朽木之下

第十八章

    
    浮恒拉住少典的手急切地问道:“少典,你究竟看到什么了?”
    少典垂下头低声说:“灵。里面有山灵,树灵,人灵,他们在哀嚎惨叫,嘶吼奔逃。众多魂灵的融合才能成就最终的神偶,而他们显然是不愿意的……浮恒,你说,我的存在是正确的吗?”她的眼眸颤动,显然是有所隐瞒。只是她低着头,浮恒又陷入震惊中还没缓过神来,也就没有发现。
    她没办法告诉浮恒她在堆积的碎肉尸山中看见了神骨,虽然人族敌视神族,但中间那块遮羞布依然没有撤开,她不能贸然告诉他这件事。
    所以那些孩子果真不全是人族。浮恒这一天的惊吓简直比以往十四年来都要多,彻底改变了他的观念。他看着少典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张了张嘴,想说些安慰的话,但看到少典那双沾染泪水的双眸后又紧紧闭上。
    他走上前靠近她,踮起脚重新抬手为她擦拭泪水。“少典,每一种存在都有其意义,不用担心,你以后会明白的。”他借着父亲以前教育他的话说给少典听,虽然他现在还不明白,但人生长则两百年短则一百五十年,总有一天他会明白,少典也会明白。
    “恩。”少典抬眼看着满脸认真的浮恒点头。
    手上一紧,少典回过神来。她侧头看着一动不动的序墨,他依然是那副失了神魂的模样,目光呆滞表情僵硬。
    招含在他们身后的树旁抱剑站着,漆黑的双眸一直看着他们的方向,虽然他依旧是以前的那副姿态,但少典总觉得他有了什么变化。
    序墨重伤的那一晚虽然支走了普通的侍卫但绝对会留下招含,那一晚招含的行踪她本不想深究,但殿中长老十分看重序墨,出了这样的差错想必一定会怪罪到招含身上,只是序墨一直很看重招含,若是招含真的出了什么事恐怕他清醒后绝不会善罢甘休。所以,还是要保住招含。
    银光闪过,招含瞳孔一缩,身体猛的绷紧,不闪不避。冰刃擦过他的肩膀,将他的左手手臂切下,暗红的血珠飞溅而出,落在他的脸上,招含低垂着眼眸,将眸中的寒光掩住。
    少典看着沉默的招含,指尖还飘着白色的寒气。如果说以前的招含像是忠于序墨的人偶,那么现在的他似乎已经与序墨相近了。但是对于这种变化的原因,她却一点都不好奇,也不想去探究。她从不畏惧变化,有了变化才能拥有新的力量。
    她轻轻施力拉住序墨想要继续往前,但序墨不知为何就是不愿往前走了。她一愣,转头看向壶江躲藏的地方,很快就明白过来。
    少典凑近说:“真想见她就尽快醒来。”
    珈蓝从睡梦中惊醒,她被困在玉中已经几天了,每天这块神玉都会给她提供充沛的灵气,与其说是囚笼,还不如说是她的食物。她才吸食了一次就睡了三天,人界似乎与星海不同,她在这里沉睡的时间远远短于星海,她不知道这是好是坏,但至少她明显感觉到自己长大了一些。
    壶江一直将她挂在身上,人族的气息一直让她有些难受,但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她只能忍了。
    她也看到了不远处的少典和序墨。序墨她是认得的,那家伙那天真的差点杀了她!不过现在看来他自己也没有讨到什么好处。
    这时,少典转过头往这边看了一眼,珈蓝一愣,那女子是在看她?那笃定的眼神……真的是在看她。珈蓝不禁感到疑惑,那女子像是认识她一样,她记起来了,那天她昏迷了之后那女子曾进入结界看她,虽然珈蓝没有看过女子的脸,但她记得她的气息。她的气息跟婴勺的气息很像,但不完全相同。
    序墨一直不愿意走,少典无奈,转身看着不远处的草丛高声说道:“世子出来说话如何?”
    空气静止了一瞬,草丛中冒出了一颗脑袋来,一下就被人发现了的壶江有些尴尬,还有些害羞。他直起身来走出去,只见少典在不远处亭亭立着,序墨站在她的身边,空洞的眼睛没有焦距,脸却是朝着他的方向,莫名有些渗人,他搓了搓身上起的鸡皮疙瘩,将那股异样的感觉压下。
    “那个……少典,好……好巧啊。”壶江扯着笑向少典打招呼,他还记得方才少典突然发难削去了招含的左臂,那张淡然的面容瞬间让他又紧张又害羞,心狂跳不止。
    “过来说话。”少典说。
    “好……好吧。”他本来有些怕序墨,以前遇上序墨和少典站在一起的时候他是绝不敢上前的,倒不是害怕他揍他,序墨身上总是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气息,让他不太敢接近。而现在序墨的这幅木楞愣的样子更让他发怵了,他看着序墨的双眼,暗沉的眼眸仿佛黑色的深渊,一不小心就会令人跌得粉身碎骨。
    壶江走到少典跟前,挠了挠头连忙解释说:“其实,我是来这里散步的。”
    少典淡淡看着他,点了点头,说:“多谢世子的玉了。”
    壶江连忙摆手道:“不谢不谢,又不是什么稀罕物。”
    “那块神玉虽不如你身上的这块,却也是十分难得的,世子谦虚了。”
    “……”壶江顿时无话可说,他偷偷瞄了几眼序墨,指了指他小心问道:“序墨他怎么还没好?”
    “序墨神魂受损,需要大量的灵力修补,不是一时半会儿就可以好的。”
    “嗯,他确实该补补了。”指不定补着补着就正常了。
    序墨站在少典身边,虽然两眼无神,但壶江却一直觉得他在盯着自己身上的玉。他装作若无其事的往左边垮了一步,序墨头微微一转,继续转向他。壶江再动序墨依然继续跟着。
    他心一横,索性直接给他看了,反正序墨现在痴呆,他也不用怕他了。他摘下玉佩直接递到序墨眼前,嬉笑着说:“大妖怪,你要这个吗?说要我就给你。”
    序墨不说话,一动也不动依然呆愣着。
    珈蓝同样在玉中看着序墨,她看着序墨的双眼,那眼中映着水烟玉的模样,仿佛一滴水滴入池中,荡起一阵涟漪。她仿佛透过那双眼睛窥见了他的灵魂,淡淡的熟悉感让她疑惑的轻皱眉头。然而记忆就是这么巧妙,突然出现让人猝不及防。
    “你不是怪物,你是珈蓝。”
    “你不是怪物!你是珈蓝!”
    脑海中突如其来的嘶吼声让珈蓝一惊,这又是什么!?随即有些烦躁,能不能一次弄完!老是这样反反复复突然出现她也是会吓到的。她瞥了序墨一眼,只觉得心中烦闷,转过身去不想再见他。
    少典突然伸手接过神玉,壶江正纳闷,只见她将神玉重新系在他腰间,正色说道:“神玉贵重,何况里面还关押着一个灵,世子要小心看好。”
    壶江看了看序墨又看了看少典,最终点了点头将神玉收好。
    回去后,壶江将神玉摆在桌上仔仔细细看了个遍,奈何他肉眼凡胎除了能看到神玉身上缠绕着的一丝丝灵气外什么都看不出来。
    这玉到底有什么好看的?序大妖怪要一直看着它。他把玉拿在手中摆弄,还是看不出个所以然来。这时,壶江想到了那天被少典关在里面的少女。难道序墨是在看她?联想到之前序墨一直因为寒光剑而追着她不放……越想越有可能。
    “喂,你在里面吗?”他当然知道她就在里面,不过一开口就直接冒出了这句话。
    “喂,怎么不说话?”他拿着玉在桌上敲了敲,小声嘀咕:“不会已经死了吧。”
    珈蓝终于忍不住,冷声嗤笑。
    她来到人界不过短短五天,却成了现在这个模样。她现在也不再一直想着要去神界,回星海了,记起一些事后,她对人界和以前的“珈蓝”越来越好奇,尽管知道这样一定会有不好的事发生,但她依然想要弄明白。她不想让以前的“珈蓝”拌住她的脚步,记忆不断在回溯,她想要置身事外的心一直不变,她只想在弄清这些事后抽身离开。杀人?没有问题,但是之后呢?结束了之后她该去哪里?珈蓝忽然感到迷茫。
    只是,现实往往无法根据她所想的运行,一旦她踏入这个漩涡,再想离开又怎么会是容易的事。
    壶江听见了她的笑声,先是一愣,过了一会儿后才反应过来自己被嘲笑了。他也不生气,突然来了兴趣。
    “嘿,你听得见啊。”壶江一笑,问:“你是什么灵?”问完他才想起能在玉中的一定是玉灵了。
    他又问:“你是什么玉?从哪里来的?之前怎么会躲在池塘里?还有……”
    珈蓝出声打断他:“吵死了。”她觉得烦躁,在星海时更多的是寂静,她从没见过这么聒噪的人。
    “一个个问。”
    “……”
    “那……你是什么玉?”壶江笑着问道。他不担心里面那个凶狠的玉灵会跑出来伤害他,他相信少典的实力。这样一来他与她说话便轻松多了。
    “不知道。”珈蓝没好气的沉声说道,压根没打算告诉他任何关于自己的事。
    “你从哪里来?”
    “不知道。”
    “你之前为什么藏在池塘里?”壶江一顿后,连忙说:“这个你一定知道。”
    “睡觉。”这个她倒是用不着骗他。
    壶江的下巴支在桌上,而在她面前的就是一张巨大的脸,那张脸上的眼睛干净清澈,笑着的时候偶尔会露出傻气,看着是个好骗的。
    “你呢?你是什么人?从哪里来?为什么来到这里?知道我为什么会在这块玉里吗?”珈蓝勾唇一笑,开始套他的话。
    “这个……一个个问。”壶江汗颜,想不到她还挺机灵的。
    壶江心思单纯,想着告诉她也无妨。他眼珠一转,似乎想到了什么,收了笑容压嗓子咳了一声,一脸正经。
    “我叫壶江,现在是你的主人了。我呢从王城来,来这里是为了见一个人,你会被囚禁这块玉里是因为你伤了我族将军序墨,还有你不应该抢那把剑。”壶江笑着伸出手指拨弄了一下珈蓝,随后直起身一本正经的说道。
    “哼,不过是一个人而已还敢自称我主?”珈蓝冷笑。“还有,你们人族什么时候养了个不人不偶的东西了?”
    她口中不人不偶的东西指的是序墨。她自有意识起就在星海待了五百多年,婴勺也教育了她五百多年,要是她连神偶的气息都分辨不出来的话,她就没脸见婴勺女献了。今天看见少典的时候她就意识到那是神偶,她不清楚神偶为什么会来人界与人族同流合污,在没有看清之前她也不会枉下定论,不过那个叫作序墨的可得好好看看了,那浑身的黑气与一般神偶没有一丝相同的,但他却具有神魂和一个奇怪的神体,真是太奇怪了。
    “不人不偶?你说的是谁?”壶江好奇地瞪大了眼睛,完全无视了珈蓝对他的蔑视。
    “你觉得是谁?”珈蓝换了个姿势舒服的窝在玉底,挑眉反问。
    “应该是序墨,他性格阴晴不定还残暴嗜杀……不过,他是人啊。”壶江并没有把珈蓝的话当真,在他的心中,序墨虽然变态,其实是个遵守规则的人,少典虽然面瘫,看着他时总是淡淡的,但其实是个外表高冷内心温柔的女子。
    珈蓝也没再坚持,信不信是他的事,套出她想知道的东西才是她的主要目的。
    “几天前山中的火是你们放的?”珈蓝早就知道火一定是他们放的,问这句不过是想看看他到底知道多少,她大概又能问出多少。
    壶江支起脑袋想了想,说:“这倒像是序墨会干的事,不过那天我还没到童山,具体的情况我也不太清楚,听说序墨抓了山鬼后我就去看山鬼了,第二天才去缠的他。”因为有个人能说话,所以壶江的心情很好,也就多说了一些。
    珈蓝笑了。她还是挺喜欢这种问一句能答你十句的人,这样下去就可以愉快的聊天了。
    “你们来这里是要抓山鬼?”玉中的灵气渐渐浓郁,珈蓝一边吸食一边问他。
    “山鬼有什么可抓的。”壶江凑近她,小声说道:“序大妖怪可是对山神热衷的很的。”
    山神?珈蓝眉头一皱,他们抓神做什么?
    “你们抓神做什么?”她问。
    “做什么?”壶江想,她怎么问的是“做什么”而不是“为什么”?
    “不清楚,我倒是从没想过这个问题。”壶江装若无辜地眨了眨眼。
    看来他也知道的不多,珈蓝想。
    “哎哎。”壶江终于反应过来,他一锤桌子,珈蓝被她锤得抖了一抖,他笑着拎起神玉戳了戳:“你的问题是不是太多了?”
    珈蓝哼了一声,分明就是他自己傻。她现在专注于吸食灵气,没工夫计较他刚才那一锤。
    壶江咧嘴一笑,将珈蓝收入漆盒。
    壶江活了四十年了,虽然有些单纯,但哪里是真的傻,傻到珈蓝在套他话都不知道?
    他知道珈蓝是水寒玉,序墨从淤泥中将她挑出来的时候他就看到了。古书记载,水寒玉是天河的镇河石,即使河中镇河石有千万颗但能够生出灵来还是十分困难的。难道这是神族的动作?派个玉灵下来冻结人族?不能怪他往阴谋处想,谁让他父亲一直教导他人神势不两立,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近几年来,安廷王为了不让他痴迷少典可谓是想尽了办法分散他的注意力,其中一样就是给他看了各种人是如何对付神的书籍,当然还有实战他也看了。不过实战看的是近神的种族与占星殿的战斗,他虽然排斥但他是王城的世子,这些他必须要了解。
    但是,人族真的是对的吗?他想。如果是想报三千年前灭世之仇,为什么不直接找金乌,况且人族不是已经射杀九只金乌了吗?这场战争由处于劣势的人族发动,似乎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看占星殿的行动就知道,只是他不明白,每一代人王想要的究竟是什么?神在天,人在地,人是不可能把每个神都杀光的,他越想越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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