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小庭一向听到什么就是什么,当即要冲上去和朱锦华拼命,还是钟杰多少冷静一些,尚有些不可思议地问:“大嫂,你说,是你做了什么?”
钟如臻亦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诧异之余,对朱锦华愈发鄙夷:“大伯母,你的手上究竟还染了多少人的血?”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韩烈是什么意思。”朱锦华驳回得淡定从容,紧接着从容淡定地看向韩烈,嘲讽道:“你还真能掰。多少年前的事情了,居然都能被你翻出来。小庭数次流产,家里人心里都清楚是什么原因,你却栽赃到我身上?我倒是好奇,这和我究竟有什么关系?”
韩烈亦镇定自若,似早料准朱锦华不会轻易承认,不疾不徐地继续提示胡小庭:“二嫂,你自己好好回忆一下。你的第一胎,是在快满三个月的时候没的,对吗?当时你好像已经搬进钟宅了,对吗?你肚子里的孩子,对于彼时的钟家来讲,是在文昊之后的第二个孙子。全家人都很看重,对吗?老爷子特别交代大嫂多多照顾你,对吗?”
连续四个“对吗”,一句紧接一句地勾起胡小庭对往事的回忆。
钟如臻母亲的葬礼一结束,她就搬进钟宅了。老爷子虽然没有反对,但纯粹是因为孩子。钟如臻和她闹,天天在房间门口骂她害死了她的生母,甚至连佣人看她的目光,都带了鄙夷。
只有朱锦华,对待她和一般人无异,而且朱锦华是第一个叫她“二弟妹”承认她身份的人。胡小庭深知自己肚子里这块肉有多金贵,当时还没满三个月,她很怕有什么闪失,几乎天天卧床养胎,朱锦华从来不忘记给她炖补品和煮安胎药,并且分享她曾经生养过钟文昊的经验。
暂不论后来的内部利益冲突,就那段时间,胡小庭还是真心感激朱锦华,真心想与这位大嫂交好的。
如果说当时朱锦华真的做了些,什么,胡小庭唯一能想到的,就是饮食。
“二嫂好像已经想起来了?”韩烈略一勾唇,“那第二个孩子和第三个孩子,就不需要我再提醒,大嫂有多体贴地照顾你了。”
“为了挑拨我和二弟之间的关系,你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朱锦华的轻叱,却依旧不慌乱,有条不紊地地反驳:“你空口无凭,以为这样二弟和二弟妹就会相信你的话吗?可笑!我有什么理由要害二弟和二弟妹?反倒是你,当时你人根本就不在钟家,却知道钟家这么多隐晦的事,难道不是费尽心思调查过的?你的狼子野心正正暴露无遗!”
韩烈的表情未因朱锦华的话有任何波动,淡淡道:“是,我对钟家确实别有居心。”
他突如其来的承认,令大家略微意外。
朱锦华微微兴奋,立马朝钟杰道:“二弟!听见没有!所以他的话不能信!全是为了离间我们!”
钟杰根本没法给反应了。
韩烈轻轻笑了笑:“反正无论我承认不承认,你们心里都有数。那我干脆给你们一个确认,让你们定定心。但现在我们该继续谈回二嫂数次流产的事。你要证据是吗?”
胡小庭的脸发白,扶着钟杰的手臂,应声注视韩烈,眼中饱含期待的目光:“在哪?证据在哪?!”
韩烈摇摇头:“我确实没能提供客观的证据出来。不过,”他的话锋一转,看着胡小庭,“二嫂如果真想确认,可以问一问阿花。阿花18岁就开始在钟家工作,她——”
“呵,阿花?”朱锦华冷哧,“阿花从钟家离职后,就受佣于你。我现在完全可以怀疑,她是你买通的人!”
韩烈一点不在意朱锦华的辩驳和反咬,兀自继续说自己的话:“至于大嫂要这么害二嫂的理由,其实很容易想到不是吗?”
钟如臻在此时接口,一语戳破:“用脚趾头想都能猜到,是为了让自己的儿子独占家业!不想钟家再有能与自己的儿子竞争的人!”
朱锦华置于身前的交错的手,在隐隐地颤抖,面容上却仍是看不出一丝被撕开真面目的紧张。她确实是有点紧张的。她很清楚,韩烈之所以没有证据也敢在这里说,完全是因为他了解胡小庭的性格,是个哪方说得更戳中她的心理,她就更信哪方的人,才不管什么青红皂白。
思及此,朱锦华连忙揪住漏洞狠狠地反驳:“你们的脑洞还真是大!若如你们所说,我要铲平所有阻碍文昊继承家业的人,为什么会让宁宁和琛琛顺利——”
不等朱锦华说完,胡小庭登时甩开钟杰的阻拦,冲到朱锦华面前,挥手就要掴她耳光:“朱锦华!是你!是你害的我!我跟你没完!”
朱锦华的反应还算快,迅速的躲开,然后胡小庭咒骂着揪住她的头发。论泼妇的本领,朱锦华自然不如胡小庭,一下就被她拽得紧紧的。她的手抓住胡小庭的手试图护住自己的头皮,仍旧被胡小庭拉扯着东摇西晃。
东摇西晃中,朱锦华猛地反应过来胡小庭为何会突然暴怒抓狂了,冷呵呵地低声和胡小庭打商量:“你松手!我不会把你的秘密讲出来的!”
胡小庭闻言,动作微微一顿,霎时另外一口火气冲上心头:“果然是你!你这个蛇蝎心肠的恶毒女人!你还我的孩子!你还我三条命!”
朱锦华心头一磕,意识到自己方才那句话其实等于承认了胡小庭前三次的流产是她做的。
胡小庭浑身被愤怒所充斥,攥着朱锦华就要将她的脑袋往墙上撞。
钟杰一瞅这还得了?赶忙要将胡小庭和朱锦华分开。
胡小庭却似完全豁出去般下了狠劲,连钟杰都敌不过她。
“咚——”地一声闷响过后,朱锦华只觉得自己身体发怵,脑中似荡着回音一般。
钟杰拼劲全力抱住胡小庭的腰硬是拦住她的下一步动作:“要出人命的!你松手!松手!”
胡小庭的手指却仍揪着朱锦华的头发不放:“那就让她去死!她该偿命!她该为我们没出世的三个孩子偿命!”
朱锦华抱着脑袋顺着墙坐到了地上。看着胡小庭俨然真的要撞死她的架势,朱锦华晕着脑袋,心一横,冷冷地开了口:“你是真的要我偿命?还是想要我死了好堵住我的嘴?”
胡小庭的表情应声更加狰狞,反手就要给朱锦华一个大耳刮子。
“三弟,你该给你的那对孩子做个亲子鉴定!”
“啪——”
朱锦华稍微快了一步,耳光的清脆身恰恰压在她话的尾音。
钟杰整个人如遭雷劈。
“朱锦华!你死到临头还胡言乱语!我跟你拼了!”胡小庭完全失控。
钟杰却是捞着胡小庭的腰用力一掼,将她掼得一屁股跌坐到了地上,僵着脖子向朱锦华确认:“大嫂你说什么……”
胡小庭跪在地上爬过来抓住钟杰的衣服:“阿杰!你别听她瞎说!她是为了——”
“你住嘴!”钟杰神情阴戾无比,旋即看回朱锦华,等待她的回答。
但听钟如臻插话,有点幸灾乐祸地说:“爸,我来替你翻译一下吧。大伯母之所以放过宁宁和琛琛,让他们顺利出生,约莫是因为,这两个孩子不是钟家的种,根本妨碍不到文昊继承家业。”
暌违十多年,钟如臻第一次唤钟杰一声“爸”,却是在这种情境之下,嘲讽之意昭然。
钟杰踉跄着往后退了一步,面上的表情精彩纷呈地变换,然后慢慢地转过身去,阴冷的眸光摄住了胡小庭。
“不,不,不是……不是这样的……”胡小庭摇着头,慌手慌脚地从地上爬起来。
钟杰缓缓朝胡小庭靠近。
胡小庭趔趄地往后退,几步后霍然扭头就跑。
钟杰铁青着脸,大步迈出紧跟着胡小庭落荒而逃的方向。
原本闹腾的走道随着钟杰和胡小庭的离开蓦然安静下来。
不过这安静才维持了不到一分钟,手术室的门毫无征兆地打开。
“抢救回来了。钟老先生暂时无碍,等后面再看具体情况。”医生摘掉口罩,长舒了一口气。
同样松一口气的还有钟如臻和孙勰。
瞥一眼愣愣的朱锦华,钟如臻忍不住讥嘲:“大伯母,恭喜你,手上少了一条人命。”
说完她和孙勰两人跟着护士一起推着病床车把钟远山往加护病房送。
朱锦华兀自坐在地上,诡异地笑着,望向尚立于原地的韩烈:“恭喜三弟,你马上要成功了。”
韩烈面无表情地与朱锦华对视,数秒后,踱步到距离她一步的位置停住。
朱锦华抬头。
韩烈俯视她,薄唇轻启:“今天如果没有老爷子病危这件事,本来我是有两样东西要给你和老爷子看的。不过现在可以先给你。”
言毕,两份文件丢到了朱锦华的跟前。
朱锦华低垂视线,落在摊在上面的那份文件,触及“终身无法生育”六个字时,她的瞳孔骤然紧紧地缩起。她满面不可思议地从地上抓起这份文件,呆愣了片刻,似想到了什么,重新抬头看韩烈,不屑地哧声:“这种反反复复的把戏,你用的不腻吗?又拿这种假报告骗人。”
韩烈抿了抿唇,说:“事实会证明,你不相信没关系。”
朱锦华的身体轻轻一抖,似在竭力压抑恐慌的情绪:“你故弄玄虚也骗不了我谋罪!”
韩烈的唇角终于有了缓缓的弧度。
讥诮的弧度。
“文昊很喜欢侯伶。最喜欢烦闷的时候去找侯伶。侯伶的公寓你去过吧?她那儿有一整面墙的酒架,全都是专门为文昊准备的好酒。文昊很喜欢。每回去那儿,都要喝上一两瓶。一喝,喝到今年,是第六个年头了。所以,他的第一份体检报告其实是真的,并没有错诊。”
韩烈语调平缓地讲述,像是在讲述一个平谈无奇的故事一般。
朱锦华的身体渐渐抖得明显。全然不受控制。她反驳:“不可能。安鹿那个时候明明怀了文昊的孩子!难道你又想告诉我那孩子不是文昊的吗?”
“那是文昊的。是个意外。”韩烈语声淡淡地为朱锦华解答,“当时文昊还没完全丧失生育能力。只是精子不活跃。否则,羌羌也不可能成功人工受孕。”
最后一句话,令朱锦华的身体猛地一震。
“羌羌的那个孽种和我们文昊没关系!”她虽然冷笑,但唇瓣轻颤,显然是在强制自己否认韩烈那句话的言外之意。
韩烈极轻地勾了一下唇。
“我建议你把地上的另外一份文件也看了。”
“是真正的亲子鉴定。羌羌当初抽检羊水的亲子鉴定。一直都在老爷子的书房存着。”
“那是文昊的最后一个孩子。可惜,被文昊亲手推掉了。”
接连三句话,朱锦华握在纸张边缘的手指指节已紧得泛白。
韩烈挺直脊背,手指轻轻理了理自己衬衣的袖口,最后道:“你不是很喜欢杀别人的孩子吗?”
后面好像应该还有话,不过韩烈没讲。
即便没讲,也大概能猜测出是说朱锦华遭到报应等之类的话。
话闭,韩烈更是不等欣赏朱锦华的表情,就转身迈步离开。兴致寥寥的样子。
身后遽然传来朱锦华哈哈哈哈的笑声。
韩烈并未搭理。
但听朱锦华蓦地道:“女记者。”
韩烈的步伐顿住。
“十一年前有个姓曾的女记者。你和她是什么关系?”朱锦华猜测,“情人?”
韩烈转回身来,脸上平淡无波,令人探究不清他眼下的真实情绪。
即便他没说话,但朱锦华心中已然有了七成的把握。
“终于……终于有了突破口……”朱锦华喃喃,“我一直想不通,你如果是因为你母亲才报复钟家,为何对我和文昊如此痛下狠手,做到断子绝孙这一步。总不该是为胡小庭流掉的三个孩子报仇吧?呵呵,原来真的是那名女记者……”
韩烈微微眯起眼。
朱锦华从地上爬起,站好,轻轻捋了捋先前被胡小庭揪乱的头发。
但其实没多大效果,依然很乱。
她的双手交叉着置于身前,保持着以往的体态端庄。
“三年前,钟氏被人举报逃税时,我就一度记起那名女记者。我当时怀疑过,是不是那名女记者当年手中搜集到证据外泄了,也和老爷子提过一嘴,可毕竟那名女记者已经死了,我们亲眼见证了她的死,并且也亲手销毁了那些证据,所以老爷子和孙叔都否定了这种可能。直到我渐渐怀疑孙勰的真正立场和阵营。”
“如果孙勰和老爷子根本不是一条心,被匿名举报逃税的这件事,就很快有了答案。那件事之后,老爷子就着手断了早年逃税的那套手段,完全没有痕迹。所以举报的证据,只可能从当年那名女记者手中泄露。那怎么会泄露呢?这就得问当年负责处理这件事的孙勰吧?”
“呵,老爷子聪明一世,到老了果然糊涂,信错了孙勰,信错了你,才导致如今钟家家业尽毁的结果!”讥嘲完,朱锦华转回话题,“当时在场的只有老爷子、孙勰、佟明和我。是孙勰告诉你的吧?”
韩烈的眼底是化不开的浓黑。
“孙勰是怎么跟你描述当时的情形的?”朱锦华秉着体态,缓缓地朝韩烈走近两步,“呵呵,你不说我也猜到了。肯定是描述了那个女记者如何跪在地上哭着说肚子里怀着孩子,恳求我们放过她,对吧?”
盯着朱锦华唇边那抹刺目的笑意,韩烈的瞳眸深处不动声色地凝聚起凛冽的杀气。
朱锦华唇边的笑意愈发浓,浓至极时蕴满讥嘲:“你以为我不愿意放过她吗?是她偏偏不放过老爷子!然后呢?然后就变成老爷子不放过我!”
朱锦华捂着自己的胸口,眼眶泛红,嗓音哽咽,语气也缓了下来:“韩烈,三弟,你以为我愿意做那些事吗?我也是被逼无奈……罪魁祸首是老爷子不是吗?我只是个旁观者而已啊?孙勰和佟明才是帮凶啊。你怎么不去杀他们,嗯?今天这么好的机会,让老爷子死掉多好?你还多留了他三年的命?”
韩烈后退两步,站离朱锦华,面色冰冷,目露嘲讽:“旁观者?”
朱锦华不自觉地瑟缩一下,无意间泄了一丝的心虚。
韩烈浓黑的眸子深深地不见底,攥在身侧的拳头青筋毕露,薄唇紧紧地抿着,像是在隐忍着什么。数秒后,他开了口,“我和其他人的仇怨,与你无关。你该关心的是,牢房里会有什么在等着你儿子吧!”
“韩烈!”
朱锦华彻底失了冷静,伸手就去抓韩烈。
韩烈重重地一拂手,朱锦华整个人的重心倾斜,肩侧狠狠地撞上墙,沿着墙倒在地上,盯着韩烈远去的背影,面目狰狞地吼:“你会遭报应的!”
韩烈顿也没顿,用背景冷冷地回答她:“那你最好祈祷你和你儿子有命看到我遭报应的那天!”
***
荣城的这家希悦庭是收购了原来的一家酒店之后改建而成的,因为地处市中心,所以从规模上来讲,自然不如匹隆岛上的那家希悦庭。但管理服务和设施配备,一点儿都不输于匹隆岛的那家,甚至标准更高。
佟羌羌的考察项目,是清晨刚制定好的,原本给安排了好几项,但钟如臻的那一通电话,令佟羌羌一整天都心神不宁。
钟如臻给安排的那位与她对接的服务员好像是刚来工作不久的新员工,第一次接触酒店试睡员,完全把佟羌羌视为上级拍下来考察的领导,有点过于拘谨,凡事战战兢兢的。比如佟羌羌在餐厅试菜的时候,不小心分神发了个呆,对方就冷汗涔涔地以为是食物出了什么问题,连连躬身致歉,询问佟羌羌的意见。
待佟羌羌回神时,发现对方都要急哭了,她则反过来不好意思地跟对方道歉,然后把对方给吓得不行。
搞得佟羌羌哭笑不得,反省自己是摆了不亲和的脸吗?
这样下来,速度就慢了起来,佟羌羌的心情也跟着不太好,干脆把排在晚上的项目取消,把在餐厅的试菜当作吃过晚饭,便回自己的客房。
天已半黑。
佟羌羌刷完房卡进门,一时也没看清楚玄关的一样,边脱掉凉鞋换酒店的拖鞋,边把房卡插进卡槽里。
室内的灯光在她迈步走进会客厅时悉数亮了起来。
照见了沙发前茶几上放的一个冰桶。冰桶里的冰块多数已化成水,剩下一下没了棱角的碎冰。而冰桶旁边的酒瓶已经完全空了。
佟羌羌的心头微凛,往起居厅走。
原本站在窗户前的身影转过来,右手端着酒杯,酒杯里还剩大概两口的金黄色液体。他抬起左手,冲佟羌羌招了招:“过来。”
佟羌羌顿在原地,冷眼瞅着他:“你在这里干什么?你们酒店就是这样私自闯入客人的房间吗?真是人性化的服务!”
韩烈并未生气,抿抿唇,重新冲她招手:“乖一点,过来。”
佟羌羌眉头蹙起,隔着距离注视韩烈的脸。
浓眉之下的眸子黑沉依旧,唇边对她泛着浅浅的笑意。
乍看之下毫无异样,甚至不见平日的冷沉,多了一分温柔。
可佟羌羌很敏锐的感觉到,他哪里是毫无异样?是特别有异样。
视线一垂,她瞥见韩烈裤管底下露出的脚。脚上并没有穿拖鞋,连袜子都没有,打着赤脚踩在地毯上。
呵。
佟羌羌心中更加有了计较。明知情况异常她还留下来,那她真是傻了。
思及此,抬眸看回他,双手抱臂,道:“既然韩先生喜欢这个房间,那我就留给你,自己换个房间喽。”
说话期间她便慢慢地往后退,待话落时,她已然走回会客厅,扭头就速度地往玄关跑。
她的速度真的很快了,而且她的手也确实都碰到门把了。
然而身后的人悄无声息地追上来,在她刚把门打开一条缝时,捞住了她的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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