仿佛是一个绝对无法入侵的领域。
    年小糖不断地发出吼声，狂暴的狮吼接触到天帝领域的瞬间便不见了踪影。
    在恐怖到如吞噬地狱一般重力面前，甚至连声音也无法穿透。
    云沧玄与宁无邪对视一眼，二人联手开始凝聚一剑。
    百余丈的巨大剑影是当年宁无邪在雪原击退雪魔的一剑，但这一道剑，霸道有余，却缺乏一些锋锐。
    而云沧玄的存在则弥补了这一不足。因为他本人就是整个人间最锋利的一把剑。
    巨大剑影有着一层白色的轮廓，那是世间仅次于白龙业舞的斩切意。
    这也是自叶愁城陨落后，人间最强的一剑，由宁无邪与云沧玄二人联手。
    宸回沉默着，没有再看天空深处那颗陨石，而是盯着姬凝渊。
    “他一定得死。”宸玲说道。
    宸回点点头，用力握着君临。
    “我还记得与你的约定。”宸回说道。
    “死了的话，可就不算守约。”宸玲的内心起初有些害怕，或者说任何人见到如此庞然大物落下都会恐惧，但现在，她站在了宸回身边，忽然觉得安心。
    从识海深处回来之后，宸玲便一直难以平静下来。
    人生在那个梦境一样的地方颠覆。
    可有一件事情她是明白的，无论父亲有没有在自己的内心里留下这么一段记忆。无论自己当年的恨意多么的可笑。
    但对于宸回的那种悸动，不会改变。
    对宸回表明心意，与那段多出来的记忆无关。
    最早让内心深处那些寒冰破开的，不是宸沙，而是宸回。
    是小玲的话，或许会与我那笨徒弟一起，拯救这个世界。
    宸玲忽然便想到了这句话，明明顶上有着足以称之为世界末日的灾难降临，她却一点也不害怕。
    “我会与你一起，拯救这个世界。我不会死，我不想死。”宸回回应宸玲。
    他的目光里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也带着些许坚定。
    “我想要活着，因为我已经等来了我生命里最好的伙伴和我最想要保护的人，我的客栈一直缺一个老板娘，我想带着你走遍这个世间，去大漠的最深处把一壶水卖他个四万两，去北域最恶劣的地方为那些将士们做一桌饭菜，去京都郊外看那些赶考的落魄书生，去那些人们不敢去的不可知之地里探秘。”
    “以前只有我一个人，那个时候我在寻找师傅，可是怎么找也找不到。我以为那就是我以后的江湖生活。”
    小夜看着宸回，李念云也看着宸回，宸回的声音不大，但在末日降临之前这寂静的暗海，每一个人都听到了他的话。所有人都看着这个年轻人，这个在江湖短短两年，却数次拯救这个江湖的人。
    “后来我遇到了厨子，遇到了先生，阿秀，风展，小琉璃，我甚至偷偷在想，也许找到师傅之后，我也不舍得回连庆的山谷去找疾空策了，也许我啊……真的就很想做一个掌柜，也只是做一个掌柜。”
    “只是再后来，我发现不是这样的。我想做一个掌柜，可我一直也知道一件事情，也许我一辈子都找不到师傅了，他那么伟大的一个人，死的却是半点波澜没有。直到我遇到了玲，在南蛮的匆匆相遇里，那个时候，我想起来一件事……”
    “师傅他一直很自责。他总是在那个满是桃花的大石头前喝着闷酒，跟我说师娘有多漂亮，跟我说其实他有一个很可爱的女儿。可是他不敢去找你们……师傅说师娘留过一封信，他去找过师娘，但是……”
    宸玲的内次再次被触动。
    在父亲的记忆里，的确说过娘亲留过一封信，告诉父亲自己与娘亲去了云慈谷。
    “但是师娘已经……走了。师傅一直是一个很没心没肺的人，他做的饭菜难吃，却总是逼着我吃，他定下的那些要求总是很难办到，我要给巨大的疾空策洗澡，每天要砍来根本用不完的柴火……可是虽然这样，与师傅生活在一起，我还是很开心，师傅也是一样，似乎有时候也会开心，可无论我怎么懂事，在师傅思念师娘和女儿的时候，我也很难劝师傅……那是师傅最难过的时候。”
    “我的命是师傅给的。在遇到了玲你之后，我才知道，原来师傅他错了。南蛮一遇，我中了毒，反反复复的梦到与师傅在一起的过往，可当我意识到师傅的女儿还活着的时候，就会在想……我是不是抢走了本不该属于我的东西……”
    宸回的笑容带着苦涩，眼睛闪烁着泪光。
    “我当时在想，师傅真的错了，那个他口中不曾教导过的女儿，剑法比我还要厉害，实力比我还强大，明明有个这么天赋过人的女儿，却偏偏选择了我这么一个徒弟，一定是师傅认为玲你真的死了……不然，师傅又怎么会将最后的几年用来教我……”
    宸玲摇着头，看着宸回，忽然有些心疼这个傻掌柜。自以为是的背负着沉重担子的，不只是自己，也许如这个年纪的每一个人，都会有。
    “我要替师傅照顾玲，把我亏欠玲的，把师傅当年亏欠玲的，慢慢的弥补回去。那个时候的我，真的是这么想着的。”
    宸回叹了口气，苦笑着说道：“可是我又错了，哈。”
    “玲是很强大的，根本不需要我的弥补。反倒是我一而再再而三的被玲你拯救。天坑如此，武林大会如此，月河塔里也是这般。”
    回忆起月河塔与萧千业的生死对决时，宸回笑着说道：
    “我当时快死了。可我意识深处见到了师傅。我没有与师傅说起你的一切，因为玲的强大，根本不需要任何人去怜悯与同情，那个时候，我忽然明白了一件事情。我想要照顾你，不仅仅是因为师傅。”
    “我终于发现我余生的目的不是做一个怅然若失的掌柜，也不是要去满世界寻找过去的影子，亦不是怀着愧疚去弥补任何人的过错。”
    天空中还有巨大的阴影在一点一点的笼罩这个大地，但宸回此刻笑容仿佛人间温暖的太阳，将所有的绝望一点一点融化。
    “我想要与我喜欢的人，等来那些生命中最美好的事情。而那个人是你，玲，我喜欢你。”
    “干嘛要在这个时候说这些……”宸玲笑的泪眼模糊。
    掌柜是一个比较内敛的人，似乎也有些迟钝，所以宸玲没有等待掌柜表明心意，便在大难不死后的第一句，自己先表明了心意。
    她当然也知道掌柜的回应，只是她没有想到……
    在此时此刻，这个男人会这么温柔的将这些年所有的心意一下子说出来。
    这很不掌柜，却又……让她内心感动不已。
    “因为说出来了，就是承诺，因为做掌柜的，就是要说到做到，我喜欢玲，所以我绝对不允许我死在这里。武林最强的人都听到了我说的，要是我没有办到，我就无法在江湖立足了。“
    温柔的男人瞬间变得意气风发，天空中那团金色的剑芒在迅速扩大。
    风沙无限在这一瞬间，仿佛将天地间所有的元气吸收，一瞬间扩大了数十倍。
    当金色的光芒照在每一个人的脸上时，所有人都感受到了一种勇气。
    李念云半哭着说道：“老子自以为是个情圣了，没想到你他妈比我还酸。你为了一个女人就不想死，我为了整个云慈谷的女人，就更不能死了。”
    云山无念剑剑意或许没有风沙无限那般惊人，但李念云此刻的无畏，谁也无法忽视。
    小夜和尚没有说话，这个胆怯的少年僧侣在这一刻，双手合十，明王法相再现。
    这是史无前例庞大的大法相，甚至比他与方正大师联手时更强。
    在充满的勇气这一瞬里，他内心的障壁终于破开，男人有时候会在一瞬间长大，恰如此刻。佛宗高手传承了九百多年的力量在这一刻毫无保留的施展开来。
    庞大的法相再次变换，有了数不清的手臂在法相背后生长出来。
    师兄，就让师弟来替你拯救这个世界。
    在云沧玄与宁无邪凝聚的最强一剑斩出之前，那些巨大的佛掌瞬间拍出，每一道都足以开山裂石。
    姬凝渊所凝聚的黑色的天帝领域，在短短的十数息里被轰击了百余次。
    天与地，山与海都在震动着，似乎在承受着畏惧着这位佛宗第一高手的怒火。
    天帝领域边缘的那些黑色障壁，开始慢慢的扭曲起来。
    在领域之中始终凝神在召唤天外巨石的姬凝渊瞬间睁大了眼睛，惊骇的看着小夜。
    这本该是连声音，元气，血肉，任何有形无形之物都能吸入深渊的绝对重力。但这一刻，那股庞大的力量，透过了强大的领域传来。
    姬凝渊甚至能够感受到些许的震颤感。
    佛祖于千年前所留下的手段，在这一刻，在这劫至的深渊里，破开了一线光明。
    下一刻，千宗万剑流剑意，归无剑意，云山无念剑的剑意。甚至还有着玄生十二的拳劲，所有人的力量都随着佛掌一道开始撞击着姬凝渊。
    就好像滴水落入巨石，它们显得渺小，却又无穷无尽。
    明明已经见识过了神的力量，这群人为何还在反抗？
    姬凝渊不相信这些人可以击破这道领域杀了自己，再过一会儿，他便能够将天外之石引来正确的位置。
    而帝国的每一座城池，都留有他的阵法。陨石落下的一刻，所有生灵都会化作他的寿命，变成他无穷无尽的生命力。
    这也是为何叶愁城一剑没有斩杀他的原因。
    只要再过一会儿……便能够再次回到最强大的姿态！
    丁七两与聂无痕的决斗自然也在陨石出现的一刻结束。
    只是聂无痕惊骇的发现，这颗陨石一旦落下，自己便会与群雄一道死去。
    姬轻烟也会死，但姬轻烟的神情很平静，能够为了姬凝渊死，这位黑袍少女似乎非常愿意。至少……姬轻烟已经被拯救过一次。
    可自己呢？
    这场战斗，他的对手是弱了他境界许多的丁七两，但丁七两的强大，远非寻常叶之境可比，如果方才自己的主人出手相助一下，丁七两便不会救下宸回……事情也不会发展到这一步。
    但姬凝渊不曾看过一眼聂无痕。
    在陨石将至的那一刻，丁七两义无反顾的转身，开始对着天帝领域黑色的障壁出刀。
    明明身后还有一个那么可怕的对手，明明那个人是他杀父仇人！
    但丁七两却是半点犹豫也没有。
    聂无痕忽然有些羡慕。
    你这一辈子，有没有为人拼过命？
    或许这句话，才是丁七两最强的一刀。
    他当然知道丁七两不要命的举动是为了什么。
    为了保护那个叫钟云秀的姑娘，也为了那间客栈的掌柜能够守约活下去。
    这里的每个人都是如此，甚至就连姬轻烟都有着可以去拼命的人。
    可唯独自己没有。
    聂无痕的剑心再次乱了。他有些后知后觉的发现，手中的白虹剑……如此的黯淡无光。
    ……
    ……
    钟云秀没有办法在这个时候做到什么，她的体力早已经透支，陨石将至，整个暗海似乎都将成为下一个天坑所在，但这一刻，她感到了安心。
    丁七两握着她的手。
    这位笨拙的厨子，在最后没有选择与聂无痕分个胜负，而是握着自己的手说道：
    “那什么，阿秀，我丁七两就是个粗人，说不来掌柜那些话，但我也想活下去，我别的本事没有，可这天下的美食，我能带你吃个遍。”
    钟云秀笑道：“我吃胖了怎么办。”
    “厨子的媳妇儿要是不胖，那说明厨子的手艺不过关。”
    这大概是属于厨子的浪漫，也是丁七两说的出的最打动人心的一句话，钟云秀笑的很开心。
    “那你说话要算话，丁大哥……要是我们死在这里了，来世……”
    不待钟云秀话说完，丁七两大手一挥。
    “我可不要来世，就算挥一万刀，一百万刀，将这个破石头斩碎，我也一定要活着！男子汉，说到做到！”
    狂暴的刀势斩出。
    齐麟牙看着丁七两，看着所有人的作为，面无表情。
    说到底，或许所有人联手，也无法斩破这道领域，如果从现在开始逃，在陨石落下前，其实还有一线生机。
    但没有人走。
    这群傻子每个人都选择了战斗。
    老话总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但此时此刻这里的每一个人，宁可青山崩塌，也不愿意在这个时候熄灭。
    “呵。”齐麟牙最终就吐出这么一个字。
    然后，拔刀。斩向那黑色的障壁。这位始终对这场战斗冷眼旁观，只介入了丁家恩怨的刀客，终于也开始为了苍生而拔刀。
    所有的武者开始疯狂的进攻。
    姬凝渊感受到那种微微的震颤感在一点一点的变强，可他没有停手。
    因为他相信自己千年来的修为，自己最强的招式这些人绝对无法破开。
    群雄终究会累。
    巨大的佛掌频率已经开始慢下来。
    疯狂的剑意与刀势也会渐渐慢下来。
    这群人，终究无法违逆神的意志。
    在姬凝渊这么以为的时候，一道巨大的百余丈的恐怖剑影出现在了天空之中。
    仿佛最为巨大的神明遗失了手中的一剑，这道剑的威势，甚至有了几分白龙业舞的感觉。
    姬凝渊皱起眉头，他的预感果然是对的。
    叫宁无邪和云沧玄两名剑客，果然是有着剑圣的才华，甚至可以算是下一任的莫间邪和叶愁城。这二人的联手，威力有多强大，姬凝渊也无法预测。
    自打云沧玄败北之后，就一直与宁无邪闭关修炼剑法。
    即便是他们这样的天才，也无法在三个月内做到的质的飞跃，所以他们放弃了提升境界，而是想到了取长补短，将去年斩杀雪魔的那两剑，合二为一，成为一剑。
    一道人间最强之剑。
    由天下最强的二人联手，这一剑，自然无愧于最强之名。
    老天师与叶依然，在道教的偏殿里推算了许久，没有找到破局之法，可此时此刻，他们看着这一道剑，仿佛看到了希望。
    “我道家有一种武功，名为道应天意，这功夫会的人极少。即便当年被龙王偷学去，整个道教，整个江湖会的人也就四个。其中两个死了，他们都以为这道应天意，只是一种简化聚气凝形的手段，但其实，老祖宗的功夫里，就属这门功夫最深奥，练到极致处，可与三千大道融为一处。”
    叶依然说道：“看来，我们的时间到了。”
    “师兄……”李四象有种不好的预感。
    “你既然学了叶师弟的本事，以后道教有你，我这老骨头也安心了。老秃驴先我们一步而去，叶老弟，这黄泉寂寞，江湖太平之时无你我可用之地，如今，可还有留恋？”张天师带着洒脱的笑容说道。
    “留恋自然多，可惜了，这天行不息，今日才见到，却来不及记下，既然四象是我兄长的师弟，将来，便也接过我的位置吧。”
    宁无邪与云沧玄感觉到了两位前辈的意志，这一剑迟迟没有落下。
    “你们两个后生，整个江湖都期盼你们二人打一架，分个高低，今日可否答应老道一件事情。”张天师说道。
    宁无邪与云沧玄都有一种诀别的感觉，二人都点了点头。
    “要打啊，也得等你们老成我这老叶这样了打。”
    说完之后，叶依然与张天师来到宁无邪云沧玄身前。
    “你们这道剑，很强大，有着天下第一的霸道，也有着天下第一的锋锐，但这一道剑，缺了魂魄。要斩神，可没那么容易。”叶依然点评起了这一剑。
    云沧玄忽然明白了要发生什么，慌忙道：“前辈，使不得。”
    “都这个时候了，还有什么使得使不得。就算是修了大半辈子道的糟老头，也不忍心看着那么一对有情人，变成死人。”老天师说道。
    宸回宸玲动容，这一刻，所有人都看到了难以忘怀的一幕。
    道应天意，是最为玄妙的功法，能够让施术者以意念操纵元气，从而化去了聚气凝形这一过程。
    这也是当年龙王为何能够在被风定沙束缚住时依旧施展龙玄印法的原因。
    但这门功夫练到极致，其实与归无剑法中最为凶狠的那招天地无归很相似。
    是一门搏命的功夫，老天师与叶依然的身影变得模糊虚幻起来。
    与阿卡司的月临有些相似，却又截然不同。
    道家曾经有位高人，做了个梦，梦到自己变成了蝴蝶，醒来后却又疑惑，到底是自己变成了蝴蝶，还是蝴蝶变成了自己。
    道应天意的极限亦是如此，意志驱动元气，最终意志与元气化为一道。
    气海内田的运转到了一个惊人的地步。
    老天师与叶依然身影变得扭曲，宛若一阵轻烟。而后……附在了宁无邪与云沧玄所凝聚的那一道剑上。
    人间最强的一剑，在这一刻，有了魂魄。
    宁无邪与云沧玄动容。
    未来的二人在江湖的道路上渐渐有了分歧。些许年后，武林霸主与天下第一剑客终于有了一次对决。
    在所有人都期待那场对决。于决战之地见到这二人拔剑之时，二人却最终一句话未说，许久之后，都各自退了一步。
    一场武林浩劫就那么消失。
    一切只因为二人回忆起来，曾经联手施展过这一剑。以及那一剑之前的承诺。
    巨大的剑影终于斩落。那始终没有被破开的黑色障壁在这一刻瞬间裂开。
    姬凝渊的目光第一次充满了恐惧。
    他看着那一道剑慢慢的深入，看着巨大的重力将那一剑扭曲，却始终……保留着致命的剑意在一点一点前进……他终于意识到了一个问题——自己低估了这个江湖。
    千年来始终能够活下来的这位大魔王，在这一刻，回忆起了死亡的恐惧，感受到了被死亡笼罩的阴影。
    这一剑在突破到他身前的过程中被无比强大的重力不断地扭曲，慢慢的吞噬，但这饱含了两位道家高手灵魂的一剑，即便只剩下一丝剑意……也绝对足以杀了他。
    因为现在的姬凝渊，老了，而且……他的内劲也快要耗光了。
    可就在这个时候，那道剑本该还有的一部分，迅速消失了。
    所有人都忽略了一个人……
    姬轻烟。
    在姬凝渊就将被杀死的一瞬间，姬轻烟的脸上带着疯狂的笑意，跨入了天帝领域之中。
    只是这一次，她不再是让自己变得轻盈，好承受这股重力，她选择了加剧这股重力。
    将气海内田所有的元气疯狂注入这个领域，让本就无比骇然的重力更加恐怖。
    那道人间至强之剑，那道本该还能再进数步足以贯穿姬凝渊的一剑，在更为狂暴的深渊之中，彻底消失。
    而姬轻烟……也是一样。只在一个刹那间，她美丽娇小的身躯，便瞬间扭曲成为一团血肉，然后被深渊吞噬。
    人世间留给她的最后一幕，便是那饱含爱意与癫狂的笑容。
    姬凝渊愣了一下，随后也大笑起来。
    在这片领域里，他的笑容被重力吞噬，没有声音。
    可每个人都感觉到一股饱含恶意与轻蔑的嘲笑声响彻在脑海之中。
    都已经做到这个程度了，却还是无法杀死这个人，而如今，每一个人都没有了再战的力气，他们已经用尽了所有的力量去撞开这片领域。这是否意味着，万事休矣，尘埃落定？
    这里的所有人，来带着附近的所有百姓渔民，以及东海城的半数的人，都会面临死亡。
    这个世间最残酷的不是绝对的碾压，不是命运毫无怜悯的践踏，而是明明已经快要成功了，却忽然……
    李念云想哭。
    他不想死，这里的每个人都不想死。明明可以胜利的，可就仿佛连苍天都在帮着邪恶的一方。
    胸腔里满是无助与疲惫。
    李念云很想说，对不起，霜儿，我努力过了。但当他嘴唇翻动的一刻。
    他看到了一道金光闪过。
    这位绝望而满怀挫败感的云慈谷主忽然间抬起了头。
    “李兄，阿秀，治好我。”平静而又自信的声音响起。
    李念云看到了宸回的笑容，那个笑容明明是来自一个男人的，他却感觉到美丽到他想要哭泣，那个笑容明明是求救的，却让他感觉到抓到了救命的稻草。
    没有结束，还没有结束。
    因为很多次都是这样，这个客栈的掌柜，总是在最后力挽狂澜。
    只要他还带这样的笑容，那么一切都还没有结束。
    他不知道宸回是要做什么。但他无条件的相信着宸回，这一刻，李念云用尽最后的力气开始催动流云诀，他这么决定着，只要这个男人发了话，就算是焚烧自己的气海内田，也绝对要救下这个人。钟云秀甚至也不惜以自己的血肉来献祭，施展着大天造化术。
    在所有人都疯狂攻击天帝领域的时候，宸回与宸玲自然也没有停下。
    但当所有人内劲都用尽的时候，有着不息之力的宸回，却依然是拥有取之不竭用之不尽的力量。
    宸玲还留有一剑！
    七情诀的纹路再次爬满她的脖颈，这一刻，她是有着媲美小夜和尚那般境界的至强者。
    宁无邪，云沧玄，张天师，叶依然这四人联手的一剑，虽然被巨大的重力吞噬掉了，但……极短的一个时间里，斩出了一道轨迹。
    就仿佛是用无上的剑气开出了一条路。
    那条路马上便会消失，只在须臾之间，便会再次被黑色填满，宸回很想自己去刺出这一剑。但他的速度还不够快！
    要在那一瞬间出剑，再安然返回是绝对无法做到的事情。
    可是，宸玲可以。
    宸玲的身影瞬间消失，忽然间便来到了姬凝渊面前。
    那把剑不再是弧光，不知何时，宸回将手中的剑交给了宸玲。
    灵犀意下，他预见了一个短暂的未来。
    那一幕，刺杀了姬凝渊不是自己，而是宸玲！
    他终于知道要做什么了。
    一道剑意始终连接着宸玲与他，在宸玲步入了天帝领域的一刹那间。
    每个人都以为这位强大的女子会与姬轻烟一样，瞬间便会被巨大的重力扭曲。
    姬凝渊也是这么以为的，他的脸上还带着那让人憎恶的笑容。
    多么可悲啊，到最后，只能想出这种送死的手段。
    他张狂的笑着，千年来情绪波动最大的一次大概便是今日。
    自己最讨厌也最畏惧的那些人终于要一个个死在自己面前，这实在是太美妙了。
    他等不及要欣赏着这位美丽的故人之女，粉身碎骨的画面。
    可时间……仿佛在这里停住了。
    姬凝渊看着那把漆黑的剑，仿佛能够感受到那把剑上有着许许多多不甘的灵魂在呐喊。
    时间停了么？
    不，没有。
    那把剑在前进着，然后刺入了他的胸腔。
    那把剑还在前进着，然后穿过了他的心脏。
    他睁大眼睛，骇然的看着宸玲的面容。
    为什么她没有死？
    这一瞬间，他发出了疑问，也在这一瞬间，他看到了答案。
    在天帝意志之外，那名掌柜骨头全部断裂。然后又被人用惊人的治愈手段给救了回来。
    血液因为巨大的压力而爆出体内，却又因为流云诀与大天造化术而迅速再生。经脉被压断，又瞬间再次生出接上，脏腑被压碎，又瞬间再次修复。
    他就仿佛在经历着人间最残酷的极刑。
    不断地经历破灭，然后重生，再破灭，再重生。
    那该是一种怎样的痛苦？
    那个男人的双眼已经没有了任何神采，意志似乎因为巨大的痛苦而彻底的崩溃，可偏偏，那缕连接着他与宸玲的剑意，始终没有断去。
    钟云秀咬着牙，双目，鼻孔，耳朵慢慢渗出血迹。可依旧，这个女子在疯狂的催动着大天造化术。
    只有极为惊人的治愈速度才能让掌柜始终处于生死的边缘，而不是彻底死去。
    只要自己慢了哪怕一拍！掌柜便会死，宸玲也会瞬间死去。
    绝对不能慢，不然永远无法原谅自己，不然下了地狱也无法原谅自己。
    丁七两看着阿秀与掌柜的模样，这个魁梧的汉子，带着眼泪发出痛苦的咆哮。
    每个人都感觉到了体内仿佛有着野兽在呐喊在撕裂。
    如果这样还不赢？这个人间是否还有正义值得相信？
    领域之内，宸玲强忍着眼泪。
    她的生命力因为两极生死剑而不断的被掌柜填充。
    她当然知道这是怎样的一种痛苦。
    所以这一剑，她不可能失败！
    姬凝渊的嘴角微微抖动，宸玲也发出无声的怒吼。
    没有人知道领域里这二人在说什么。
    但这一刻起，黑色的领域开始消散。
    天帝意志的重力也开始慢慢削弱。
    李念云在打算焚烧气海内田的这一瞬间，忽然间发现掌柜的伤势停了下来。
    那一刻，他眼泪再次不争气的流了下来。
    那一刻，钟云秀昏倒在丁七两的怀里。
    那一刻，小夜放声大哭，年小糖疲惫的倒在地上，发出让人心疼的沙哑的笑声。
    宁无邪仰面倒在了地上，大口的喘息着。这位人间最强者，忽然发现自己第一次这么狼狈的倒在地上，却是如此的舒适。
    云沧玄想要高歌几句，但看着那个年轻人此刻崩溃的伤势，不知为何，天下第一剑客竟然有些哽咽。
    宸玲的身影回到了宸回身前。
    她没有说话，只是满含爱意的看着身受重伤的宸回，然后抱着他，忘了这是第几次，开始歇斯底里的哭泣着。
    所有人都累到在地。
    李四象，李藏剑，玄生十二亦如是。
    唯有一个人，他惊骇的站立着，不知所措。
    聂无痕。
    这一刻，聂无痕的表情显得有些呆滞。
    原来……神也是可以被杀死的。
    或者这个世界，本就没有神？
    这群人中即便是最强的，也不过与自己同境界，可他们都仿佛疯了一样拼着命，为了他人而拼着命。
    这样的一群蝼蚁，竟然杀死了这个世间最接近神的人。
    姬凝渊……死了。
    那股由天帝意志所造成的深渊，成了姬凝渊自己的坟墓。
    深不见底，一千年的记忆，也在这一刻，永远的被历史淹没。
    天空中那颗巨大的陨石。缓缓的飞向东方，那股束缚着它的恐怖力量，终于消失。
    白虹剑落地。
    聂无痕感觉到自己意志里那道压制感消失了，但……
    他好像再也不是那个高傲的聂无痕了。
    他穿着乞丐的衣服，连人也变得像乞丐一样。
    ……
    ……
    没有人离开。海水开始慢慢填补那道深渊。
    潮汐声有些喧嚣，宸回已经醒了过来，钟云秀却还昏迷着。李念云抱怨着自己连吃奶的力气都用上了，总算把这两个人带出了死亡的边缘。
    云沧玄的歌声难听到极点，可宁无邪没有力气制止他了，好在云沧玄也唱的断断续续的。
    李四象的神情有些悲悯，这场战斗，道教损失了老天师，佛宗损失了方正大师，江湖也没有了那位武道学者叶依然。
    还有无数知名的，不知名的人被屠戮。
    他有些伤感，只是看到去年冬天，那个被他救下的孩子，脸上多了名为勇气的东西后，忽然也有些欣慰。
    佛宗已经不需要再传承佛力了，将来小夜或许便是下一任佛宗领袖。自己便是道家领袖。
    两位师兄的衣钵，总算是有人可以接过。
    宸玲有些虚弱，但只是因为内劲消耗太多，她自然已经让身体回复到了未曾受伤的状态。
    宸回醒来不久，枕在了宸玲的腿上，仰面看着星空。
    “你都醒了，还打算拖着这幅残破的身躯多久？”
    再次施展两极生死剑，交换二人的生命力，似乎成了一种很无赖的使用方法。大概无妄与萧千业自己都不曾想过，两极生死剑这门功夫，成了拯救这个世间的关键。
    “要是恢复了，我就不能枕在你腿上了。”宸回很小声的说道，似乎是怕别人听到。
    宸玲脸一红。
    “你若喜欢，也不是不可以。”声音同样很小。
    宸回笑了笑，说道：“就这样吧，也不是……很痛了。大概最痛的还是阿秀和李兄……”
    “你是不是喜欢受伤？”宸玲轻声问道。
    “谁会喜欢受伤，可是交换伤势的话……虽然只是很短的一瞬间，但我心疼你。”
    “……”
    宸玲内心里很甜，只是还是假装不喜的问道：“怎么变得这么油嘴滑舌。”
    宸回没有立马回答这个问题。
    他是在很认真的思考，这位掌柜其实做事情都很认真。
    “大概，我是一个善于学习的掌柜，然后实话实说可不叫油嘴滑舌，我可是很认真的。”
    有几分账房的厚颜无耻，宸玲别过头去，嘴角带着笑意。
    “有星星。”李念云忽然说道。
    这场战斗持续了太久，众人也休息了许久，不知觉间，夜幕便已经降临。
    当然，这是真正意义上的夜幕。
    李念云说道：“东海城的冬天，可不怎么容易见到星星。尤其是暗海这一带。”
    宸回的笑容虚弱而又温暖，他看着天空，满足的说道：
    “这才是我想要的夜空。”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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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久违的爆更了吧，一万多字，很久没有这么爽快的写了。老实说，姬凝渊的死法，大纲上我就是标注了，众人奋起，合力击杀，但是怎么个击杀，是昨天才开始想的，有些累，但也有些爽。还有一个连庆战场没有交代，但我必须明天休息一天，我是晚上十点开始写的，写完我发现，早上七点了。所以……咳咳，明天我会发个特别篇凑数。断更，但总算可以理直气壮的断更了。对了，关于宸玲与姬凝渊最后的对话，其实我想的是，把你欠下的债一次还清吧。这是宸玲的呐喊。但是太中二了，而且又是一个彩蛋，想了想，此时无声或许更好。至于这句话出处，是英雄学院里，欧叔的名言之一~我太爱这部番了。我喜欢看热血的，催泪的，我还年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