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途末路如此,别人对你还这么忠心,这就不一定是忠,或许另有别的想头在内。张冰洁仕女班头、巾帼翘楚,有什么没见过?什么不明白?
当下她也不露声色,只说:
“将军所言似也有理,待我与父王商议,再作道理。”
回到内堂,将一番对话与老仙儿一说,老仙儿笑道:
“谢谢他的忠心罢!去流沙,还不如去卡拉汗呢。寄人篱下也比去那猫不拉屎之地强些。不但我儿娇贵,不可再做那粗使丫环,便为父我也是仕宦一生,衣食锦绣,手中再握不得锄头了。
“叫他且休了这份心思,倒是去与二督那里探探口气,尚不失为一时救急之偏方。我儿寻思,如此危局,那二督肯与我联手应对柏梁那猵狭孺子么?”
张冰洁笑道:
“未曾想钱钧这人尚有如此一计!原以为他失了一只眼睛,要与二督不共戴天呢,却还有这样心胸,欲待卧薪尝胆,再来个十年生聚,十年教训甚子的!若照他说的做去,连我都要熬白头了!
“如今既然他说不妨一试,便管他成与不成,就叫他去和谈。谈得一日是一日,哪怕连我父女两个的人头都许了二督,也并非不可商量!
“只须捱个三五日,待我卷包一走,那时满室空空,是非成败,天塌下来也与我父女无干了!”
老仙儿把手一拍道:
“我儿说可,那便命他去说,尽可均按上策来,不然便取中策,哪怕许他黄金万镒、白璧千双!到时要钱,为父我与我儿,已自取下策走乎哉!”
他是真心地笑,不自觉中又恢复了小人物的口吻,无复原来那为王为帝的矫饰的威严。
张冰洁听了也笑,却觉得这是老父亲的心声流露,更加纯真可爱。然而骑驴看唱本,本没唱完,驴还得骑。真情固然可贵,眼下还得板着面孔做人。
她还在琢磨一件事,就是钱钧已经明确表示反对的设宴劳军,让王妃把盏。钱钧的忧虑不是多余,但这时她张冰洁已经不可再按常情揆度。
她恨透了那几个昔日与她为敌的贱人,并不是因为谁在那老皇帝面前争了宠、得了宠,这已经一点意义都没有,而是那时的争宠其实每一步都暗藏杀机,并且卷入那场温柔的搏杀里的每个人都对别人怀有必诛之心。
作为局中人,她太知道这一切了!
因此当自己的父亲谋逆成功,当上了假皇帝,她有了生杀予夺的大权后,也曾想立即置她们于死地——曾欲置我于死地者,岂可饶其不死?
然而毕竟从未杀过人。就在那里的翠华殿内室,她悍然一个“杀”字飙出口,但因心情过于激荡,这一声竟然怪异得形同嘶叫,似乎在问:“啥?”。
这是什么意思?没听清楚的下属无所措手足,斗胆问了一声,结结巴巴地请她确定。她忽然心虚胆怯,立刻就改口说了声:“捶——”
“捶”就是打。捶毙、捶杀才是打死。只说捶,不说死,自然就是捶疼、捶伤、捶晕。
她那一声“捶”,声音拖得极长,一直没拐弯变窄,所以决不会听错。
于是邢子方回头作了个特别交代,武士高举的短柄金瓜立刻放低,只在头顶啵地撞了一下,再回头用目光请示够不够,这才给她们留下了半条命。
死罪虽免,活罪难逃。金瓜梆硬,这一下也够受的。众后妃一时都是天旋地转,以至人都摔入地洞,却都没能叫出声来。
事过之后,张冰洁的内心煎熬不已,意有不足,不断地起心想再杀,却又虚怯不够胆量,不断地自惊自吓。
最后好容易她决定先留她们一条贱命,但也要她们永远贱下去。
但怎么才能做得既解恨又妥贴?她一时想不好。虽然当时被塞在床下的父亲以为她们全都死了,从此断了念想,但留在宫里总是个祸根。
第二天,她就命令另一批妥当人将她们弄出来,乔装打扮,秘密迁出京城,锢置离宫,等待最后处理。
移出她们时,想不到隔墙有耳。那压在最下面,早早就受谋害,却勒得不到位的老皇帝因天冷早已苏醒,却出不去。正冻得瑟瑟发抖,忽然又被这些人形重物砸晕。
虽然是二度受害,却也幸得众女人温软的身体、衣物盖着。许久之后,身上暖意融融,他才又活过来。他正要挣扎着掀开她们出去,忽听头上盖子一声响,嘁里咣啷,又是一堆恶人钻了下来。
他赶紧屏息静气,眼睁睁看着来人把呻吟着的后妃一个个像拖猪一样粗暴地拖出去,却哪里敢作一声。
张冰洁虽然亲临指挥,但毕竟胆小,没有亲自进地道,也就没有亲自复核老皇帝的生死。她只问了一句:“里头还有活的没有?”
进来的人有一个头头,回复说:那些男人相的,他都亲自都补了锤,死得一动不动。她相信不会是骗她,也就放心了。到得最终知道是骗她,靖宫之役已起,那人早已躲得无影无踪,无从找起了。
所以后来老皇帝复位,说是众后妃皆已惨死,那是骗人。所谓惟一还活着的韩妃也是假的,那是秦妃的侍女,仅与韩妃面貌相似。
真正的韩妃以及其余诸妃潜送出城,一开始先禁锢在离宫,最后全被她用几辆大车辗转拉到西海三郡。先在迁雁楼,后到铜坞;让她们先做婊子,再做填房,以解她郁积不去的心头之恨。
最终这些人婊子没做成。
不是心软了不忍让她们做,而是因为四督来到,风声日紧,让她们接客,搞不好会走漏消息。特别是那姓白的小都督,好色得紧,几次三番地来迁雁楼找麻烦,意图揩油,还不肯花钱。
这就让人紧张了。这小子刚到柏梁时当过乐工,曾上倚云台侍宴,几个正主子都是见过的。倘若一个不小心被他嫖到了辛皇后、陆贵妃,那岂不立刻穿帮?
最后迁地为良,把她们弄来铜坞,倒是可以开窰子了,却不料老父亲霹雳火爆,一下子就夺占了全城,继而拿下全岛,赫然成了割据一方的堂堂王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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