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婉愣愣的站在水井边沿儿上,望着飞舞手中的棍子滚落在地。
飞舞眨了眨眼睛,似乎也没能回过神来,良久之后,还是霞儿扯了她一下,她才一个踉跄跌坐在地,气息微促的盯着倒伏在地的容景甫。
容景甫没能防备,一门心思都扑在苏婉身上,以至于飞舞从门外进来他都未能察觉。
“我、我不想动手的。”飞舞呢喃。
霞儿慌忙搀起飞舞,“主子快起来,主子您没事吧?咱赶紧走,赶紧离开这儿!”
飞舞这才回过神来,抬头望着苏婉,“我送你走。”
“你愿意放了我?”苏婉愕然。
“既然你不爱殿下,想来就算让你留在殿下身边,你也不会真心对他。你没有真心,殿下会伤心。与其如此,长痛不如短痛,还不如让你就此离开殿下身边。我不想让殿下,将来更痛苦。”飞舞眸色微黯,“你走吧!”
她跪在容景甫身边,轻柔的抚着容景甫的面颊,“殿下,对不起,这是飞舞第一次违背您的命令。可飞舞也没办法,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苏婉长长吐出一口气,总算能离开齐王府了。
是飞舞亲自送苏婉离开的,所以没人敢拦着。
“如果齐王不能好好珍惜你,会成为他这辈子最大的错误。”临走前,苏婉望着飞舞,微微凝眉,“他会知道你的好,你是个好女人。”
“惟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飞舞转身离开。
苏婉逃一般离开了齐王府,于她而言,这是个如同梦靥一般的人间地狱。只不过她还是有些担心飞舞,毕竟是飞舞放了她,如果飞舞出了什么事,苏婉会于心不安。
可转念一想,飞舞陪伴着容景甫多年,又算得上容景甫的红颜知己,应该不会有什么大事。最多是幽禁,或者责罚一顿便罢。大不了,容景甫再派人来追捕自己。
这似乎是苏婉能想到的最坏的结果,毕竟她并不了解容景甫,没有真正和容景甫生活过。
飞舞坐在床前,望着床榻上昏迷的容景甫,心里是悲凉的。她太了解容景甫的为人,容景甫最恨的就是背叛。苏离之所以最后被放弃,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容景甫心里的隔阂。他原谅不了苏离早年的背叛,所以在得到苏离之后,便再也不愿多看她一眼。
那么自己现在呢?
放了苏婉,跟背叛容景甫,几乎没什么区别。
“主子?”霞儿蹙眉,“殿下应该会明白主子的一片苦心。”
飞舞笑得凉薄,“他永远都不会明白,所以一辈子都追着后悔。如果他能明白,懂得何为放手,苏婉不会离开齐王府,不会离开齐王。”
“主子?”霞儿瞪大眸子,“要不,主子也走吧!”
“霞儿,你走吧!”飞舞道,“我不想连累任何人,现在走还来得及。”
“奴婢不能走,奴婢——”
“走!”飞舞面色陡沉,“听到没有?走!”
“主子!”霞儿跪在跟前。
“要我赶你出府吗?”飞舞冷了脸。
霞儿泣泪,“主子,奴婢愿意跟主子一起受罚!”
“我让你滚,你没听懂吗?”飞舞重重合上双眸,“滚出去!”
飞舞的性子其实很倔,霞儿知道自己无法更改主子的心意,只好退了出去。
寂静的屋子里,只剩下飞舞,静静的陪着容景甫。她知道接下来自己要面对的是什么,可她毫无畏惧。该来的终究会来,躲也躲不过。
容景甫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床榻上,入目所见是飞舞含笑的容脸。快速掀开被褥,容景甫眸色通红,“婉儿呢?”
“走了。”飞舞淡淡的回应。
“你说什么?”容景甫微微一怔,“走了?没有我的吩咐,谁敢放她走!你知道我有多辛苦,才能找到她,才能把她带回来吗?”
飞舞起身,“那殿下可知道,她为何要走吗?”
容景甫没有吭声。
飞舞继续道,“因为她不爱殿下,不爱齐王府,所以她不想留在齐王府,不想留在殿下身边。殿下,婉儿的心不在,你留着她的人又有什么用呢?让她再死一次,殿下便觉得心满意足了吗?留得住人留不住心,终究是要走的,还不如早点放手。”
一记响亮的耳光,飞舞被打翻在地。
容景甫眯起危险的眸子,眸光狠戾无温,“飞舞,你是要造反吗?是我平时太惯着你了!”蓦地,他面色一紧,“是你放她走的?”
飞舞心肝儿砰砰直跳,她知道容景甫这么问意味着什么。
“殿下,婉儿不爱你,可是飞舞深爱着你。我希望殿下能快乐,希望殿下能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可我也知道,殿下并不喜欢飞舞。我能出现在殿下身边,只是因为我这张脸,长得如此像她们。以前是苏离,而后是苏婉,殿下的心从来都不在飞舞身上。”她泪落无声,缓缓从地上爬起。
“可是这些,飞舞都不在乎,只要殿下能找到两心相许之人,飞舞愿意成全。可婉儿姑娘说的对,一厢情愿那不是爱,是一种束缚。殿下,您放手吧!婉儿走了,还有飞舞陪着您,不管多久不管多累,飞舞都愿意跟您一起面对将来。”
“殿下,婉儿不属于齐王府,您是追不回他的。她走得决绝,这一次是不可能再回来。殿下——”
是冷剑穿透身体的声音,鲜血沿着剑尖一点一滴的落下。飞舞僵在那里,望着怒不可遏的容景甫。在容景甫的眼睛里,她看到了他的腾腾杀气,他不是开玩笑的,他是真的想杀了她。
因为她放走了苏婉,所以她该死。
顶着替代品的身份入齐王府,最终她还是替代品。可有可无,无足轻重。
口腔里,弥漫着浓郁的咸腥味,有滚烫的东西,从心口里涌出来,从眼眶里滚落下来。飞舞淡淡的笑着,娇眉微蹙,真的好疼。
一开口,鲜血喷薄而出。
“我这条命是殿下给的,殿下要收回,飞舞无话可说。”她上前一步,剑刃穿透了她的身子,便是容景甫握剑的手,也跟着颤了颤,“可是——”
下一刻,她突然扑在了容景甫的身上,鲜血染红了容景甫的手。
莫名的心头一颤,容景甫的胳膊微微垂下,一时间心里的怒气突然降至冰点。
飞舞抱着容景甫,冷剑彻底贯穿了身子,冰冷的剑刃上,鲜血直流。
她笑着伏在他怀里,“飞舞无悔,陪着殿下一场。以后,飞舞陪不了你了。殿下——要好好保重,不要再去找婉儿,她不爱你,不会把心给你。找一个你爱的,也爱你的女子,才是殿下的幸福!”
鲜血不断的从口中涌出,她的声音越渐孱弱。
终于,她从他身上滑落,重重的倒伏在地,再也没了动静。
容景甫的身上染着飞舞的血,看着躺在脚下的女子,脸上残存的那一丝笑靥,突然身子一颤,跌坐在凳子上再也没了动静。
还记得那些年,苏离嫁给容盈,自己疯似的寻找着苏离的踪影。这京城内外,但凡长得像苏离的女子,都被他接入府中。也是在那时候,他遇见了飞舞。
飞舞是青楼女子,那一舞倾城,招来多少瞩目。偏偏遇见了容景甫,命中的克星。飞舞原也傲气,只为容景甫那一句,我愿娶你回府,她便义无反顾。
身陷青楼,看厌了浮花浪蕊,一心只想从良。
可是越美貌的青楼女子,越是难以从良,因为你的美貌也象征着,曾经的入幕之宾何其之多。男人总不喜欢自己的女人,有太多的人碰过。
所以当容景甫开口那一句跟我回府之时,飞舞便彻底的沦陷了。因为自己并非完璧,不过是残花败柳,却得容景甫宠爱,飞舞格外珍惜。不管容景甫想做什么,她都始终支持,从不敢悖逆。她聪慧、大度、温柔体贴,也唯有这一次,她悖逆了他的意思,放走了苏婉。
容景甫呆呆的坐在那里,看着飞舞浑身是血的躺在血泊里。
飞舞没了,以后的齐王府里再也不会有飞舞此人。如花似玉女子,再也不会回来。那一句温柔似水的轻唤“殿下”,从此以后只能成为容景甫的回忆。
到了夜里的时候,容景甫觉得,整个齐王府安静得可怕,他竟然连个说知心话的人都没有。恍惚间,他似乎又看到飞舞站在那回廊底下,昏黄的灯光落在她脸上,她浮起淡淡的笑靥,温柔的唤一声,“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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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婉平安归来,侥幸逃回红坊,倒是把白狐和杏子吓得够呛,险些把整个京城都翻过来。事实上,苏婉自己也心有余悸,这一次再也不敢大意,再也不敢轻易让白狐离身。
“原来是齐王府下的手,难怪我们怎么找都没找到。”白狐冷然,“容景甫还真是阴魂不散,看样子以后不可轻易出门。”
“副统领,那皇榜的事儿怎么办?”杏子忙问。
“什么皇榜?”苏婉不解。
白狐垂眸,转头看了一眼急急忙忙赶来的如意,“皇榜张贴,恭王妃殁。”
眉睫陡然扬起,如意站在那里,呼吸微促。她这一日也跟着白狐他们忙里忙外,打探苏婉的消息,所以也没顾得上皇榜的事儿。如今,乍然听见,竟有些回不过神来。
“如意?”苏婉低低的喊了一声。
如意笑得有些勉强,“我不是难过,我就是担心师父会难过。恭王妃殁,本来是件好事。暗香能在临死前替了师父一命,也算是极好的下场。可是师父——”
“她以后就只能是林慕白。”苏婉笑着握住如意的手,“这不是她一直想要的吗?没有过往的束缚,她不必在一个人承担国仇家恨,不必再活在过往里。现在她重生了,我们该为她感到高兴。那么多年的恩怨荣辱,不是谁都能扛得住顶得住的。她太难了!”
如意红了眼眶,“师父以后终于自由了。”
“燕羽公主没了,这世上就不会再有大殷皇朝的存在,那些蠢蠢欲动的前朝旧部,也可以彻底死心。”苏婉只觉得心里闷着难受,约莫林慕白也会很难受吧!告别过往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洒脱恣意,毕竟是刻入骨子里的东西,伴随了前半生,如今终于彻底斩断。
老头突然从屋顶上窜下来,“我就知道你们背着我,在某个地方聚合。好在老头子脚程快,终于找到你们了。”他扫一眼苏婉与如意红红的眼眶,当下着急,“你们怎么了?是不是我小徒弟出事了?你们快说,是不是我小徒弟出了事?”
“你别添乱!”白狐一声吼,“你才出事呢!殿下好好的,能出什么事?你别捣乱,如果再折腾,小心我把你赶出京城!”
“呸!”老头啐一口,“你当你还是女子卫队时候呢?这都不是大殷皇朝了,你还能有本事把我赶出京城?我可告诉你,你要是再敢对我大呼小叫,别怪老头子我对你不客气。那、那什么孟公子的,我保准让他变成第二个宋明成,到时候你可别哭着回来求我!”
白狐急了,“老东西,你胡说八道什么呢?你再敢胡作妄为,我就剁了你的手脚,把你装在瓮里拿酒泡着信不信!”
“哼!”怕你才怪。这老头天不怕地不怕,疯疯癫癫惯了,还能怕白狐?撇撇嘴,老头子瞧了众人一眼,自觉无趣,“不好玩,我找别人玩去!”
白狐几欲拦阻,可惜还是让老头跑了。
他的脚程,可不是白狐能追的上的。
“吩咐下去,如果看到这老东西,马上派人盯着。”白狐只觉得不安,可别再出什么乱子。如今宫里宫外都动了起来,眼见着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迹象,如果再来个搅屎棍的,估计得捅出大篓子。
杏子颔首,疾步离开。
“他似乎——”苏婉凝眉,“并无恶意。”
“姑娘有所不知,当年就是他带坏了殿下,还得殿下被罚离开京城前往边关。而后殿下归来,又是他净给殿下出馊主意,和殿下一块闹得整个京城鸡飞狗跳。”白狐觉得头疼,“别小看了这老东西,鬼主意多着呢!当然,他的主意基本属于乱来,毫无章法可寻,简直没个正形。”
苏婉轻笑,“倒也有趣。”
白狐揉着眉心,“那是因为你没看到他,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样子。到那时候,你就不会这么想了。”
“是吗?”苏婉凝眉,这老头真的有这么强的杀伤力?
老头心想着,你们不带我玩,我自己去玩。这京城他闭着眼睛都能走一圈,一定能找到好玩的东西。可当跛脚把那皇榜内容这么一说,老头不干了!
自己的小徒弟怎么就挂了呢?
这会子,说啥都拦不住,非得要入宫。
“师父,她如今不是恭王妃,听说是侧妃。”跛脚絮絮叨叨。
“那也不行,不亲自看一眼这丫头,我对不起她爹。”老头脚下飞快,一阵风似的往皇宫方向跑去。
“可是师父,如今宫里戒严,你现在进去万一被抓住,可怎么办呢?”跛脚又问。
思及此处,老头一脚踹开跛脚,“就你给我拖后腿,你在宫外等我,如果天亮之前我还没出来,你再让人来救我。”
“那师父会在哪里等着我救呢?”跛脚一本正经的问。
老头狠狠瞪了他一眼,“黄泉路!”
跛脚咽了一口口水,没敢再吭声,乖乖站在宫墙外头等着。师父的脚程快,一个人独自行动目标就更小,要想抓住他这条活泥鳅也是比较困难的。
思来想去,老头决定跑去栖凤宫看看。听说栖凤宫里住着皇后,皇后又是小徒弟丈夫的母亲,所以去问她应该不成问题。
奇怪的是,这栖凤宫也被人严加把守。在老头的记忆里,那个经常生病的魏王夫人,似乎不喜欢这样的排场,她不是一直都喜欢安静吗?这会子是怎么了?
难不成当了皇后的人,都得这样?
想了想,也是!前朝皇后的排场,比这儿还大呢!
不过人多又怎样,老头照样能溜进去。
好在栖凤宫里头,没多少人,跟外头的戒备森严比起来,果真是顺眼多了。老头沿着回廊,慢慢的走着。这皇宫里每一个地方他都熟,唯独皇后和东宫,他不太熟,只因不常来。
“站住!”一个稚嫩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老头蹙眉,怎么宫里还有孩子?
鼓着腮帮子,老头幽幽然转身,双手叉腰望着站在烛光里的容哲修和明恒。明恒冷剑在手,这个时候他必须完全保证容哲修的生命安全。
“什么人?”明恒握紧手中冷剑。
这是非常时期,宫里已经完全戒严,怎么可能还冒出来这样一个老头子?除非对宫闱特别熟悉。明恒没在宫里见过这老头,是故满脸的戒备。
“这奶娃娃倒是挺好看的。”老头盯着容哲修,眼珠子都发亮了,“还真够精致的。”
说着话呢,容哲修只觉得身上一紧,竟不知何时已被老头抱起,当下一惊。
别说是容哲修,便是明恒也愣了,这人的速度太快,以至于自己根本不是对手。
冷剑出鞘的那一瞬,老头已经抱着容哲修到了院子里的亭中,笑嘻嘻的捏着容哲修的脸,“这娃娃真好看,长得就像我小徒弟小时候。”
“放开世子!”明恒咬牙切齿。
“柿子?我还桔子呢!”老头笑呵呵的捏着容哲修的脸。
容哲修本来还有些害怕,可到了这会,只觉得愤怒。一把拍掉老头的手,容哲修梗着脖子,“别动我,你这个糟老头子!”
“呀呀呀,小娃娃的声音真好听!”老头满脸的欢喜,早就把自己入宫的初衷抛出脑后,“我好久没见过这么可爱的小娃娃,娃娃你多大?”
“什么娃娃,娃娃的?我是世子,你敢对我无礼!还不快放下我,否则我爹和我娘不会放过你!”容哲修咬牙切齿,愤愤的抚着自己被捏疼的脸,鼻间哼哼两声。
老头愣了愣,“呦呵,脾气还挺大!”
“快放了世子!”明恒恨不能上去宰了这老东西,竟敢动世子,简直是不要命了。可他也奇怪,这老头的武功路数前所未见,这脚程如风一般,令人叹为观止。明恒怕把他逼急了,他会对容哲修不利,是故也不敢靠得太近,全身绷紧,目不转睛的盯着眼前的老头。
老头抱着容哲修,让容哲修坐在自己的腿上,“你是谁家的孩子?这宫里的,是老皇帝的?”
“那是我皇爷爷!”容哲修噘着嘴,可他也看出来了,这老头有点疯癫,所以容哲修冷静下来。心里揣测着,这老头约莫不会伤害自己,只不过他得知道,老头为何会出现在栖凤宫。难不成是冲着皇祖母来的?是刺客?
容哲修纳闷,这皇三伯什么时候穷得只剩下这么老的刺客?摸着老头的白胡子,容哲修蹙眉,这年纪好像比皇爷爷都老,怎么还来做刺客?
想到这儿,容哲修的玩性突起,他笑嘻嘻的拽着老头的白胡子,微微用力,疼得老头子哇哇直叫,“轻点轻点,你拽那么用力,是想疼死我吗?”
明恒蹙眉,一脸的懵逼,这又是哪一出?不是刺客吗?怎么到了最后,好像反过来了?
侍卫们上前,被明恒快速拦下,示意众人不许轻举妄动。见状,侍卫们只好退下,不敢上前半步。
“老伯伯,你来这里干什么?”看这老头的衣着打扮,根本不是宫里人,既然他那么欢喜自己,总该问点什么才好。容哲修人小鬼大,笑嘻嘻的从老头嘴里套话。
“我来找人。”老头这才想起自己是来找小徒弟的,“你是容景宸的儿子?”宫里的孩子,是不是太子的呢?容景宸如今是太子,难道是他的?可容景宸的孩子,不是应该养在东宫或者琉璃宫宋贵妃那儿吗?这是皇后,难道是——老头瞪大眼睛,细细的打量着容哲修。
“你才是他儿子!”容哲修嗤鼻,“你看我的眼睛,看我这鼻子,看我的嘴巴,哪里像他?他有我这么好看吗?他能跟我爹比吗?他身边的那些女子,能跟我娘比吗?这是什么眼神?”小小年纪也跟着动了气,他这五官长得可像他爹容盈,这是皇祖母和皇爷爷说的。
爹当年乃是数一数二的美男子,这老头这眼神,八成是眼屎糊了眼睛,怎么就没瞧出他这风华绝代的小模样呢?哼哼!
“哎呀,还真没发现,你是容景睿的儿子?”老头欣喜若狂,“你娘是不是白馥?”
容哲修瞪着眼睛看他,就是不说话。
“喏,我跟你说,你别拿这种眼神看我。按理说,你还得喊我一声师公呢!”老头笑嘻嘻的又伸手去捏容哲修的脸。
容哲修最宝贝的就是自己引以为傲的脸,当下动了气,“说话就说话,别动手动脚的,小心我把你的手剁下来。”
“小东西,跟你娘一样狠。”老头喜不自禁,“我跟你说,你娘小时候也跟你这样,特宝贝她那脸蛋,我就特喜欢捣鼓她那脸。”
“你认识我娘?”容哲修蹙眉。
“来来来,我跟你说你娘小时候特淘气。”老头来了兴致。
一听说是来跟自己说娘幼年之事,容哲修兴致勃勃的坐在一旁的石凳上,一脸的殷勤,“老伯伯,你真的是我娘的师父?”
“都说是你师公,还能骗你不成?”老头撇撇嘴,“我跟你说,你爹和你娘能在一起,还是我给你娘支的招。想当年呢,你娘可是大殷皇朝数一数二的女巾帼。亲王知道不?大殷皇朝有史以来唯一一位女亲王,差点都成女皇帝了。如果你娘当了皇帝,这会子就没你现在所谓的皇爷爷什么事儿了!”
明恒恍然大悟,突然想起那个疯疯癫癫,偶尔神出鬼没尽出瞎主意的王妃的师父。
那不就是前朝的御医林申?
如此一来,明恒如释重负,冷剑归鞘,原来是他!
只不过,明恒有些头疼,这老头进宫估计是冲着林侧妃和殿下来的,可到了这儿竟然跟容哲修开始胡咧咧,压根忘了自己的最初目的。果然,年纪大了不靠谱啊!
明恒想着,让老头留在这儿,总好过他在外头胡乱走,到时候被太子和宋贵妃的人发现,闹出大乱子。如今宫里已经是剑拔弩张,这老公的脚程那么快,轻功那么好,如果能留在世子身边,万一世子有危险,还能打个帮手。
这么一想,倒也是极好的。
不过嘛——还是得悄悄的通知天牢那头。
因为圣旨下达,林慕白也是同罪,是故只能搬出甘露殿,被送到了天牢里跟容盈待在一起。只等着容景宸哪天心情不好,一道上刑场。
至于苏离,竟然没人关心她的死活,甘露殿没找到人,宋贵妃也不着急,淡淡然一句暴毙就把事情这样过去了。毕竟对于宋贵妃而言,苏离最后的价值,不过是送容盈上刑场的时候,让容盈的身边多个女人!是故,真当无关痛痒!
林慕白的身子越来越沉,如今谁也睡不好,吃也吃不好。容盈干脆陪着她坐起身来,就着天窗的月光,对月下棋。
可他的心思都在林慕白身上,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如今看她怀着身子如此辛苦,更是心疼不已。
“你总盯着我看做什么?”林慕白瞥了他一眼,“能从我身上看出朵花来吗?”
“咱以后不生了。”他突然冒出一句。
她微微一愣,“谁家男子,不喜欢多子多孙的,你倒好。”
“太累。”他轻叹一声,落下一枚白子,却发现自己无路可走,又输了。
“为你累一些倒也值得。”林慕白淡淡的笑着,“你又输了。”
“那你高兴吗?”他问。
她浅笑,“你心不在焉,刻意让着我,我怎么高兴得起来?这一次,不许分心,咱们好好下一盘。也得教你悄悄,什么叫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容盈长长吐出一口气,“算算时辰,也该差不离。你怕吗?”
“你都不怕,我怕什么?”林慕白笑问,“这皇宫,我比你熟。这里有多少宫殿,多少条路,从哪儿走能避人耳目,从哪儿离开能悄无声息,我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今时不同往日,你如今身子不便,如果打起来,我怕伤着你!”容盈慢慢的拾掇着棋坪上的棋子。
“我——”
“嘘!”容盈示意他禁声。
五月无声无息的落在外头,俄而朝着二人行礼,“殿下,林申入宫了。”
眉睫陡然扬起,林慕白骤然转头去看五月。恰巧五月的视线也正好落在林慕白身上,四目相对的那一瞬,五月快速敛眸低头,面色微白。
“师父进宫了?”林慕白深吸一口气,若无其事的回眸望着容盈,“他应该是来找我的,怎么不见他人影?去哪了?”
这师父惯来不按常理出牌,所以连林慕白都猜不透他到底要干什么。
“在栖凤宫,如今和小世子在一处。”五月低语,“明恒说,二人相交甚欢,世子刻意留下了他,免得他到处乱跑惹出乱子。”
“修儿?”林慕白一笑,没有再说什么。
容盈揉着眉心,“可别把修儿也给教坏了!”
林慕白嗤鼻挑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是我师父一手教出来的,怎么,给你丢脸了?”
“岂敢岂敢!”容盈心头腹诽,那老头惯来出馊主意,要是把修儿往疯疯癫癫的路上带,来日还不定要怎样的天下大乱。
一想起当年肆无忌惮的白馥,容盈就有些头疼。如果修儿变成第二个白馥,这可如何是好呢?以后怕是没有女人能降得住他!
“让师父留在栖凤宫也好,横竖事情很快就会结束,不必旁生枝节。”林慕白轻叹一声,想起了师父,就想起了义父,想起了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往。
林慕白望着五月,眸色微黯。
“卑职告退!”五月行礼。
“去吧!”容盈握住林慕白微凉的手,“怎么了?”
林慕白含笑摇头,“没什么,只是突然间有点悲春悯秋的。当年的十二月,就剩下这么两个。当年——”
“当年已经过去。”容盈伸手将她轻柔的带进怀中,指尖轻柔的抚着她的唇瓣,笑得有些微凉,“我只在乎,你就是你,从未变过。”
她笑着,突然咬住了他不安分的手指。
他一笑,“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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