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后的夕阳带着一抹血色,色泽浓郁的照在皇宫的城墙和琉璃瓦上,妖艳却无比压抑。天色渐渐昏沉,无数的宫殿蹲伏在暮色之中,像一只只黑色的怪兽,不知道是它们准备吞嚼天空,还是天空吞嚼了它们。
沈笑衣趴在宫墙外的枯草中,一动不动,他正等待天色完全暗下来。一队队兵丁来回的巡逻,刀剑出鞘,显然加强了警戒。
无数的宫灯悄然亮起,沈笑衣几个起纵越过宫墙,蜻蜓点水般潜进一个花坛中。宫廷巨大,他一时不知道该去何处找小师妹,只能在暗处四下摸索。
正茫茫然不知所往,惶惶乎不知所求时,一队身着白服的宫女匆匆而来,中间一个青年头戴高冠,身着黄色锦服,头戴高冠,面目清秀却不停咳嗽。前面两宫女提着宫灯引路,一个灯上书有一个“懿”字,一个灯上书有一个“文”字。“懿文”岂不是“懿文太子”朱标?
朱标行色匆忙,腰带居然都未系,黄衫被风吹起显得十分宽大,还是他过于消瘦的缘故。他拿着一块白色的手帕捂住嘴,走几步就咳得厉害,看样子病得不清。看他抱病急行,想必是有重要的事情,沈笑衣一路躲在暗处,紧紧跟随。
只见朱标一行东拐西拐,来到一座偏殿门外。他敲了敲门,低声说了句什么就推门走了进去。沈笑衣飞身上了屋檐,一个“倒卷珠帘”足尖勾在檐梁上,身躯弓起,伸指在窗户纸上捅了一个窟窿,瞄眼向里望去。
这应该是间书房,正中有间巨大的书案,案上笔墨纸砚一应俱全。案前端坐一人,白发上戴着束发金冠,身穿明黄缎团龙纹长袍,胸前绣着沧海龙腾的图案。面方耳阔,不怒自威。这难道就是朱元璋?沈笑衣暗想。
这人身边除了两名婢女,还站立有两人,一个头发和胡子卷曲不像中原人,太阳穴高高鼓起,双目炯炯有神,这人应该和了尘和尚一样是外家横练的高手。另一人站在案前三尺开外的距离,背对沈笑衣,身穿道袍,道袍连着一个斗篷遮住面目,无法看清。
朱标进到书房行了大礼,果然就是朱元璋。只听他道:“父皇,孩儿巡抚陕西今日而回。沿途除了体察百姓生业以知衣食艰难,伺探民情好恶以知风俗美恶之外,并手书关中地图一副,以待父皇祥查!”
言罢递上一副图,朱元璋看了“哈哈”大笑,道:“甚慰!皇儿虚怀若谷,仁慈宽厚,真乃我朝之福,万民之福。只要国师炼成长生不老之丹,保朕延连益寿,他日皇儿继承大统,江山千秋万代,岂不是是苍生之福!”
那道人鞠了一躬,道:“陛下龙威浩荡,万寿无疆,万岁万万岁!”
朱标似乎对那道人甚是厌恶,并不理会,用白帕捂住嘴不停咳嗽。朱元璋见状,起身道:“皇儿长途劳顿,身体有恙,不必急于来见父皇,休息调养才是。”
朱标身体颤抖,硬撑着道:“不……孩儿只是偶感风寒……连夜来见父皇,是有一事不明……”
朱元璋连道:“皇儿但说无妨。”
朱标道:“大将军戈钰有胆有谋而勇敢善战,南征北伐而屡立战功,虽为人清高、恣意骄横了些,但今日孩儿听闻其却因谋逆而下狱……”
朱元璋面露不悦,摇摇手阻止朱标言语,道:“闹了半天,你是要为戈钰求情!”
那朱标又道:“历代君王无不以仁政爱民才可朝代历久,陛下虽企望千秋万代,这般滥杀无辜,恐伤和气。秦王虽励精图治而统一天下,但苛政猛于虎而仅享国十五年……”
朱元璋大怒,拿起案上一个笔筒“哐当”一声摔在地上,喝道:“够了,你竟将为父比作秦王暴政,真是岂有此理……”
只见那朱标“哇”的一声,喷了一口血倒在地上。朱元璋大惊,急忙跑下案来扶起朱标,大呼:“快传金针圣手骆笑翁!”
婢女慌忙跑了出去,朱元璋抱着朱标为他擦拭了血迹,喃喃自语显得瞬间苍老了许多,只听他低声道:“皇儿,你怎么样了,父皇并不是要苛责你,朕的江山将来都是皇儿的江山,你说怎样就怎样……”
只听“轰隆”一声巨响,瓦片四飞,屋上一根横梁猛然被人打断,一人从屋顶跳下来直扑朱元璋,大喝:“暴君,拿命来!”
沈笑衣大惊失色,暗叫不好。那人身穿蓝袍,挥舞着一把折扇,不正是梅四海又能是谁?
梅四海折扇直点朱元璋脑后风池穴,他折扇的扇骨为精钢打造,点中即使不血溅当场也会残废。那道人挥动拂尘往梅四海的折扇搭来,他本来站在离书案一尺多位置,梅四海刚好在他身旁。拂尘好似随意一拂却快如电闪,尘尾根根树起像一蓬撒开的针。
沈笑衣见梅四海势在必得,全然不顾身后,若不出手相救,只怕他会吃亏。当下穿窗而入,剑尖“嗡嗡”作响直取那道人后背。道人也不后看,拂尘往后一甩击在沈笑衣的剑上。沈笑衣只感手臂发酸,剑几欲脱手,内力之深让人骇然。
???朱元璋抱着朱标直往殿外奔去,冲那卷发异人连连叫道:“额布图,快些救驾!”
那额布图一闪身夹在梅四海和朱元璋中间,梅四海折扇连点他身上发出“蓬蓬”的声响。梅四海一击不中变招极快,飞起一脚踢在额布图的头部,额布图一动不动任他施为,梅四海骇然叫道:“好一个金钟罩铁布衫!”
沈笑衣感觉那道人的内力尤在姜环、了尘和尚之流之上,沈笑衣每剑刺出,他总以拂尘随意一拂,后发先至,只要剑被他拂尘搭上,沈笑衣就会感觉手臂发酸拿捏不住。拂尘是百炼蚕丝打造韧性极强,一般的利刃更是奈何不得。沈笑衣和其缠斗几十招,总感觉处处受限无法施展。那道人似乎并不急于置沈笑衣于死地,并不抢攻,沈笑衣进招他才应付一下。
梅四海对额布图却渐拜下风,那额布图近乎刀枪不入,拳脚直来直去,虎虎生风,梅四海招不敢用老,只怕被他一拳击中。绕着他不断游走,打遍他周身大穴,额布图竟然全不理会,不痛不痒一般。
此时外面人声鼎沸,想必大批锦衣卫已然围来。沈笑衣正暗暗叫苦,只听一人在屋顶叫道:“两位快些闪开!”
梅四海闻声急攻几招,奔过来一提沈笑衣胳膊,二人飞身直向屋顶窟窿窜去,一人从窟窿中扔了几个黑乎乎的圆球下来,额布图和那道人国师不知何物,急忙闪身躲避。那黑球掉在地上“轰隆隆”几声巨响,只见浓烟滚滚、一片混沌。下面的人不知是否有毒,纷纷捂鼻躲避。
沈笑衣听声音已知屋顶那人就是百变隐者童还山,原来他是在外望风接应的。只听四下“嗖嗖”的有箭射来,三人不敢停留,施展轻功在夜色掩映下逃去。
两人跟随童还山在迷宫般巷子里穿行,童还山几年前就受戈钰召唤在归来栖挖掘地道,他对京师的地形自然熟悉,这也是为防有变做的准备。不知不觉来到一座宅院前,三人躲在暗处,沈笑衣抬头一看,只见正门的门匾上写着“詹府”二字。
童还山低声道:“这是吏部尚书詹??的府邸,他和戈将军是好友,我们只能进去暂避。”
此刻锦衣卫全城盘查,已无处可藏,沈笑衣已知詹??正是詹云燕的父亲,应该会出手相救,当下和梅四海点头会意。三人绕到侧院,四下观望无人,不远处人声狗吠渐近,想必锦衣卫正在追来。三人不再犹豫飞身上墙,跳进院去。
庭院里有几颗粗大的梧桐树,此时正值冬深春初,树叶已落尽,树干光秃粗壮直指夜空,似乎曾经盛夏繁盛而不甘于此刻的萧瑟落寞。
树下凉亭中玉立着一个白衣书生,他深思失神竟然不闻三人踩雪“沙沙”而近的脚步声。只听他低声叹道:“庭户无人秋月明,夜霜欲落气先清。梧桐真不甘衰谢,数叶迎风尚有声。”
三人停步,梅四海朗声道:“这首苏门四学士之一张耒的‘夜坐’一诗,虽苍凉悲壮,雄劲而有气势;但烈士暮年,虽有壮心不已的胸怀与抱负,却莫可奈何。公子英雄威武,正有作为,何必自叹自怜?”
那公子虽然一惊,但很快恢复平常,他转身缓缓的道:“三位是何许人,深夜不走正门为何越墙而入!”
童还山道:“可是吏部尚书詹大人的云龙公子?”
那公子生得面红齿白,语气微怒而诧异,道:“不错,你们识得家父不成?”
童还山拱手行礼,道:“我们三人是戈钰将军昔日帐前五虎卫的弟子,正有要事需和詹大人相商。此刻形式紧迫,锦衣卫转眼就到,还请公子引见。”
外面嘈杂声愈来愈近,沈笑衣见詹云龙将信将疑,他急忙拿出戈钰的那块蓝色玉佩。道:“有戈将军玉佩为证!”
詹云龙拿过一盏灯,将玉佩对着光亮细细查看片刻,道:“不错,玉佩在光线可以看见看见内藏‘戈’字,确实是戈将军玉佩,几位随我来。”
???詹??官拜二品,府邸并不大,几人没走多久就来到正厅。詹云龙疾步而进,口中连呼:“父亲,父亲……”
???詹??身材高大,身穿锦缎便服,胡须浓密,不怒自威。他不悦道:“云龙,遇事不要慌张,这般急躁无措,何以能成大事?”
???詹云龙边走边道:“父亲教训得是,只是戈将军恐遭不测,父亲又被罢官,为儿近日已六神无主……”
???詹??道:“该来的总会来的,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这三位是……?”
???“这几位正是戈钰将军昔日帐前五虎卫的弟子,来和父亲相商如何决断。”詹云龙面露喜色,道:“即使我们不能官复原职,全身而退也未尝不可……”
???詹??叹息道:“锦衣卫明岗暗哨几个月前就已经在监视你我父子,岂会善罢甘休。十年前,胡惟庸被罢官抄斩时,我就知道会有今日。戈钰有兵,我可支配官员调配,何愁大事不成。可戈钰拥护朱标要做忠臣,怕背千古骂名。朱标在二十四个太子中是忠厚仁义,也得朱元璋爱护;可正是因为如此,朱元璋才防着这些老臣宿将,怕造反,怕取而代之,怕朱家天下改姓。杀的杀,贬的贬,流放的流放,有几人得以善终?不是我们要造反,是朱元璋不给我们活路,打得了天下,共享不了太平。时至今日,为时晚矣,可悲啊可悲……”
???童还山道:“朱元璋封藩存军,即便戈将军起事,自立为王也无必胜的把握,更何况军资短缺,无法持久。朱标太子一直也赏识戈将军,朱元璋才一直对戈将军隐忍不动。现戈将军被下狱,詹大人又被罢官,若朱标太子再一病不起,形式将万分危机。只要大人能委曲求全,保全性命,他日东山再起有何不可,我等定护大人杀出城去……”
???詹??摇摇手,打断童还山惨然一笑,道:“我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受不起江湖的风吹雨打了。九龙剑举足轻重,想必戈将军已作安排。我女云燕受我指使潜入皇宫内院,饱受欺辱,为父夜夜无眠,日日自疚,寝食难安,几位大侠千万要多加费心。现唯有我儿云龙让我放心不下……”
???他凝视着詹云龙,满目尽是父亲的慈爱,不无忧郁的道:“我只怕他从小衣食无忧,没有……没有……没有为父常在身旁,何以面对风刀霜剑……”
???詹云龙“噗通”一声长跪在地,泣不成声,呼道:“父亲切勿自甘堕落,让为儿何以……面对……”
???詹??忽怒,道:“起来!识时务者为俊杰,不谋大局何以谋天下,不舍小我何以得大我。拿剑来!”
???一婢女匆匆从内堂拿出一个细长的锦盒,詹??打开拿出一把古朴的长剑来,上面雕刻着篆文,他“嗤”的拔出剑来,声音沉闷而袅袅不绝,又“嗤”的一声还剑入鞘,道:“这就是欧冶子和干将联手所铸的龙渊剑,虽无九龙剑之华贵,也是难得的宝剑。要么你带此剑走,要么为父自刎于此。”
???只听庭院的大门被人捶得“砰砰”直响,有人大叫:“詹大人,锦衣卫奉旨捉拿刺客,快些开门!”
???詹??对几人连连挥手,道:“快走,快走!”
???童还山和梅四海拖着詹云龙往后院直跑,沈笑衣接过龙渊剑,詹??目光深邃而期待,手却沉重而有力。沈笑衣千言万语不知何以表达,接剑在手冲他点了点头,闪身而去。
???詹??整整衣冠,慢吞吞的饮了一口茶,叫道:“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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