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只是女神

    
    姜晟有些仓皇的躲避着解璇咄咄逼人的责问，他抿着嘴唇，皱着眉毛，垂着脑袋，一言不发。
    如果换成别的女人，别说当面向自己提出这些问题，就算她只是在用这种态度和语气来跟自己说话，恐怕姜晟也早就一脚把她踹下车去了，再不济，他也会立刻把对方拉进自己的“交友黑名单”里，从此老死不相往来。
    可在这个女人的面前，他却根本就生不出一点反抗的心思来。
    而她所提出的这三个问题，也十分准确的击中了姜晟的软肋——直到几分钟之前，姜晟依然傻乎乎的认为，自己在以前的风流史中积攒下的那些固定的撩妹套路和公式，是完全能够在解璇的心理防线上打开一道突破口的。
    展示优点，制造吸引，拉近距离，获取好感，赢得芳心，初次和谐，再次和谐，数次和谐，从此共同营造生命的大和谐……以前的姜晟就是凭借着这么一套循序渐进的组合拳，轻车熟路的在情场上斩回了一个“浊世佳公子”的盛名，不仅引得无数名媛贵妇芳心暗许秋波频传，更在圈子里留下了一桩桩一件件的风月美谈。
    可当自己终于意外获得了一次独处良机，并傻头傻脑的依样画葫芦、志得意满的朝着解璇不停出招时，令他骇然的一幕就这样毫无征兆的发生了——无论是即兴发挥还是处心积虑，他都没能从对方的身上占到一点的便宜，哪怕只是口头上的便宜。
    她似乎特别特别特别的了解男人，总是能够提前猜到他想说什么话、或者想做什么事，并迅速的做出针对性的反制措施，步步为营，稳扎稳打，有战必胜，无懈可击。
    要是用一句比较时髦的话来形容双方这几次交锋的场面，那就是“满级神装高玩”回到出生点找“新手”一对一PK，从头到尾就是一个字，吊打。
    从汽车驶出医院大门到现在，也就一个小时多一点的时间，但就在这一个多小时的时间里，解璇时而如清水百合般淡雅悠然、时而如春末海棠般温婉娇柔、时而如蝴蝶牡丹般冷静睿智、时而如蓝色妖姬般热情强势……在如此诸多形态的切换之下，解璇从头到尾都在游刃有余的见招拆招，顷刻之间便把姜晟那点儿弱到可怜的撩妹攻势轻而易举的湮灭于无形。
    现在再去把彼此之间发生在这一个多小时之内的那些大事小事都仔仔细细的回想一番，姜晟终于后知后觉的发现了一个令他万分沮丧的事实：原来从一开始，对方就一直在小心翼翼的防备着自己。
    要是顺着这条思路继续往下想，姜晟不禁有些怀疑：解璇今天一反平日常态、同意与自己同乘一车的行为，究竟是卸下心防的征兆，还是诱他沉沦的手段，抑或干脆是……怜悯性质的施舍？！
    如果真是这样，那自己在她的眼中，被标上又会是什么样的身份？打发时间的玩物、人傻钱多的金主、攀缘而上的工具，还是相偎相扶的爱人、携手一生的伴侣、困境当中的依靠，抑或只是……有缘无分、匆匆而过的过客？
    看不清，握不住，猜不透……对他而言，解璇这样的女人就像是天际尽头的那一束绚烂夺目的极光，虽然每时每刻都在散发着致命的诱惑，却又变化多端到令人难以捉摸。
    尽管他并不愿意用最恶劣的想法去揣度这个女人的心思，可他既不知道她心里都在想些什么，更不知道自己对她而言又算什么，至多只能确认一点，对他来说十分残酷的一点：她都自始至终从未对他敞开过心扉，更别提喜不喜欢、爱与不爱。
    从志得意满到怅然若失，在如此巨大的心理落差之下，姜晟瘦削的脸庞很快就变得苍白起来，到最后几乎完全没了血色。
    “你到底想怎样？”他几乎想要咆哮着去质问一声，可最终还是没能发出任何声音。
    是啊，问了又能怎样？你爱她，是你的自由，她不爱你，同样也是她的自由……
    “姜晟。”就在姜晟恍然失措时，一道轻柔如水的声音忽然在他的耳畔响起，绵软的声线简直要让人酥到骨子里去，转眼间便将他从某种万念俱灰的绝望情绪中彻底唤醒：“其实作为一个男人来说，你的条件已经足够优秀了，但在刚才的那一段时间里，你的表现也着实是让我大跌眼镜。”
    收回了远远飘散的思绪，姜晟渐渐的回过神来，怔怔的看着重新出现在自己视线中的解璇。
    她依然在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清澈晶润的瞳仁中满是阴沉的冷意。
    四目相对，姜晟下意识的又控制着身子向座椅的左侧歪斜了一些，心跳骤然加速所导致的眩晕和窒息感亦再度袭来，使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瓮声瓮气的。
    “你这些话，到底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你刚才的那些表现，的确让我感到十分的失望。”解璇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当初我就曾经很明确的告诉过你，对你这样的‘小’、‘弟’、‘弟’不感兴趣，现在看来，你肯定是把我的那句话当做欲拒还迎的挑逗了吧。”
    “那你做出刚才那些行为之前，有没有思考过一个很重要的问题。”解璇说着就又把手指指向了自己的鼻尖：“你知道对于我这样的女人来说，所谓的爱情和婚姻，各自代表的意义是什么吗？”
    “或许，对于你这样的小男人来说，爱情和婚姻无外乎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征服和占有的全过程……”解璇也没卖关子，一开口就指出了双方在认知上的差异：“可对于我来说，爱情和婚姻，既可以是两个人相互理解、信任、包容、付出、扶持和陪伴，也可以是一个人在心智成熟以后，愿意与另一个人共同生活并承担责任的真实体现，甚至还可以是一场你情我愿、各取所需的交易。虽然说法各不相同，但其实在过程和结果上都是大同小异的……”
    “要知道，我已经不再年轻了，根本不可能像普通女孩那样，花费大量的时间去和你一点一点的培养感情，所以，只要你能够表现出百分之百的真诚，证明你已经做好了和我共度余生的万全准备，我就会给你你所想要的一切。”解璇说到这里时，脸上才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可从你刚才的表现上来看，你根本就是一个还没长大的孩子，一门心思想着的都是如何利用经验、技巧和外力来达到目的，而不是安安心心、平平静静的拉近与你我之间的距离。”
    “或许是生在商贾之家的缘故吧，你考虑问题时的心机太重，做事情时的目的性也太强，这在干事创业的时候是一个很显著的优点，可如果你把这些心思用到我身上来，恐怕也只能落个聪明反被聪明误。”解璇接着说道：“刚才你打给何助理的那通电话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想必之前的你肯定以为，我对慕容白书和罗倾所提到的‘欣赏’，指的是你坐在办公室里对着下属发号施令时的模样，所以你才故意做出那种事情，希望以此来引起我的注意，对吧？”
    “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真的只是单纯的想看某个男人在自己的面前耍帅，那我又何必找你，随随便便找个实力派演员不就行了？”解璇一边说着，一边在车座上转动着身子，很快就又恢复到了颇为诱人的侧躺姿势：“到时候说不定还能来个买一赠五，什么市井小民文艺青年，热血军人冷酷杀手，领导干部霸道总裁，二十四小时转着圈儿的换，保证不带重样儿的……”
    姜晟这时才发现，解璇居然趁着自己发呆的那段时间在车里补了个妆，玫红色的唇，淡金色的眼影，漆黑如墨的眉角，白皙胜雪的肌肤，宛若精雕细刻的芭比娃娃般，美得令人惊心动魄。
    美人在前，姜晟再一次彻底丧失了思考能力，只能把问题重新抛了回去：“如果把我们两个的角色互换，姐姐你会怎么做？”
    “我会怎么做？当然是好好的跟你聊天呗！”似是早知道他会有此一问，解璇轻笑了一声，胸有成竹的回答道：“我们平时相处的时间非常有限，生活和工作的圈子也有很多地方都是重叠的，因此我们有着太多太多的话题可以聊，比如聊聊你新买的车子，聊聊你的父母，聊聊萝卜娘和她的孩子，聊聊昨天发生在动物园和棚户区的那些事，甚至还能聊聊我们对彼此的一切看法和印象……”
    “啊？！”听到解璇的回答，姜晟一下子就傻眼了：“就这些？”
    “你以为呢？！”解璇故意摆出了一个十分夸张的惊讶表情，甚至在反问过后还抬手捂住了脸：“拜托，姜大少爷，咱们两个好歹也是以结婚为最终目的的交往对象，难道就不应该好好的增进一下相互之间的了解吗？从现在的情况上看，你我之间的关系，恐怕连最最普通的男女朋友都远远不如，别说谈恋爱结婚，没一脚把你蹬到车子外面去，已经是我法外开恩了。”
    “呵呵呵……”面对着解璇如此直白的挤兑，尤其是看到她依旧套在左手食指上的那枚钻石戒指，姜晟只能苦涩的陪着笑：“我的确是有些太着急了……”
    “即便只是做一个假设，假设我们将来能够在一起，我也希望你可以多花费一些心思和精力，把它们用在与我、与我女儿的日常交流上，而不是浪费在某些华而不实、幼稚可笑的烂俗套路上。”解璇在说出这番话时，眼波中忽然闪烁出了几丝柔情，引得姜晟心底又是一阵轻颤：“虽然我们的生活条件要比普通人好得多，既没有繁重的生活负担，也没有朝不保夕的生存环境，可我们毕竟都是人，是人就不可能一直活在自我编织的美梦里，是人就总会有出现矛盾、误会、冲突和对立的时候，因此，彼此之间的思想和情绪方面的交流互通，就显得尤为重要。”
    见解璇竟然主动引导自己去畅想双方组成家庭之后的未来生活，姜晟立刻把先前所有的疑惑愤怒悲观颓丧都抛到了脑后，笑逐颜开的同时还不忘把胸脯拍的山响：“这个简单，保证完成任务！”
    “你觉得简单？”解璇秀眉轻挑，一个鄙夷的浅笑跃然而上，“当你因为各种小事琐事，逐渐对我和孩子失去耐心的时候；当你因为各种公私事务，被迫对家人言而无信的时候；当你因为各种奇谈怪论，变得对身边的一切都疑神疑鬼的时候……那时的你，还会觉得这些事情很简单吗？”
    “我可以向你保证……”姜晟急吼吼的说着，可声调在慌忙之际还是不免弱了几分：“姐姐，你一定要相信我对你的感情……”
    “如果承诺有用，就不会有那么多分离；如果只靠感情有用，就不会有那么多背叛。”不等姜晟说完，解璇就继续说道：“当柴米油盐的平淡代替了风花雪月的浪漫，口头上的这些爱，终究有一天会止于唇齿，掩于岁月，不再有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思念，不再有耳目一新魂牵梦绕的惊艳，也不再有罗曼蒂克甜蜜痴缠的爱恋……那时的你，还会觉得这些事情很简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