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节,寒露。
域芒踏着被晶莹的细小冰丝缝在一起的砂砾,乌黑的发丝被慢慢覆盖,行走间碎雪在半空中摇曳,一缕缕惨淡的光芒沁入他的鬓角,丝丝的寒气在他的周身氤氲,白蒙蒙的,在本就浓郁的雾气中他的身影越加难以看清了。
地劫的气节变动频繁,域芒的身形还没走出几步一轮硕大的圆月便将他眼前的朦胧雾气渲染得通红一片,那温和而剧烈的光芒驱散了附着在他周身的雾气,点点橘红色的火焰在他的周身跳动着,那明亮的眼瞳盯着他的长袍,眷恋、忧伤。
域芒伸出手在空中胡乱抓了几把随后递到鼻尖,轻轻一嗅好似能闻到千万里之外的芬芳;不过这里是荒漠,闻不到青草的味道。
数日前一支冒险队从不远处的城镇中带来了第七批冒险者尸身的线索,更有说他们的死亡是因为一件第五批冒险者的遗物,这件事情让得罪域之外的大能者都起了不少心思,更别说在广域沙洲里的商队和浪人了。
本来域芒对此没有什么欲望,但是突兀地他的胸腔剧烈起伏了几下。虽然记忆丢失,但他对自己身体的掌控已经恢复了七七八八,而血脉给他的感觉也越来越清晰,好像那物品,本就属于他。
对于他的事情长生殿绝口不提,连含糊的意思都没有,言语十分生硬,十分地刻意,就像是在传递“我知道,但是你不能知道”这样的信息,亦是在那长老明示或暗示的举动他才拖着残躯来到罪域。
罪域的地界是十分明确的,因为一旦踏入罪域就能看到一种很明显的暗黑粒子,这种粒子所遍之地节气混乱,空间扭曲,而它们行动的范围却又是一个极其规整的圆,就连影响区域和影响程度也是一个很规矩的整圆,故而与罪域接壤的区域都要在罪域旁边笔画几下,毕竟圆弧边界不好防守。
罪域分三大州,分别是广域沙洲,恒河沙州,雪域沙洲。这三个沙洲都不是整块的,之所以这么命名是因为它们代表了沙洲的三种不同属性。广域沙洲是指节气混乱,但是混乱的很有规律的区域,恒河沙洲是指完全没有节气存在的死亡区域,雪域沙洲则是指节气都是冬季的区域。
罪域百分之九十七以上的区域都是广域沙洲,而广域沙洲之间的边界区域便是雪域沙洲,而恒河沙洲便是广域沙洲和雪域沙洲交替区域的中立粒子,这些粒子每过一个时限便会交汇一次,形成一处独特区域,那便是恒河沙州。
恒河沙州埋藏了七成以上的前三批尸体,但是受时限和危险程度限制,所以很少有人踏进去过,故而对冒险者来说,雪域沙洲就是罪域最危险的地方,而如今域芒踏入的区域便是常年冬节气的雪域沙洲。
随着那太阳的温度慢慢冷却,眼前的白雪被晶蓝色的树木所替换。
广域沙洲。
穿过了雪域沙洲之后他便来到了这次所行的目的地。这里有着三座商帮城池,在所有的广域沙洲之中都拥有较高的声望,所以才导致消息的封锁失败,毕竟这消息太过重大,没有封锁的可能性,如果消息不是出自这里,那么那这物品便与域芒无缘了。
不过就算如此,第一批,不,前三批也没有他的身影,失去了这么大的优势他来不来也都差不多了。
域芒有些烦躁,现如今在七大商帮和百大商会的笼罩之下,这片人迹罕至的广域沙洲人流已经稠密了几分,而更稀奇的却是那少有的华服。商会和冒险者大多以实干为主,华服看起来更像是小丑的服饰,但是现如今却没有冒险者敢去挑衅。毕竟血的代价太多了。
第五批的尸体遗物,或许听起来很不堪,但这如果是出自遗迹那么它就会引动一次纷争,但要是它出自广域沙洲,……那么这就不仅仅是财富和机遇那么简单,它可能是一次造化,甚至是一道传承!
昔年圣物陨落在这里之后的第一批大人物是超脱审判巨擘的超凡神明,第二批是封号老祖,第三批是王座和首领,第四批才轮到审判者,而第五批根据敬思门的推算至少也是超凡大能者的层次。
超凡大能者,这是一个无法被无视的存在,这般强者的遗物任谁都会去试图争夺一番,在如此利诱之下所有得道者都会疯狂,尽管因为现实原因大宗门会协商,但散修呢?这极有可能引起一场血斗。
毕竟这还不仅仅是第五批尸体那么简单,虾有虾路蟹有蟹道,第五批就算了,第七批商人们和淘金者怎么放弃?到时局势只会显得浑浊,虽然不会牵扯辽远,但是引起的混乱却一定是大范围的。
域芒打算着自己是等大部队一起出发浑水摸鱼好,还是趁消息还没透明化提前他们一步好。现在恒河沙洲还没有开启,广域沙洲以他的实力毫无可能,只有在雪域沙洲他才有虎口拔牙的可能,但依旧很困难。
虽然他的血脉可以感知那物品,但是相比于劣势,他很可能把命赔上。
域芒沉思,摇了摇头。他出门的时候和苏元打招呼了,他们听从苏七的派遣没有过来,苏元长吁短叹地却没有将怨言脱出口,域芒则是对“苏七”的举动感到疑惑。听苏元的口吻苏七确实是绝世,也不是马车过来的,那他看到的是谁?
他没有见到苏七,也不知道那话语还算不算数了,不过他暂时没心思思索这些了。想问题对于脑子不好的域芒来说实在是太痛苦了,不过他隐约有个猜测,或许苏七不是苏七,苏七也确实是来买药的,而他们要做的便是暴露苏七的行踪,然后先一步把苏七要的药买了,给她造成麻烦。
那他在这盘棋子中扮演着什么角色?
不对,他这样的虾米谁会在他身上呕心沥血的布局呢?他或许只是一条可怜的池鱼罢了。
域芒摇了摇头,他不喜欢动脑的感觉,不是因为他如今的状态,很可能是因为他本身便就不喜欢动脑子。
叹了口气域芒不再去思索那复杂的局势,他拎着手中的长剑将之入鞘,然后换上一身锦夜长袍独自走在暗沉的夕阳之下。
随着大批势力的进入眼前的城池的水也慢慢深了,经过几日的敲打那些桀骜不驯的冒险者们已经开始收敛那一身的侠气了,来到这里的但凡拿着武器的哪件不是沾了鲜血的?
来到餐馆坐下域芒脱下披在肩上的大氅哈出一口白气暖了暖冰凉的小手,享受着难得的晚餐嘴角慢慢露出了笑容。他管苏元拿了些银两,锦夜长袍本就是身份的象征,故而避免了一些琐事和麻烦,这般想来域芒思索着要不要去魏国拿个爵位,这特权用得太舒心了。
魏国的版图很大,毕竟是帝国体制,所以没有宗门的那些烦恼,虽然魏国没有和罪域直接接壤,但是距离亦是不远,千万年来的影响、渗透,罪域这边的生灵大多都会遵守一些魏国的法律,这也是魏国作为一方大势力的影响力的具体体现。
用完晚膳域芒去客栈休息了,花苏家的钱他没有一点心理负担,而他自己也没有什么金钱概念,只是觉得腰间的钱袋缩水了一圈,此外一天美满。
域芒得到的消息不是很完整,他不知道为什么所有人都会入住这个城邦。
所谓的尸体线索到底是线索,这线索指向哪里还要等待验证,理所应当的那些大势力也会在这次机遇之中吃得撑上十天半个月,而散修之流只能尽力喝汤,这也让得域芒手心微微出汗。人越多对他来说越糟糕,他不知道他的身体能维持多久的战斗力,他现在最好的路途就是期待那物品被长生殿收入囊中,然后他再去交易。
他不知道长生殿对自己有多看重,但是越接近这片广域沙洲他越加得清楚这件物品对他的吸引和诱惑力。
望着天边阴沉的星空越慢有些烦躁,他除了客栈在街道上漫无目的地走着,道路上灯火通明,他抱着剑看着晦暗不明的人流心中有些惶恐。他很少有独立面对这个拥有生机的世界的机会,此时一个人蹲在这里看着热闹的人群他有些迷茫,好像本来隐藏在海底的东西随着退潮一切都慢慢清晰了。
不过再怎么退潮他也看不清那沙滩里有什么东西,此时的他除了皱眉再也想不出什么方法。今夜的天色阴沉、厚重,他吸引不来半分月色的垂青。
恍然间他望着天际,看见了不远处阁楼静矗的少女,她便就那么清清冷冷地站着,看不清眉目,一身淡白色的水墨长袍,没有过多的修饰,干干净净,长发也没有经过编织,在半空中散乱地漂浮着。
她好似不曾在意过这个世界对她的目光,遗世独立,长发蓑衣。域芒望着她不过几息便转移了目光,他的心脏剧烈地跳动了几下,强烈的血压让他有一种难受的感觉。他的身体太过残破,对于这样的画面他的身体有许多种不同的反应,相互交错冲突,七零八落。
域芒冷汗顺着发丝低下,服下丹药调息了会方才吐出一口长息。
那少女对他的冲击太过剧烈,让他有些许得无措。
她就是那天地的宠儿,完美无瑕,生不出亵渎的情绪,没有污秽的念头。
域芒叹息着,在那座清冷、单调的阁楼四周,有许多隐晦的目光汇聚在那阁楼的窗口,她好似看不见一般,依旧在那月下静矗,一身长袍朴素地再也找不到其他色彩,浑身上下亦是只有这一件长袍,全然没有女儿爱美的华美和雕琢。
域芒眼神有些许的复杂,随即转身隐入黑暗。
从前他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世间有那么多对美女的文藻和诗词,偏偏没有任何绝色的故事在世间流传。就好似苏三魏二,所有人听到四个字的时候便觉得那是世上最美的女子,正如宫廷画师看到长公主的面容时激动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折了画笔只留下一句:长公主!
绝色,为何会被称为绝色从而让大道倾折,天机老人那风华绝代四字背后又有多少少女黯然神伤的眉目呢。
苏三的美名流传了四百年,以至于她的美貌只留下苏三二字,魏二的踪影遍布名山大川,后人提起却也只有一句魏二!
在看到方才那女子的面容时域芒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如果有,也只有一句苏三!
当年苏七的名号是否也是这么喊出来的?
想到苏七域芒浑身一颤,这等伊人世间再难寻觅,是否她就是苏七?
虽然她出生之时没有获得天道的认可,但是她所过之地民众无不伏地跪拜,只为那一句让人心潮澎湃的“苏七”!这容貌是要到了何等地步,“仙”竟以不足以让那一众文人墨客满足,万千辞藻竟然全部化作废纸。也难怪世间会将之与四百多年前的传奇苏三相提并论,实在是惊艳!
域芒摇了摇头,他一直以为世间不可能存在如此完美的生灵,但是这一刻他生出了一种“与有荣焉”的感慨。
女子常言,既见君子,云胡不喜,如今见了苏七域芒也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心情。
不过见到了苏七之后域芒却更加疑惑了,苏七的容貌如此得出尘,但那假冒之人却与之天差地别,是干脆就放弃了模仿还是有什么阴谋?
域芒突然生出一种保护欲,随即苦涩。苏七不是绝色固然可惜,但同样可喜。正因她不是绝色,所以她的一生不受寿命得约束,兼之她身为魏国太后的侄女,一生荣华富贵,声名显赫,甚至让得天机老人这天下第一权柄都亲自关照了一段时间,凭她现在的地位还有什么是她得不到的呢?这或许也是那些所谓天骄、王侯见到她都不敢正眼直视的缘故吧。
她现在的风头,和当年的苏三已经没有多少的差距了,有那也只是绝色榜上的封号。
想着域芒突然心生一抹落寞,每日调养身体,晚上去那阁楼底下朝着天空卑微地望上一眼,看得越久他越发敬畏,有时看得久了受了内伤也浑然不知,如此过了一段时间道路被清空,就在各显神通去争夺那遗物之时,一道不好的消息在人流之间流传。
沙海来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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