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冬,天冷了。
银装素裹的天地淋下一盆凄冷的雨水,水滴在半空中跳跃了几下化作了晶莹的泪滴。
在这雨雪纷纷的官道之上一辆牛车在道路上疲惫地抬着蹄子,被推动的车辆在前行时将碎雪一一碾碎,伴随着磨牙的声响那在前方赶路的少年从半睡半醒间睁开了睡意浓重的双眸。
少年大约十三四岁的模样,他的眼眸很冷,身上紧贴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破麻布衣,干净得带了一丝杀气,神情说不出的傲慢与冷酷,脑后的发丝被一根极具任性的藤蔓紧紧地禁锢着,不知那目的是束发还是提神。
风顺着半空的轨迹拍打着少年白皙却干涩的面容,他慵懒地睁开双眸,白皙的手指灵活地跳动着,脑后干涩的发丝被梳理得整齐,平静的眸子注视着眼前飘摇的霜雪眼神带着些恶毒和不屑。
听夜靠着身后的木杆,脊梁坚挺,手腕在半空中绕着圈,手里的枝条随着他的动作在空中划过一道道轨迹。他的动作很轻柔,纸条上的枯叶轻柔地拂过老牛的身躯,催促着疲惫的它迈出一步,下一步。
听夜脑子空白,这是他第一次出世,本以为能见识下外面的世界,但是一出宫门就被安排了押囚的任务,几个月下来周边除了沙子就是雪,许久的沉闷让他的心法攀升到了极致,如非天选境亲临,不然他这伪装能欺瞒天下。
听夜心中感叹了一声,冷漠的面容染上了一分疲倦,无聊的运转着体内的灵力一圈一圈地缠绕着,不知疲倦。
牛车一步一摇,听夜闭目听着那“呼呼”的风声,腰侧那数年前仙羽用于逮捕他的令牌摇摇晃晃地响,他的心绪平静,整个人如老僧入定般。
睁开眼,听夜看着这片枯寂的世界,雪花在他面前接连落下,有种很奇妙的感觉在他的心中缠绕,不散。听夜知道宫主给他这任务是为了什么,他也会如他们的意愿,做好自己的事情。
从刚来这里的天真小孩,他已经被慢慢调教成了一位没有表情的少年。他也不知道这十年他吃的苦是为了什么,但是想起那日乔木树下少女的笑容,他却觉得满足,好像理由一切都找到了合理的途径宣泄,好像一切都变得十分合理。
尽管他变成了自己认不得的模样,尽管陪伴他的只有无尽的黑暗与枯燥的每一刻;但是他心甘情愿,只为,成为她的剑侍。
听夜用手紧握腰间的雪色长剑,慢慢安定了下来。他是冢夜唯一的剑侍候选人,也就是说这个位置一定是他的,只是宫主说他各方面素质都不合格,让他锻炼。这一锻炼就是十年,每年都不合格,每年都是重复地锻炼。
他从原来的囚犯变成剑侍,原先他有过沮丧,有过想要找从前自己做过什么。但是后来他变了,从前不重要,慢慢地剑侍试炼成了他的全部,那个少女成为了他活着的意义。
听夜垂眸,把玩着手里的银质令牌锤炼着道心,视线触及那广袤无垠的雪地如木雕般一动不动,任风雪将他覆盖,气息消散全无。
他不能再睡下了,尽管这几个月他睡眠的时间间隔越来越长,但这还达不到自己的要求。再者虽然现在不是恒河沙洲开启的日子,但是雪域沙洲作为广域沙洲的交汇之所,这里的人流密度很大,很容易碰上危险,他不想在这里让任务失败。
听夜从雪地上收回目光,灵识戒备着四周。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押送囚犯的马车会变成牛车,还这么破烂,但他是邢官,他的任务是押囚,就算没有牛车走路他也会把人送到,这与条件无关。
雪还在飘,听夜自顾自地抽出酒水饮了一口暖了暖身子,随后扫了一眼被关押在他身后囚车里那被囚禁的少年。
一路上少年便没有开口说过话,他的瞳眸灰色,肤色暗沉,一身囚袍穿在他身上却有种矜贵的气息,这情况让听夜微微皱眉。
那少年是魏国的官宦子弟,因罪流放,具体原因苏宇没有跟他说,只是叫他做好分内事便可。听夜眼眸闪烁,魏国……魏国很少有囚徒送来罪域,那么大的疆域这么安宁很难得,但是更难得的是它不安宁了。
收回目光听夜苦涩一笑,怎么关心起魏国了。饮下一口热酒,内心有些惆怅。来到,不,应该说被押送到青鸾宫的这十年来,尽管他很努力地在达到标准,但他总觉得苏宇没把自己当自己人看,对外说青鸾七子,但是宫内他总觉得自己与那格格不入。
看着远空听夜吐出一口悠长的气息,似是这般就能派遣内心的寂寥。
在听夜吐息之时那囚笼中的少年抬眸看了眼听夜。此人虽然衣着朴素但是气质不俗,看那绵长的内劲境界应该不低于四合境,看来这便是只有听夜一人押送他的缘由吧。
收回目光少年沉默不语,听夜则是琢磨着怎么通过剑侍试炼成为冢夜的剑侍,他想跟着她,保护她。尽管她不需要保护,甚至自己还会成为拖累。不,不会拖累……
听夜手掌紧握,似是觉得耻辱。他的眼眸多了一分坚毅,伸手抽出腰间的雪色长剑,然后从里衣中拿出白色丝绸一遍遍地擦拭着剑鞘。他的动作轻柔,眼眸温和,似是在对待什么心爱之物,从头擦到尾听夜嘴角勾起一抹纯真的笑容,那单纯、青涩的模样让身后的李寻溪不知该评价赤子之心好还是傻子好。
他生于宫廷,从小到大看得最多的便是勾心斗角的那些事,心智也早熟,十几岁的孩子便懂得喜怒不露人前的道理,所以看着听夜那天真的模样,他不知道应该替自己感到伤怀,还是应该替听夜感到悲哀。
老牛在前面慢慢悠悠地走着,一摇一晃地听夜慢慢没了声息,再看时竟然抱着雪色长剑睡着了。看着他入梦后嘴角的笑容李寻溪竟然觉得有趣。一直以来的淡漠、冷酷,还有那铁血的模样,竟然在擦剑的时候睡着了。
李寻溪有些看不懂听夜了,尽管这是他第一次来到罪域,还是因党派之争,但是这并不妨碍他对于罪域的了解,所以对于听夜这矛盾的举动有些诧异。
他来罪域,是想把自己当宝藏埋了吗?
不过一想到自己这囚犯很可能被这衙役害死,李寻溪竟然觉得有些荒唐,他想过自己的多种死法,却唯独没想过自己会这样埋骨罪域。
罪域最不缺的就是尸体了,但是他不想自己也成为那等待被“发现”的宝藏。不过,或许死在这里也是一种开恩呢。
李寻溪摇了摇头不再去思索这些,闭上双眸听着耳旁的风雪声沉心养神。
老牛扭动身子的动作好像很催眠,大屁股一扭,尾巴一甩,一不小心李寻溪也睡着了,在他醒来的时候他觉得有些荒唐,随后看着听夜的睡姿默然。
这牛车有毒。
睡了一觉李寻溪的精神好些了,他警惕着四周,然后好奇地看了眼那牛。自己应该是太累了吧。李寻溪竟然觉得脑子有些乱,随后不再思索这些,看着听夜苦涩一笑。身为囚犯竟然还要自己保证自己安稳地到达刑场,他觉得衙役的银两可以算在自己头上。
想了想李寻溪又摇了摇头,睡醒后自己的郁气少了很多,竟然还能开玩笑了。是因为听夜?看了眼在前酣睡的少年,李寻溪又将目光转移到那在前慢腾腾地爬着的老牛身上,看了几眼他又觉得自己有些失心疯,便不再多想。
但是心里总是有些古怪,一看这牛怎么就会想东想西却偏偏无法想它?
不知过了多久李寻溪又睡着了,郁闷地醒来之后眼帘前被渲染了一层橙红色的光晕,迎着初晨升起听夜睁开了水灵的双眸打了一个哈气,然后把枕了一夜的长剑收回剑鞘。
“命真大,还没死,老牛你跑得好快啊。”睡饱了听夜来不及运转心法,稚嫩的模样露出了一个天真的笑容,那苍白的手掌抚摸过老牛干燥的皮肤,随后用手化了雪将那水滴浸润在老牛的毛上,手掌摸索间他恩赏般将毛发抚平、滑顺,看着那整齐的模样他拍了拍手掌露出了干净的笑容,“好了,好看多了。”
做完这些听夜随意地伸了一个懒腰,“不闹了,要到地方了。”
说完听夜神情开始冷了下来,长发被整理得干净利落,双手抱剑低眉倚在囚门上。李寻溪看着听夜突然棱角分明的侧颜似是有些讶异,随后他敏锐地捕捉到了听夜一闪而过的骄傲,那模样让他的冰冷多了有些孩子气。
做完这些听夜御气整理了周身的霜雪,他的皮肤暗沉,在光芒的照耀下显得有些冰冷,一身破旧的衣物让他的气息更是冰冷、肃杀了几分,若不是李寻溪与他朝夕相处了几日,怕也会被那伪装给骗去。
李寻溪收起了轻视,将听夜放在了与自己平等的位置上,险些他都有种听夜是在跟自己演戏的错觉,一时间他也不知道到底哪个才是听夜的真正模样。
在李寻溪煎熬思索的时刻老牛终于将蹄子伸出了雪域沙洲踏进了广域沙洲之内。
广域沙洲起初少有人烟,后来冒险者多了商人们也嗅着味道进驻了这里,供给他们的需求,再后来罪域被贯通了,道路也开辟了几道,商队便更多了。
不过罪域的特殊地理环境导致了在广域沙洲里的交易也有些特别,首先是不接受和使用钱两,在这里伤药、灵晶以及消耗品才是硬通货币,就算是灵技和灵器都不行,而最靠谱的大多是消息和人情,雇佣冒险者大抵靠契约约束。
总之规则很麻烦,也没有特定的换算,交易看意愿,需要就贵,不需要就算是审判者器物都不跟你交易。在罪域活着的最重要的是大局观和眼色,不具备这些在这环境恶劣的地方,你随时可能变成后来者的宝藏。
这些听夜在来到时候苏宇就交待明白了,他按照管道在广域沙洲上前行着,因为他身上有苏氏商行的徽章,所以一路通畅,进了广域沙洲后先去魏国的使馆签到,交替了犯人休息一晚就可以回青鸾宫了。
听夜有些感慨,虽然一路上没有交流,但是看着李寻溪被扣押走他心里还是有种莫名的情愫的,不过在旁人眼里听夜的神情却是麻木的,那僵硬的面容上好似永远不会有表情,永远得冷漠、冰冷。
看了眼囚车听夜回身离去,在老牛身侧拍了拍示意往苏氏商行走去。
到了地方听夜把牛车围着木桩栓了栓,老牛毫无动静地在原地车吃草,不过上下颚咀嚼间那牛眼看向听夜的眸光却更像是鄙视和嘲讽,那模样让听夜生出一种想打它的冲动,但怕打趴了容易出事,再者可能是错觉,所以带着怀疑他调整好心态离开了。
但是他总觉得这老牛不像是普通的耕牛,他平常可没有这么易怒。想了想他摇了摇头转身上楼。不过不知是不是错觉,在心里升起那个念头的时候老牛鄙视的目光更深了,还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怨念。
听夜摆了摆手上了二楼,老牛嘴里的动作一停,它发誓,只要听夜身体好了它一定摁着他打,看谁会被谁一巴掌呼死。
老牛低下头的时候听夜浑身打了个寒颤,他裹紧了麻布衣总觉得自己穿得少了,这天瘆得慌。
推门洗澡听夜准备入睡,一阵敲门声让他不得不起身,打开门后他看着在门口站着的青衣少年脸突然一黑。
这小屁孩!呸!仙羽怎么会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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