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泓诲,到底出了什么事?”钟启盛费了好大力气终于挣脱林泓诲抓着他的手,撸开袖子一看,已是红彤彤的一片。
他从没见过林泓诲这么失态过,冷峻的下巴瑟瑟发抖,像随时会脱落下来。
“泓诲,要不要我替你请个大夫来看看?”钟启盛探手摸摸他的额头,浮了一层细汗在上面,冷冰冰的。
林泓诲抚着额头,大喘了几口气,说道:“不必了。启盛,我想回去了,今日就此告辞。”
他撑着站了起来,才发现整个儿身体抖得秋风扫落叶一般,胸腔剧烈地起伏几次,勉力迈出步子。
钟启盛放心不下,陪着他到了钟府大门,看他跌跌撞撞地骑上了马,“你可以吗骑马吗?”
林泓诲疲软地眨了眨眼,“可以,你回吧。”
马倒是林泓诲骑惯了的好马,但今日纵马的人手握缰绳,愁思百结,马儿得不到明确的命令,走得也散漫无边,一人一马宛若墙头草般,飘忽不定。
他们,竟是他的孩子吗?我却这样待他们。林泓诲半仰着头,暮春四月的阳光白晃晃,刀子一般割人眼,他的眼睛猛地一痛,落下一串的泪珠。
“你不在了,春光再明媚又有什么用?”
钟启盛稀里糊涂地回了庭院,不知不觉走到刚才林泓诲闲步的湖堤,一眼看到亭中四人,他祖父镇国公和他父亲,林家父子都在那儿,不禁想到林泓诲刚才到底经历了什么,是不是和他们有关。
他走到亭外,见他们原来是在烹茶论事,便向长辈们行了礼,问道:“父亲,不知您方才有没有见过林泓诲?”
钟澄摇头,“并未看见。你与他走散了?”
钟启盛说道:“没有,只是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刚才泓诲在那边等我,似乎受了什么很重的打击,我找到他的时候面色看起来很不好。”他望向林宪,“林大哥,您回去可以去瞧瞧他,我有些担心。”
林宪忙问他当时林宪在哪儿。钟启盛指了指那边的一片玉兰树,“就在那儿呢。我实在想不到发生了什么,泓诲看起来很煎熬的样子。”
话音未落,林宪大惊失色,和镇国公对看了一眼,刚才就是他二人在那儿说话,听钟启盛这么说,想来话已经被二弟听去了。
镇国公到底是老辈,眨眼功夫便明白过来,但不露声色,面上依旧沉着淡定。“想来别是遇到蛇,给吓着了。”
钟启盛皱眉,“也不是不可能,园子里广植花木,枝叶茂密,难保没有蛇虫出没。”
林横峰听后态度淡淡,说道:“既是被吓着了,回去让煮些安神的汤就罢了,小侄不必挂心。”
他是更习惯在酒桌旁谈天说事的人,如今顺着镇国公父子,坐到凉亭蒲团上煮茶,已是百般不自在。屡屡想从镇国公口中套出钟家对皇子,党派的看法,国公爷和世子却总是顾左右而言他,闹得他大感不快。
但谁让镇国公地位尊崇呢,他少不得腆着脸处处逢迎。不过他发现钟家二人似乎更乐意和长子说话。
钟启盛被林横峰这声小侄叫得怪不自在。从前他偶然见到武清伯,都是被唤“钟少爷”,什么时候沾亲带故起来?难不成是因为他的外甥女被父亲收了义女。
想到这件事就满肚子疑惑。上回妹妹生辰,姓薛的小丫头拿了头彩,他一直想要和她比试比试,没想到如今她竟然无缘无故的成了他的义妹。
他问父亲缘故,父亲却含糊其辞,说什么钟家子嗣单薄,收几个义子义女,日后彼此有照应。
但除了薛家小丫头射箭出众外,他实在想不到兄妹二人有什么出众之处,日后怕也是他们钟家照应得多。
没问出林泓诲的事,钟启盛便告辞,一个人在园里闲逛。不知不觉走到水榭处,咿咿呀呀的戏曲隐约传入耳中。
“启盛哥哥。”
正想走近了听清楚,身后忽然有人叫他。
回头一看原来是林家的二小姐和一个丫鬟,他微微皱了皱眉:怎么总能遇上她?
这位林二小姐爱穿极艳俗的颜色,而他最不喜那些,偏偏她似乎很喜欢找他说话。
林棠潇虽然不满钟家要收薛明灿为义女的事,但想到去钟府能见到钟启盛,还是收起不快,忙里忙外地倒饬自己。今日特地换上新做的一条海棠红暗花春衫,又把长姐的赤金累丝嵌牡丹鬓钗簪上。刚才听戏时还在想怎么能偶遇钟启盛。
“林二小姐。”
这边明明亲亲热热唤他“哥哥”,这边却冷冰冰地回了个“小姐”,林棠洛站在一边,觉得好笑。
“启盛哥哥,你这是要去哪儿呀?”林棠潇心大,并不在意称呼上的这点疏离。
“我,我要回书房了。”他本来想站在水榭外听听小戏,但不知道为什么,生怕林棠潇打蛇上棍一般,改说要去书房。
“启盛哥哥真是用心,成日价的都在读书呢。”林棠潇笑说道。
钟启盛淡淡笑了笑,拱手准备离开,没想到又被她叫住。
林棠潇施施然走过来,捂着胸口轻声说:“启盛哥哥,我刚才不知怎么的,觉得胸口有些发闷,不想回去听戏了,能不能劳启盛哥哥为我寻间厢房,我略歇息一会儿。”
她这是什么意思?钟启盛暗暗皱眉,看了眼她身边的姑娘,说道:“这恐怕不大方便,你让这丫鬟帮你找吧。”
“丫鬟?”林棠潇左右一看,只看到穿得单薄简陋的庶妹林棠洛。
顿时就发笑,“启盛哥哥,这不是丫鬟,是我庶出的妹妹。”
钟启盛一听大窘,忙向林棠洛道歉。
林棠潇倒觉得很痛快,方才她想出恭,本来叫上长姐,但长姐不去,就让林棠洛陪她。她一向厌恶这个庶妹和她的生母卫姨娘,现在听钟启盛以为她是丫鬟,觉得很解气。
林棠洛很羞涩,虽然被他无意冒犯了,也没有觉得懊恼,只道“没关系”。
钟启盛这才细细看了看她。虽然穿得简单素净,却自有一种清淡的甜美,长相可人,十一二的年纪,十分温婉娴静。
不过从前怎么从没见过这位林家三姑娘?
林棠潇乐完后仍问:“启盛哥哥,我没带丫鬟出来,你能不能为我寻一间屋子小憩呢?”
钟启盛因为刚才的冒犯,心里过意不去,便找了个伶俐的丫鬟伺候她们。没想到走到半路又闹起幺蛾子,林棠潇说刚才听他和林泓诲要去看书房里的好弓,她也想见识见识,无奈之下又只有让丫鬟把弓抬过来。
直到林棠湄那边派人来寻,林棠潇才带着庶妹离开。
钟启盛大大松口气,决定日后得避着林家二小姐才好。至于那位三小姐,一路上从未插过两句话,安安静静,有时会抿唇笑一笑,倒是很温顺可爱。
堂会戏过后,林家的姑娘便回去了。薛明灿在听戏的时候趴在八仙桌上睡了过去,醒来袖子有些湿。一觉清明,坐着香车回到林府,她便急着问冷卉香囊做好了没有。
冷卉说还差几针,明灿便坐在一旁的绣墩上慢慢等,好歹在晚饭前等到了。
兴冲冲地拿着香囊就朝林泓诲的院子跑。他一人住一处二进的小院,明灿跑过月洞门,却见四周静寂,屋子都没点灯,黄昏迫近,显得暗沉沉的。
几个丫鬟在廊上坐着做针凿,见她来了,便上来问道:“薛姑娘找二爷吗?”
丫鬟曾在底下笑这个表姑娘,傻乎乎地就喜欢找她们二爷,偏二爷对谁都冷淡疏离,即使这位唇红齿白,玉雪雕成的小表妹也无动于衷。
“是啊,泓哥哥他在屋里吗?”
“在是在,不过……”丫鬟想说今天见二爷回来心情不大好,端了茶只让她们出去,不要打扰他,便想提醒明灿现在最好不要去找他。
结果话没说完,明灿便一阵儿风似的跑进来正房。
“泓哥哥!”一把推开门,只见正房空荡荡的,桌前炕边都不见人,屋里静极了,她只听到自己急促的呼吸声。
“泓哥哥。”气息渐平,明灿往里屋走,过了一排多宝架子便看到最里面的黄梨木卷草夔纹罗汉床,上面横躺了一个高高长长的人。
“泓哥哥。”她走近了,不知道人是不是睡着了,他面对着墙那头,明灿看不见。林泓诲仍是穿着白日出门穿的一身秋茶褐色净面杭绸直裰,脚上的玄色皂靴也没脱下。
这是怎么了?明灿揣着小心上前,想着若是他睡着了,就把边上的锦被替他盖一盖,没想到刚走到罗汉床边,床上的人翻身坐了起来。
“天哪泓哥哥,你这是怎么了?”
明灿吓了一跳,林泓诲一张脸苍白如纸,两只丹凤眼却红肿得厉害,憔悴无神,像受了很大的煎熬。
“泓哥哥,你生病了吗?”明灿说着便把手心伸过去贴在他的额头上,林泓诲只觉一双柔软温暖的小手和他肌肤相触,有一阵甜甜的香味悄悄萦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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