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山好明月

    
    乔明月刚来C市那年，也曾十分同情这样的乞讨者，她是时常觉得，比起这些人，她幸运太多。
    从这时候起，她就懂得，自己悲伤没有鞋穿时，还有更多的人没有脚，每次看到这样的人，都会给个十块二十块，以表同情。
    直到有一天，她正在公交车站等车，正好一辆公交车进站，而正好，她脚边一个趴在小车上慢慢前进的乞讨者，她飞快的往他的盆里丢了二十块钱，之后便往公交车门口挤。
    瘦小的她被后来的力量挤得一个踉跄，差点栽倒在公交车门口，她生气的往后望，谁知，挤她那人，真是之前，推着小车趴在地上的那个讨钱的人！
    她当时也以为他是断了双腿，可又亲眼看见这个人，直挺挺的站在那里，还精气神十足的跟她挤公交车！
    从那之后，她便再也没有给过这样的乞讨者一分钱，又过了很久，她才看见揭秘视频，知道，他们看起来断了的双腿，不过是像盘腿一样蜷在裤子里……
    又等了十多分钟，才看见关山从远处走来。
    关山身边，一个未曾见过的中年男人。
    那应该就是唐威廉。
    她笑着迎上去打招呼，唐威廉却一脸的‘我知道。’
    关山不予置否，朝着博物馆入口做了个请的手势。
    两人大步朝前走，乔明月愣了几秒，关山回头，笑说：“明月！去检票！”
    乔明月心中微热，提起脚步也跟了上去，就在她刚拿出门票，手里一空，被旁边的人抽走了。
    黄萱早已经在这里等了她好久，只等着她拿出票来。
    关山和唐威廉见博物馆的门没开，齐齐回头，便见黄萱扬了扬手里的票。
    关山微微皱眉，却见黄萱直直朝着他们走来。
    “关总，唐总，上午好。”
    之前关山是对唐威廉说，乔明月是他的约会对象，是要往结婚对象发展的那种，可现在又来了一个是什么意思？
    唐威廉看了看黄萱，又看向关山，一脸迷茫。
    关山不由得对黄萱另眼相看，这个女人的心思，可真是厉害！
    之前他安排老何，让乔明月来陪同，怎么穿到黄萱耳朵里就不得而知，可是现在她竟然自己过来了。
    现在要是让她们两个人一起，无论因为什么理由，都会让唐威廉觉得公司的安排不严谨，觉得他们华策管理又漏洞。
    可现在让黄萱离开，她势必不会配合。
    只怕会闹出更大的麻烦。
    不知不觉间，居然到了进退两难的地步，除非，完全放弃塔塔食品集团这个大客户。
    乔明月早就猜到黄萱不会这么善罢甘休，没想到的是，她竟然直接跑来这里了。
    想必她是十分有把握拿下这个单子，不然也不会直接刚上总裁。
    可要是真的让她搞定塔塔集团这个单子，岂不是等于，她到嘴的肉生生被黄萱抢去？
    而且，老何以后，绝不会因为总裁的特别关照而帮她说话。
    所以，要想在业务部待下去，要想在华策继续混，这一回，无论如何都不能让黄萱抢了先，而要由她，拿下塔塔，拿下唐威廉。
    乔明月咬咬牙，脸上招牌式的笑已经灿烂的挂了出来。
    原本还在担心的关山眉心一跳，一双眼睛不禁看直在乔明月身上，他看见乔明月像是身披铠甲的战士，被圣光围绕。
    他忽然有点想要看见她战斗的样子。
    乔明月也走到他们身边，对唐威廉笑道：“唐总，这是我的同事黄萱，因为她对博物馆的历史比较熟悉，考虑到您可能会有一些感兴趣的问题我会答不上，所以邀请她同来，没提前跟您说，非常抱歉，还请您多多包涵。”
    哦，原来是这样——唐总点点头看向关山：“那我们进去吧？”
    关山做了个请的手势看向乔明月，他怎么就没想到，只要说，黄萱是她自己请来的就好了？
    关山朝着乔明月偷偷点了个赞，倒是刚才还意气风发的黄萱，一张绿脸。
    等唐威廉和关山在前头走远了之后，黄萱拉着乔明月冷冷说道：“你说什么鬼话？我什么时候对历史熟悉了？”
    乔明月微微仰着头，睨了一眼黄萱：“啊，原来你不会啊，不好意思，我说错了。”
    说这话的时候，依然淡淡笑着，就是一张十分欠扁的脸。
    她根本不知道黄萱懂不懂历史，她不过是挑着自己擅长的类容，来砸黄萱而已。
    这个时候，谁见多识广谁能拔得头筹。
    看着乔明月小跑两步紧紧跟上唐威廉和关山，黄萱狠狠很跺了一脚，却不得不跟上去。
    刚参观到第一个展厅，唐威廉忽然停下脚步说：“丽莎到了门口，你们等我，我去接她。”
    黄萱抢先一步：“唐总，让我替您跑一趟吧！”
    乔明月也说：“唐总，我和她一起，保准给您将夫人接过来。”
    唐威廉正要点头应声，黄萱又立刻改口：“既然乔明月去，我就留下来给您做介绍好了。”
    唐威廉看了看黄萱又看了看关山，关山笑道：“既然黄总同意了，那就乔明月你去接夫人，黄萱，你来做介绍吧！”
    乔明月应声，转身就走，黄萱沾沾自喜，只要乔明月没在，她就可以趁机和唐威廉多熟悉熟悉，关系越亲近，单子就越好拿。
    她不知道是，转身之后的乔明月，早已经是勾起了嘴角，乔明月一早就听关山说了，拿下塔塔集团拿下唐威廉的关键，只怕是在其夫人身上。
    所以刚才，黄萱要去替唐威廉接夫人，她才要开口跟着去，却没想到，黄萱自己说不去了。
    正和她意。
    乔明月走到检票处，左顾右盼没看到像是唐威廉妻子的人，正琢磨要不要回去问问时，一个金发碧眼高鼻梁的中年女人朝着入口处走来。
    惊奇的是，这个女人，是半个小时前，向她求助的那个欧洲女人。
    乔明月走上前，问：“请问，您是丽莎吗？”
    那女人看见她，先是一愣，显然也认出她来了，继而，喜道：“是我。”
    丽莎刚才不过是去旁边的特色小商品店买了点小玩意，这一逛就忘记世间。
    现在手里拎了个硕大的塑料袋子，里头装满各色小玩意。
    乔明月笑着伸手去帮她提：“我来帮您。”
    丽莎的习惯向来是不去麻烦别人，或许说，他们国家所有人的个性都是这样。
    你要是强行勉强去帮她，她会觉得你不安好心。
    乔明月讪讪收回手，脸上却笑意未减，说：“唐总已经在前面等着了，他说等你到了一起往下个展厅。”
    丽莎点头跟上乔明月往展厅走去。
    黄萱一心扑在唐威廉身上，紧紧根在唐威廉和关山的身边。
    关山专心致志陪着唐威廉看展柜里的展品，黄萱心急，趁着唐威廉转身要走到下一个专柜边上，她急忙迎上去说：“唐总，我们华策绝对是一流的服务一流的团队一流的经验，您和塔塔选择我们华策，一定会获得更多的价值体现……”
    这些岂是唐威廉不知道的？
    早在关山和唐威廉见面的第一次，两个公司合作的优势、机会全部分析了一遍，甚至连彼此的劣势和威胁都毫不隐瞒的说了一遍。
    这是抱着百分之一百的诚意去谈的，黄萱若是不说话也就罢了，或者说点博物馆的文物历史，倒也错不到哪里去。
    这一开口，不但班门弄斧，还会让唐威廉觉得，华策目的性太强，从而反感。
    这可是销售大忌！
    关山声音微沉：“黄萱！”
    黄萱吓了一跳，诧异看向总裁。
    关山指着眼前一方展品，声音冷冷：“这个是什么？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唐威廉又回头，去看关山指着的那东西。
    关山转移了他的注意力，眼神冷冷瞪了黄萱一眼示意她不要再乱说话。
    黄萱不知其中缘由，只觉得委屈。
    可关山的意思，她却不能不听，只好认真去看那方展品。
    看来看去，结果，除了展柜上标注的‘漆器十三号’几个字，连一句多的介绍也没有。
    她可不懂这些啊！
    这是个什么漆器，来自哪个朝代，她一概不知！
    正皱眉冥思之际，乔明月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汉代漆器，俗称耳杯，它的学名叫做“羽觞”，饮酒用的。这种饮酒的容器对我们的酒文化历史产生了巨大影响，一直影响到今天。今天很少有人写诗了，但古时候写诗的人都愿意在举酒的时候说“觞”，其中有个著名的故事，便是‘曲水流觞’了。”
    乔明月微微笑着，朝着旁边另一件，一样标注漆器编码的东西，又是一番娓娓道来，听得唐威廉一脸欣喜惊讶，连身后丽莎一直跟着，都未曾察觉。
    直到丽莎开口说话，唐威廉才回神，对着自己的妻子连连道歉。
    丽莎笑道：“今天真是来对了，有这么专业的人进行讲解，肯定能收获多多。”
    关山更是对乔明月刮目相看，他没想到，乔明月还有这个技能。
    几个人往前走，竟也不管后头还跟这个黄萱。
    一直到博物馆参观结束，关山也没有再提业务的事。
    唐威廉和丽莎刚离开，黄萱也跟着离开。
    乔明月的笑容，这时候就像变脸一样收了起来，一脸淡淡神色。
    一旁看着的关山不由得啧啧称奇，都说女人的变脸和翻书一样快，这乔明月的变脸，可谓是顷刻之间啊！
    虽然说，做销售，做业务，就是人前卖笑脸，可他还是觉得，乔明月不装笑的样子，更好看。
    他走上前去：“今天表现不错，走，带你吃好吃的去。”
    乔明月白眼一翻：“单子都没签。”
    还有脸吃饭——她心里默默补了一句。
    关山却觉得，这一单稳了，他笑说：“要是没有你，这单还真悬了。”
    乔明月眨眨眼睛。
    关山说：“唐威廉很在意他的妻子丽萨，看刚才，丽萨对你的态度，可见这单绝对不会飞。”
    乔明月便想起还没进博物馆之前发生的那一档子事儿，说给了关山听，关山更是大喜。
    他亲自给乔明月开了车门，十分绅士的拿手去挡门顶：“请，我的幸运星。”
    乔明月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不由得多看了关山两眼，她有点咬不准，关山是对她说的这句话，还是纯粹是因为她有机会拿下塔塔集团才这样。
    那边丽莎和唐威廉一起去了塔塔集团总部，丽莎问唐威廉：“这个乔明月，的确很有优秀，华策也很值得信任，你还要多考虑一段时间吗？”
    唐威廉看着自己的妻子，一脸正色：“你知道你没来时发生了什么吗？乔明月说，黄萱是她请来专门给我们做介绍的同事。”
    丽莎不解：“可那黄萱什么都不知道啊！”
    唐威廉说：“真是如此，你想，乔明月为什么要请她同行？”
    丽莎若有所思：“你是说，他们公司内部非正当竞争？”
    唐威廉点点头：“关总说，乔明月是他的约会对象，将来是要结婚的，他们国家有句老话，叫做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可见华策并没有我们看到的那样值得信任。”
    丽莎道：“如果真是你说的那样，乔明月一定是个利己主义者，可她在不认识我之前，是的的确确帮助过我的。”
    丽莎将之前被乞讨者欺骗和纠缠，是乔明月救下她的事情说个唐威廉听。
    唐威廉听后，微微蹙眉道：“这样说来，还真不好评判。”
    丽莎道：“要不，再给她一次机会？不与华策合作不要紧，可万一错过一个好的合作伙伴，将会是你和塔塔的损失。”
    唐威廉笑道：“好，就听夫人你的，不过，我得先说好，要看乔明月什么时候联系我，要是这之前，我已经找了别的合作单位，可就不能怪我没给机会。”
    丽莎没有亲眼见到黄萱忽然拿走乔明月手里的门票那一幕，虽然愿意相信自己丈夫所说的话，可是，之前乔明月给她介绍关于博物馆主展品那一段儿，非常详尽，让她收获颇多，她自然不愿欠人家一个人情。
    关山说带乔明月去吃好吃的，确实说到做到。
    那个餐厅就在市中心，是家东南亚菜馆，让两人觉得十分神奇的是，居然在那家餐厅，碰到了成章和安悦。
    乔明月朝着不远处那两个有说有笑的人指了指，说：“他们，什么时候走得那么近？”
    关山朝着她指的方向看了一眼，也觉得很神奇，他对乔明月说：“要不，去拼个桌？”
    乔明月连忙摇头：“算了算了，他们都快吃完了。”
    她不是不想去拼桌，是觉得，他俩万一会发生点什么，这一去就给搅黄了。
    她不知道是，那两个人该发生的不该发生的都已经发生了。
    成章和安悦吃完，也没发现这边一直有两双眼睛观察他们，直到他们走出餐厅，乔明月才将心思收了回来。
    东南亚是湿热气候，菜也都偏酸辣口味，乔明月是典型的南方妹子，虽然不同于大多数南方女孩的娇小玲珑，但她那个胃是典型的喜酸辣的南方胃。
    乔明月大快朵颐，关山只是浅尝辄止。
    若是放在以前，她绝对不会在乎关山的心思，可自从知道，关山可能并不像表现的那样之后，对他多了几分心思。
    怕和他在一起怕再一次受伤是真的，可她心里，那抹日渐浓重的情愫也是真的。
    乔明月抬头问：“你是不是吃不习惯？”
    她那点表情变化全被关山看在眼里，他淡淡笑着：“是有点吃不习惯。”
    要是以前关山这么说，乔明月一定要重重怼回去：吃不惯还带她来吃，是叫她故意吃不顺心吗？
    她不但要重重怼回去，还要特意吃给他看，告诉他，自己不会被他影响半点。
    这一次。
    她轻轻放下筷子，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要不，我们去换别家？”
    关山嘴角的笑意都快藏不住，一双眼睛也变得肆无忌惮：“不用，我不饿。”
    我看你吃就好——关山心里这么说，脸上十分淡然。
    虽然关山只说了前半句，乔明月还是不好意思继续再吃下去，她又喝了小半碗汤，便说自己吃饱了。
    关山知道她的饭量，更是对她那清汤寡水营养不良的身材表示担忧。
    忽然觉得，自己之前不该那么说，至少，得让她吃饱这顿饭。
    他摸了摸鼻子，掩饰自己的尴尬，话题一转，说起昨夜里救回来那个男孩的事情。
    听关山说，早上他是去了医院看那对母子，乔明月十分惊讶，不由得去抓关山的手问：“然然还好吗？”
    关山说：“醒了，就是情绪不大好。”
    乔明月抿抿唇，她不太知道人抱着必死的决心时，会是什么心情，唯一懂的是，这些心情一定是日积月累这样堆积起来的。
    她有时候也想一了百了，可一想到还有很多美好的事情等着她，她就十分愉快的放弃那个决定。
    她觉得自己是贪生怕死的胆小鬼。
    可昨晚上，经历过然然自杀的事情，她觉得，生命真的是个无比脆弱的东西，然然抓着她的手，那一瞬，她从然然的眼神里是看见了惊恐和绝望的。
    她觉得，然然在跳下去的那一瞬是抱着必死的决心的，但是，也就那一瞬而已，之后，就开始后悔。
    乔明月这辈子都不想有这样后悔的体验。
    她道：“我想去看看他。”
    关山点头，去的路上又讲了然然的身世背景。
    乔明月一直觉得，自己不是这个世界上最悲惨的人，要用心的活下去，听到然然的故事之后，又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运的人。
    至少，她那颗心脏没有在她少年时被恶言恶语折磨得不愿再跳动。
    然然十七岁，是个高二的学生，随着他妈妈赵欣辗转搬了好几个城市，到C市也是几个月前才来。
    赵欣从来不缺钱花，每次搬家的理由都是左邻右舍和赵然的同学说他妈妈是拿卖肉的钱来养他。
    他以前会和别人打架，会据理力争。
    可是，三人成虎。
    一个人说，他会觉得这个人是坏人，十个人对他又说起这句话，他就开始怀疑，说得人多了，他不想相信，这件事也变成真的了。
    赵然一直跟着妈妈，从没见过自己父亲，那些同学说他是脏孩子不愿和他玩儿，他从小就不太说话。
    直到这一次，才来C市这么短的时间，那种言论再一次在同学口里传开了。
    就连老师——这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这是关山从赵欣口里得知的。
    他把这些原话告诉乔明月，乔明月在心里默默叹气，要是赵欣真的做皮肉生意，怎么会这样坦然的去对外人说道？
    她和关山去了医院，赵欣拉着他们在门外千恩万谢。
    赵欣的谈吐，素养，更让乔明月确信，她绝不是那种甘入风尘的女人。
    最大的悲伤就是，他们外人都相信的事情，却是她一手抚养大的儿子最大的心病。
    乔明月去了赵然的病房，赵然醒了，整个人平躺在床上，傻傻的盯着天花板，就像个失去灵魂的人。
    乔明月本来有几句话跟他说，现在，她知道就算自己说了，他也未必听得见。
    从医院回到公司，尚才下午两三点钟，关山回了总裁办，乔明月回了业务部。
    业务部除了开会的时候，基本见不到满员。
    她回到自己的办公桌上，李温婉倒是在那里。
    乔明月问：“黄萱还没回来吗？”
    李温婉说：“有可能去拜访新客户，也有可能去别的业务点了。”
    乔明月轻轻哦了一声，若有所思。
    正在这时，老何从外面走了进来一边走一边说：“这个黄萱真是，让她不要去掺和塔塔集团的事情，有熟人能知道塔塔老板的行程又能怎样？还不是搞不定！”
    李温婉轻轻扯了一下乔明月，意思是，老何正在说她问起的人。
    李温婉不知道，乔明月耳朵早就竖得老高。
    见老何要回办公室了，她搭腔问：“发生什么事情了？”
    老何气到道：“她自作主张跑去塔塔集团找唐总去了，气得唐总当场给咱们总裁打电话表态，绝对不会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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