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吉有孕在身不便饮酒,故而仅在喜宴上逗留了片刻,便离了段府摆驾回宫。却不曾想她刚一回宫,便有内侍来报,说是华太医已在內苑候驾多时。蔡吉这才想起自己今日还没做例行现场。于是她一面遣人召华佗觐见,一面则在侍女的服侍下迅洗漱更衣。待到蔡吉净过手面,换上常服,坐上软榻,恰好内侍领着华佗进得殿来。
“太医令华佗叩见君上。”华佗趋步上前冲着堂上的女君主恭恭敬敬地拱手行礼。然而还不等蔡吉劝其起身,这位须皆白的名医却又突然将话锋一转,郑重其事地告诫道,“孕妇不宜饮酒,还请君上保重身体。”
原来蔡吉先前洗漱草率了一些,身上尚残留有酒香味。此刻被华佗一语点穿,这位叱咤一方的女诸侯由不得像个被抓住小辫子的孩童一般,两颊飞红着讪讪道,“今日仲苗与阿九大婚,孤小酌了一杯,往后必不犯戒。”
华佗见蔡吉虚心认错,只得无奈地叹了口气,进而取出托枕开始替其诊脉。其实华佗也知蔡吉并不是个任性妄为的人,只是特殊的身份令她比寻常孕妇甚至男子更要劳心劳力些。也正因为如此华佗才需要每天都给蔡吉把脉检查以保证她腹中的胎儿安然降生。
“君上脉象圆滑流利如按滚珠,乃气血旺盛养胎之现象。然就算如此,君上亦不可掉以轻心,要心平静气,切不可忧思过度。”华佗手捻长须,一边替蔡吉诊脉,一边循循告诫道。
蔡吉听闻胎儿无恙,不由自主地将手抚在了微微凸起的小腹上。关于是否生子的问题蔡吉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诚然在古代生育风险甚高,外界也一直都存有让她收养子做继承人的呼声,但养子在法理上终究比不得亲子服人心。何况蔡吉以女身争天下根基本就弱于其他男性诸侯,再收养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养子做继承人无疑会削弱她的统治。毕竟除了太史慈、郭嘉、庞统、贾诩、赵云等与她义气相投的同伴外,绝大多数追随她这位女诸侯的文武之士所追求也仅是出人头地、封侯拜相而已。对于这些追随者而言一个拥有君主血统的合法继承人是他们未来封妻萌子的保障。
此外站在蔡吉的角度上而言,分封诸侯也好,统一天下也罢都仅是她征途中的一个阶段而已。引导大汉帝国避开五胡乱华完成变革才是她的真正志向。这一目标不可能一蹴而就,甚至还可能需要花上几代人的努力方能达成。正如秦始皇奋六世之余烈,方得以振长策而御宇内,吞二周而亡诸侯,履至尊而制**,执敲扑而鞭笞天下,威振四海。所以蔡吉需要有一个团体来继承她的志向并不断加以调整、展、推进。而在东汉末年最牢固,最密切的联系莫过于宗族血缘。所以在权衡了一番利弊之后蔡吉最终还是决定放手一搏亲自生下继承人。
好在蔡吉身边有当世名医华佗从旁护驾,令她能在两千年前的汉末安心产子。只是这样一来华佗就无法再像从前那般手持金箍铃,四处奔走,为中原地区的百姓施医赠药了。要知道秦汉时代的医疗体系还十分简陋。汉朝的太常及少府之下虽设有太医令、太医丞,但属太常者,为百官治病;属少府者,为宫廷治病。由此可见汉朝的医官只为君王和官僚服务,民间医疗则主要是靠世医、铃医和巫医来完成。这其中子承父业世代行医的“世医”医学素养最高,最受古人推崇。铃医是经常游走于广大农村地区的走方医,由于他们以串铃招呼病家因此而得名。铃医的医术大多来自师傅口授,往往会有独到之处,甚至能以少数药草和简便的医疗方法治病。但另一方面铃医的医术又参差不齐,且时会有骗子借行医之名招摇撞骗,令人防不胜防。巫医,顾名思义就是用画符、念咒等巫蛊之术,以驱除鬼神作祟,治疗疾病。早前张角的太平道就是通过巫医来在民间展教众的。
华佗作为出身谯沛医学世家的世医,常年以铃医的身份游走乡里,实乃中原百姓的福祉。如今蔡吉将华佗留在身边替其安胎,对于地方上缺医少药的老百姓而言自然是巨大的损失。
好在作为补偿,蔡吉已经在齐国境内自上而下建立起了一整套包含了医学院、太医院、医署、病坊等设施的医疗系统。这其中“医署”相当于后世的医院,分州、县两级,每个医署均设有“病坊”用来收治各种病患。医院的概念并不是蔡吉从后世带来的。事实上早在春秋时代,管仲便在齐国的国都临淄设立了残废院,用以收留收容残疾人。到了秦代中国开始出现用以收留麻风病人的专属机构。近一点来说,在延熹五年,汉度辽将军皇甫规征陇右时,因为军队中生流行病,死亡的占十之三、四,皇甫规便将传染病患者安置在临时指定的庵庐中,使之与健康的士卒隔离,并亲自巡视,给予医药。当然由于古代的医疗形式主要是个体行医,这些类似医院的机构与设施仅是一个补充,不仅数量少,规模小,且常不固定,条件差。
蔡吉虽有心效仿后世建立面向大众的专业医院,可受这个时代条件的限制,一些地区的县医署往往仅有一名医师坐堂,甚至在某些偏远地区两、三个县只能公用一个医师。对此蔡吉一方面贴出榜文招纳世医、铃医乃至太平道的巫医出任医署医师,另一方面则在讲武堂开设医学院用以培训医护人员。至于齐国境内的医属则统归太医署管辖。
正因为蔡吉做了这些安排,华佗方才没有像历史上拒绝曹操那样拒绝蔡吉。现如今的他除了呆在蔡吉身边做蔡吉专属的保健医生之外,还负责在讲武堂授课以及以太医令身份管辖整个太医署。当然以华佗的脾气与才华是不可能整日呆在官署处理繁琐的政务。故而在太医令之下,蔡吉又另设太医丞一人协助华佗管理行政事务,药丞一人管理药剂,方丞一人主管药方。其中药丞由华佗的弟子李当之出任,此人著有《李当之本草经》,尤为精工于药学。出任方丞的医官亦是华佗的弟子,名唤樊阿。莫看此人其貌不扬,却是极为擅长针灸,被人尊称为“神针”。
不过就算医署缺乏足够的医师,蔡吉也并不打算偃苗助长。毕竟事关人命,不可草率行事。所以就算医学院的部分学生来自医学世家或者本身就是太平道的巫医,又有华佗、李当之、樊阿等名医从旁指导授课,蔡吉还是本着宽进严出的原则将医师的选拔纳入科举考试。也就是说医学院的生员必须得在学院学满三年方可参加考试。
此刻想到明年开春龙口将举行第三届科考,并且这一届科举考试将开设医科,蔡吉不禁饶有兴致地向华佗询问道,“明年开春,孤将在龙口开科取士,医科过试者将直接授官。依先生之见,此番过试者能有几何?”
耳听蔡吉提起自己的学生,华佗的眼中泛起了一道自豪的光芒。虽说华佗之前数十年来一直致力于救治百姓。可他也知道光靠他一个人的力量是无法解救天下人的。特别是近些年来中原的疫情愈演愈烈,若非蔡吉早早在各县设立医署和病坊,青、徐两地的疫情早已此起彼伏。所以华佗对培养医生一事一直都很上心。此外华佗还在王韫等太平道人士的协助下开始着手编纂《青囊书》,以便将他的毕生所学传授给更多的医者。
“君上大可放心,医学院学子皆医术娴熟,随时可派往各地医署以解燃眉之急。”华佗抬起头自信地保证道。
华佗的保证让蔡吉吃了一颗定心丸。汉末是瘟疫的高时代,而在瘟疫面前人是不分贵贱的,下至乞丐上至君王都可能染病而亡。历史上有不少汉末名人死于瘟疫,其中可能也包括蔡吉的小丈夫曹丕。所以蔡吉花费精力完善医疗体系,不仅仅是造福于民,同样也是在保护她自己。
由于蔡吉今日身体状况不错,华佗把完脉后又仔细叮嘱了几句,便起身告辞退出了内苑。不过就在蔡吉打算谨遵医嘱早点歇息之时,铃兰却前来通报说是曹丕在外求见。原来自打蔡吉怀孕之后,她便与曹丕分房而居。曹丕虽身为蔡吉的夫君,但他要见作为君主的妻子,还是得要像臣子一样通过铃兰传达才行。此刻听闻曹丕求见,蔡吉自是欣然应允。
不多时曹丕便在铃兰引领下步入宫舍。见得蔡吉,他立马俯身行礼道,“参见君上。”
“子桓今夜求见有何要事?”榻上的蔡吉和颜悦色地问道。
曹丕低头应答道,“丕明日将前往折冲府报到,故特来向君上请辞。”
蔡吉听罢曹丕所言,这才想起自家夫君就要去参军了。就见她一拍脑袋,略带歉然地说道,“孤公务繁忙,险些忘了此事。折冲府不比齐宫,衣食住行甚为粗陋,汝下派后若有不便之处,大可休书于孤。”
然而蔡吉的这席话却没能安慰到曹丕。事实上自打上次进言之后,曹丕就隐隐觉得他自请从戎的举动,并不符合蔡吉的期待。但话已出口,又岂能轻易反悔。更何况曹丕还一心想要做出成绩来向妻子证明自己呢。所以曹丕前思后想了数日,觉得在参军之前,必须得先向蔡吉阐明自己的心声。
此刻且见曹丕深吸了一口气,毕恭毕敬地朝蔡吉抱拳表态道,“君上,丕不惧沙场凶险,不怯衣食粗陋。只求能替君上分忧解难。
“替孤分忧解难?”蔡吉审视着面前信誓旦旦的曹丕,由不得想起了早前段府婚宴上热闹祥和的景象。于是她心念一动,跟着脱口问道,“汝可知何为孤之所欲?”
蔡吉这问题还真把曹丕给问住了。曹丕本打算回答“一统天下”,可转念一想蔡吉虽与各路诸侯一同逐鹿天下,但从其这些年在封邑推行的诸多新政看来,眼前女子所追究的远不止“一统天下”这么简单。总之曹丕相信他的妻子有着极为崇高的理想,就是脑中朦朦胧胧地说不出个所以来。而他即不肯,也不敢当着蔡吉的面胡乱瞎猜。
望着曹丕欲言又止的模样,蔡吉脑中不禁浮现出了后世的一段名言“如果我们选择了最能为人类福利而劳动的职业,我们就不会为它的重负所压倒,因为这是为全人类所作的牺牲;那时我们感到的将不是一点点自私而可怜的欢乐,我们的幸福将属于千万人,我们的事业并不显赫一时,但将永远存在;而面对我们的骨灰,高尚的人们将洒下热泪。”
说到底蔡吉追求的东西并不像外人想象中的那么显赫,甚至在不少人看来还有些幼稚,有些偏执。但她偏偏就选择了这么一条荆棘之路,并着手实践至今。所以没有足够觉悟,足够智慧,足够能力的人是无法成为她的伴侣,并陪同她一路走到最后一刻的。一直以来蔡吉对曹丕的种种试探,与其说是忌惮他的出身,在意他在另一个时空的所作所为,不如说是担心来自各方无形的压力会将曹丕压垮,使其成为自己身边的一颗定时炸弹。说到底无论是赘婿的身份,还是蔡吉的事业,都是外界强加给曹丕的命运,而不是他自己主动的选择结果。
半晌过后,眼见曹丕迟迟没有给出答案,蔡吉不由地释然一笑道,“无妨。汝不必在今夜急于作答,待他日有心得后,再回答孤也不迟。”
“喏。”曹丕拱手领命,同时也将蔡吉的问题深刻在了心底。(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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