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暮声

    
    顾晖将小小的录音笔放在掌心，双手却不自觉握紧。
    从衣柜里拿了一套白色职业装，顾晖转身进了浴室。
    水汽氤氲，脖颈上的皮被她搓红。如果不是刺痛感太严重，她大概不会停下来。这是她养成的习惯，每天早上醒来之后先洗澡。
    似乎这样才可以洗清满身的泥泞，让自己干净一些。
    纤细的指端从镜片划过，她面无表情的与自己对视。清楚的看见自己眼底的光由明变暗，旋即深不见底，而后又覆上层层薄雾。
    像是活火山蠢蠢欲动了许多时日，在最终喷血的那一秒，出乎意料的静止了。
    虽然Daniel说已经给她请了假，下午不用去公司。但顾晖还是放不下，依旧固执的前往公司。
    Daniel正在办公室外忙碌，瞧见顾晖来了公司简直吓了一跳。连忙放下手头的工作迎上来，像是不认识她一般上下打量她。
    “顾总，不是说今天您休息吗，怎么还是来公司了？”
    顾晖坐回椅子上，顺手拿起Daniel放在桌边的新买的手机，将内存卡和电话卡都拿出来放进新手机里：“没什么事，只是昨天晚上没休息好。下午有精神了当然要来公司，对了，手机的钱记得找财务报销。”
    “哈？”Daniel愕然，“我记得您的手机……不是因公报废吧。”
    顾晖将手机开机，忙着熟悉新手机的性能，头也不抬的道：“Daniel，你的智商应该都费在工作上了。”
    Daniel依旧诧异：“什么？”
    顾晖将手机放在一旁，开始看文件：“来的路上听说了一些今天的新闻，有什么特殊的消息吗？”
    Daniel似乎还在纠结刚刚的问题，但顾晖开口问了。她又只好回答，所以皱眉冥思苦想许久，才想起应该回答的话。
    她说：“是的，今天新晟宣布和华雅合作新项目的事了。”
    听见新晟公司，顾晖瞬间想到彭贤琼强势的模样。能让这个女强人同意合作的新项目，看来倒是个新鲜事，于是她眼神示意Daniel继续说下去。
    “上海的能源环保实验新区，新晟联合华雅，一共投资70个亿。”
    顾晖骤然想起上次曾在产业峰会上听别人提起过这件事，这个项目虽然听起来是个新兴产业。但背后的利益关系复杂的很，尤其彭贤琼这样的女强人，怕是会将主动权完全握在新晟手中。
    “这个项目一般集团怕是不敢接，华雅怎么会参与？明眼人都知道这个项目复杂的很，是一趟浑水。”顾晖诧异。
    Daniel笑说：“今天的新闻发布会，消息已经铺天盖地了。”
    那好吧。
    顾晖长舒一口气，轻轻点头。
    不管新晟那边做出什么举动，对她来说都不重要，也不关心。现在最好的局面还是各不相干，不仅是工作，温知夏也是一样。
    微信有新消息提醒，顾晖拿起手机来看，看到一个好友添加。还未点开头像，她便已经猜到这是谁的微信了。
    她所认识的人当中，除了顾冉静会用这样幼稚的头像，大概不会有其他人。
    上一次生日见面之后，一直没来得及联系她。她现在主动加她的微信，一定是有什么话想说吧。
    其实什么都没关系，只要她不生气。
    顾晖同意之后标好备注，想发点消息，但又不知道该发些什么。最后反倒是顾冉静先发了消息过来，一个定位，还有一句语音。
    她说，‘在安宴那里要到了你的微信，上次匆匆一别，还有很多话想跟你说，我现在在你公司楼下的咖啡厅。’
    此刻已经是下午四点多，距离下班也就两三个小时的时间了。于是顾晖匆匆交代了一下，便提前离开公司，前往咖啡厅。
    赶到咖啡厅的时候，顾冉静已经在靠窗的位置坐下了。她一袭白色长裙，长卷发披落肩头，从背后望去，俨然一个知性优雅的干练女性。
    她正望着窗外，夕阳从窗口照射进来。她的半边脸庞近乎半透明，有点像冰做的，像是呵一口气就会化了。
    顾晖刚走到她身后，她便回身，露出一个还算恬静的笑容：“请坐。”
    顾晖回之一笑，在她对面坐下，要了一杯黑咖啡。
    “原本那天晚上就想留个你的联系方式，但是后来走的太匆忙了，虽然现在也不算晚。”
    顾晖说：“嗯，那天是走的太匆忙了。最近我一直都在忙工作的事，所以没时间联系你。”
    “你不用跟我解释的。”顾冉静打断她的话，“你这人可真是，该解释的不解释，不该解释的非要解释给我听。”
    “抱歉。”
    顾冉静生气的瞪她：“顾晖，你能不能有点脾气？”
    以前就这样一副任人宰割的样子，现在经历了这么多回来还是这副样子。真想知道，她现在这样该怎么起诉，怎么让那些人受到惩罚。
    顾晖偏了偏头：“你怎么了？”
    顾冉静气急：“我都已经知道了，安宴把所有事情都跟我说了。我知道现在提起你会觉得难过，但我只是想站在朋友的立场问你。你真的有把我当朋友吗，为什么那个时候你宁愿把一切告诉安宴，跟他离开，也不愿意向我透露一丝一毫？”
    说完她还不解气，又添了一句：“你是不是傻了，你没有做错任何事情，错的是他们，为什么你要离开？”
    顾晖轻轻搅动咖啡，坐直身子，神色有些恍惚。
    她感觉自己身上的伤疤正在被人一层层揭开，虽然知道迟早会有这样一天。但突然面对，还是会觉得蚀骨灼心。
    “说了又怎样？就可以让他们受到惩罚吗？那件事情之后我患上了很严重的抑郁症，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和温知夏。所以我请求安宴带我离开，冉静，我知道这样做对不起你们。但是那个时候，我真的没有别的选择。”
    顾冉静气红了眼，眼泪已经在眼眶里莹莹欲落。
    像是知道再多的责怪和废话都没有用，没有挽回的余地。她喘出一口很沉重的气息，平复一下情绪，才重新扭头来看她。
    “那现在呢，你这个时候回来，是有什么办法讨回公道吗？”
    “嗯，我手上有……体液，还有其他证据。”
    顾冉静不解：“那你还在等什么，为什么不赶紧起诉？”
    顾晖轻轻摇头，此刻的心情就像窗外的余晖那般。蒙上了一层薄薄的光晕，失去了本来的光辉和色彩。
    “我在国外发生了很多事情，是新繁的许董事长收养我做养女，成为他法律上的女儿，我才有今天的位置。现在还不是时候，我要等分公司在国内站稳脚跟才能起诉。”
    想到她曾经一个人受了那么多委屈和屈辱，并且艰难的度过这几年。顾冉静没由来的心疼，她用力将眼底最后一丝薄凉逼回去。
    她将手中的咖啡杯放下：“那安宴和温知夏呢？你现在打算怎么办，真的要跟安宴结婚吗？温知夏他……”
    “冉静。”顾晖叫住她。
    顾冉静再一次这样认真的看她，才发现她与以往有了很大的不同。以往的顾晖总是充满朝气的，像太阳那般温暖。可是现在，她太平静，像是已经心死了。
    “从高中到大学，我一直在围着温知夏打转。为了爱他，我付出的代价已经够多了。现在我不想再做那个，只会围着温知夏转的顾晖了。”
    她顿了顿才说：“我跟他之间有缘无份，这辈子也没可能了。跟何况，除了安宴，我该去哪里找出第二个像他对我这样好的人呢？”
    终究是没可能了。
    她曾经那样爱他，曾经拥有过他，一直以为那会是一辈子。可是挣扎了太久，终究挣不过这样的结果。他还在原地，就在她面前，可是隔的太远，她再也触不到了。
    能够再见到他，看着他熟悉的眉眼在自己面前。连梦里都吝啬得不曾出现过，隔着千山万水，早已经殊途无归了。
    最后怎么离开的顾晖已经不知道了，她的思绪飘的很远。到了最后起身离开时，她还本能的恳求她。
    “冉静，不要告诉温知夏。否则他那样的性格，一定更加不会善罢甘休。我只想处理完这些事情就回弗吉尼亚，不想再徒生事端了。”
    顾冉静深深的看着她，点头答应。
    大概现在知道了一切，能够理解她为什么这样固执，不肯告诉任何人，所以不再为难。
    顾晖从咖啡厅出来，夕阳已经只剩残羹。
    刚才还明媚的阳光瞬间暗淡下来，整座城市都一点点被笼罩在暮色中。
    中午吃饭吃的太晚，所以到了现在一点也不饿。她回公司的时候正好碰上Daniel下班，两个人接触虽然很多，但一直是因为工作。
    于是顾晖约Daniel去旁边商场逛一逛，顺便吃晚饭。Daniel自然没有拒绝，两个人在商场逛了许久。
    顾晖挑了一套春夏百搭小套裙，粉嫩粉嫩的颜色。看起来清爽又可爱，像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与她平时黑白工作服的样子大相径庭。
    Daniel夸赞她：“顾总，你今天很漂亮。”
    顾晖不知为何，想起一句老套的对答，她勉强微笑：“你的意思是说我平时不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