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泼黛,水绥蓝,翠相搀。雨晴风暖烟淡,天气正醺酣。
簌玉辞上,竹帘无心为美人遮阳,叫阳光毫无遮拦的洒在美人身上。青衫倚阑干,皎如玉树。他拿着扇子敲着窗栏,目光于楼下行人身上流连,对面是一座茶棚,摊主是个五十岁左右的老者,精神矍铄,嗓门颇大,摊子上熬的酸梅汤喝山楂叶子茶最受路人喜欢。虽然阳光甚烈,竹棚遮去一些,配上井水冰过的酸梅汤和山楂叶子茶,再来两块西瓜,听着说书人随兴而讲的故事,倒也不觉得夏日难熬。
“都说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总是读书人!”说书人从袖中拿出块黑得发红发亮的醒木在桌上一拍,洗得发白的蓝色长衫配合他抚长须愤然的模样还真真有几分怒发冲冠的姿态,倒是唬住了一堆人。“且说定国侯府,当年乃是国公之位,后如今这唐大人袭爵,减一等为侯爷,膝下有二子儿女,三嫡一庶!嫡出乃是崔家女崔夫人所出,两位嫡子自然不用说,皆是风流倜傥,饱腹诗书之辈,由崔琰崔研两位大儒教导,这嫡出的女儿单名一个玥字,长于深闺,不知何等模样,但观其两位兄长,定然也是不凡之辈。”
“这位唐姑娘,也是为纯善之辈,家中与白露寺交好,逢年过节必然添香油钱,做放生之善事,救过太上,得了个郡主封号,又许给了平王白黎。想来也该是幸福美满的了。”
“可是――”
“大家都知道,平王府先平王多了位庶出公子,名唤白谨。因着长于乡野,平王特意求唐瑚公子去教导他学问,日后方便聘请名师教导。……”
“坏就坏在平王这一领命出京!”
……
“对面那说书人嗓门不错,你站在这儿都能听见。”崔宗之拿着酒杯晃晃悠悠的走过来,戏谑的瞧着对面几乎座无虚席的凉棚。
“这老汉倒是有一手,今儿只怕又要赚得盆满钵满了!”崔宗之带着笑意说。
唐瑚看了他一眼,意味不明“不在贺王府待着,怎么跑出来了?贺王不是看你看得挺严的吗?”
“我若是想走,谁能留得住?”崔宗之挑眉看过去,天然风流俱在眉梢,眼波夭夭如桃花“对了,告诉你个事儿,你那宝贝妹妹和阿妱打赌,说贺王这龙阳之癖染上了戒不掉,再难有子嗣,你猜猜赌注是什么?”他生就风流,桃花眼跟长了勾子一样,浑然天成的媚色于红唇畔漾漾,若非眼前让是唐瑚,换个男的只怕都要捂着鼻子怕在美人面前丢了脸了,活生生的狐狸精转世啊!
“能让你这么高兴,莫非是七杀香的方子?”他的妹子他还能不知道?这是妥妥的挖好了坑给崔宗之两人跳呢!不过……谁让这两人最近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压压这些火焰也好,唐瑚微微勾唇,懒散的嗓音如玉珠滚落,眉目慵懒一片,看得人口干舌燥。
“啧,没意思。”崔宗之无趣到“这事儿是阿妱十之八九得输了。”他又不是没眼睛,贺王府里不是没有貌美女婢什么的,可贺王别说碰了,看都没看一眼,还好覃宿生的不怎么样,又有唐瑿这个珠玉在前,还入不了贺王的眼,不然他也得考虑考虑和阿妱一样,再找个伶人和自己随时变换身份了。
“看来你是拿不到七杀香的方子了。”唐瑚颇有些落井下石的味道。
“无所谓啊!”崔宗之耸肩“唐玥跟我回崔家就好,反正她在,老祖宗的病就有救了。”
这时候,竹棚下的那位说书人又拍醒木道“女子清白重于性命,唐姑娘不敢让家族蒙羞,多亏了当年高老太医赠药赠书之恩情,也多亏了婢女舍命相救,这才全了清白,唐姑娘心里愤懑自然不用多说,在坐诸位有女儿的都明白,这都是些什么糟心事啊!她愤怒之下杀了方姨娘,于律法虽然不合,可于情理,谁都明白。”
“若真叫那母子两得逞了!那唐姑娘岂非是对先帝不忠,对平王这位未婚夫不忠不义,对家中长辈不孝?”
“可那母子两做下这等事,那才是真正的不忠不义不仁不孝之辈!”
“啪”的一声,醒木拍在桌上。
“你这主意倒是兵行险招,万一唐玥这名声真污了怎么办?”崔宗之叹气。
“我唐家养得起她。”唐瑚言语淡淡,他眼眸中,有一辆马车,停在竹棚一侧,马车里的人也在听着说书人说书,“替罪羔羊找到了。”唐瑚淡淡开口。
“哦?”崔宗之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了然“她啊……我记得是苏侯爷家的嫡女?以前有吹嘘过京城第一才女名头的那位?”那马车上的印记分明是苏侯爷的家徽,撩起帘子的手涂着丹蔻,露出的一角可以看见里面应是一位少女,姿容想来不俗。
“什么京城第一才女,我倒是只听说过京城第一舞女。”唐瑚淡然讽刺,“这名头不过吹嘘罢了,你见着哪家的贵女还跟个舞女歌女一样摆擂台争第一的?不过是其他人不与她计较罢了。”
“说什么嫡女,谁不知道她是小妾所出?苏侯爷宠妾灭妻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真正的正房和嫡出女儿早被苏侯爷逼走了。”唐瑚轻描淡写的撕开苏家家丑。
崔宗之眨巴眨巴眼“御史都不管?”宠妾灭妻这是大罪吧?
“怎么管?”唐瑚无奈摊手“苏侯爷就是个不要脸的老油条,你参他他就在大殿上撒泼打滚,先帝都拿他没辙,况且他就是个拿着俸禄不干事儿的,没招别人眼自然就得过且过了。”末了,顿了顿道“只是可惜了他那位被逼和离的妻子,和嫡女。”甘愿被家族除名,日后的日子可不好过。
“两位叔叔近来怎么样?”崔宗之问,他乔装打扮入的京城,倒还不敢去拜见两位叔叔。说来,那也是他的老师。
“你不敢去见就别问,两位舅舅压根不知道你暗地里算计的事儿,可别露了痕迹。”唐瑚眼皮也不抬一下,叮嘱崔宗之别乱来,真要是出了什么差错也不至于牵连到两位舅舅身上,虽然差错不至于。
不过这厮素来胆大妄为,合该有人教训教训才是。
“明儿个,只怕玥丫头的决断就该下来了。”皇帝可真不是人做的,太累了。唐瑚想着,只是不知道玥丫头何时能出宫,不过他看来宫内也不怎么安全,万一贺王来个兵变什么的,最惨的就是皇宫。
“应该。”崔宗之应道。
此时皇帝也在忧心此事。
皇后亲手盛了一碗酸梅汤,又从冰鉴里拿出些冰过的西瓜,切成小块放在碟子里“陛下怎么了?可有什么烦心事?说出来让臣妾也帮你参考一二。”
皇帝喝了酸梅汤,心思几番辗转“你也知道,白谨和唐玥的事。这事儿呢是白谨做过的,但唐玥杀了白谨生母方姨娘……这事白谨告在了我面前,倒是不好随意处置,更何况白黎不在,怎么说也该问问白黎的意思。”皇帝这话说得冠冕堂皇的,课皇后也知道他这实在是被御史的折子給折腾够了,唐家是他龙潜时跟着的,忠心耿耿不说,这情分就不一样,平王府那是军功起家,一家子全是单传,好不容易才得了白黎这个独苗苗,这白谨虽然是个庶出的……但好歹也是个苗不是?
皇后轻笑“原是为着这个 ”拿签字戳了块红润香甜的西瓜,亲自喂给皇帝,她目光柔和,是真正能母仪天下的气度“说白了这是平王府的家事,虽然白黎不在,可大长公主那是老平王的发妻,处理这事是尽够了的。”
“不过……”皇后说着有些游移不定。
皇帝本来灵光一闪的,他怎么忘了大长公主了!一听皇后这还有“不过”二字,当即就问“可还有什么不妥之处?”
“大长公主处置白谨那是家规。”皇后正色道“唐侯爷和玥丫头请命到了您这里,白谨也状告到了您这里,您这边势必也要表态才行。”
“这是自然。”皇帝道。
“这件事里方姨娘已经送了命,也不好让白谨和玥丫头再出什么岔子,不若这样。”皇后眼神灵动出着主意“白谨那边您就直接让他搬出平王府,做个庶民,唐玥这边呢,您也夺了她的郡主之位和食邑。如此也算两相得益。”
皇帝皱眉,若让白谨做一个庶民,岂不是没了继承平王府的资格?随即想到如今他臭名昭著的人人喊打的事儿……算了,还是另找主意吧,大不了平王府就空着呗,时间一长,自然还是能收回来的。
“如此,也算不错。倒是大长公主那边……”
“那是您的姑姑,您去说说不就行了?”皇后道“白谨这事的确是做得过了,玥丫头怎么说那也是白黎的未婚妻!怎么能趁白黎不在侮辱他的未婚妻呢!这事啊,要是唐家退婚那都是有理有据的!只是白黎毕竟无辜,玥丫头名声又招人口舌,这才没闹着陛下要退婚,现下么还是得看两个孩子的意思。”
皇帝则想得更远。白黎回不来,唐家这婚事他就可以做主给退了……自然而然分隔两家,也不用对唐家出手,全了君臣之义……
皇后本是随心感慨,若是知道让皇帝生出了这般心思,只怕也要吐血三升了。要知道,她可是还打算让平王府和唐家扶重光上位的!
只是世事从来不尽如人意。
人算如何比得上天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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