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界之上,属苍夷使君和凤齐君宣漓最为瞩目。
苍夷使君任方门使君,镇守各处通往仙界的方门,人仙、仙魔、仙妖、冥仙、仙神等六处方门均是苍夷使君所率天兵把守,他更是驻守轮回台,仙职重大,比那些散仙地位高了许多,更是与景乾府的仙君宣漓不相上下。
苍夷亦与婴合君容樾交好,甚至仙界传出他们二人断袖之闻,只是苍夷使君向来坦荡,自有威严,也没有仙人敢乱嚼舌根,他自稳重温和,不怒自威,仙界的方门从无事故,也从无其他妖魔挑衅。
近千年来,仙妖更为交好,只是宣泠和容樾大婚之日出事就警戒了许多。
他平日所住桑霞府,并无童子,也无女仙,只是几个跟随他的散仙在职。
桑霞府简丽,不见奢华,亦是他平日风格,论起他的出处,却要比容樾更精彩。
容樾和宣漓都师出仙界第一仙府浮英岛,容樾拜了浮英岛的盼语仙姑,宣漓和宣泠则师从睚痴道人,各有高低。
苍夷使君长了容樾几百岁,并不似容樾天生水木仙灵,自成其道,也不是像宣漓那般出身仙界名门,他本是从人间修道,飞升成仙,历经种种天劫磨难,悟透苍生,更是在魔杀劫中立下了绝世功劳,自有血戾之名,只是后来镇守方门,少有战事,他也消去了戾性,但他从不提及,其他仙人却也从不招惹,他也没有朋友,只有一个散仙容樾处处来招惹他,却也是不打不相识,有了如今的交情。
后来,发生了许多的事情,他也为容樾的事情奔波。
这时候,苍夷使君经过景乾府送拜帖带话,却不见宣漓其人,只得悻悻回府。
才走到桑霞府门口,苍夷抬头看一眼府门前已长成的桑梓林木,桑梓思乡,他当年从那个小村庄出来,拜师修道,不想一朝成仙,后来再回小村庄,那里已被水淹没,水边却有一处供奉他的祠堂,苍夷成了仙,他也再无故里,便把那里的桑树梓树移过来,成片成林,以解心中的寂寞。
桑霞府门口一个散仙默默扫地,看见苍夷便拱手揖礼:“苍夷使君!”
苍夷点头,偏过头便看见桑梓林中一只白色的狐狸跑向他,白狐灵敏乖巧,长腿一迈,狐头一歪,蹭着苍夷的腿,乞求抚摸,他蹲下身抚弄白狐,将它的毛发一顺,他不觉浮上笑容。
那个散仙说道:“小狐狸平时见人就挠,我们碰不得半点,还是得使君来照顾它,它也只亲使君,到底是使君带回来的,前一阵子它走丢了,还不知道它跑哪去了,幸亏婴合君带回来。”
苍夷笑道:“我也不知捡了谁家的狐狸,总不会是只野狐狸,不然我就放生去了,任他逍遥,可是这么养着,竟有些舍不得,到底成了我的狐狸,我当然半分也不会让别人碰了。”
白狐已蒙灵性,搭起一只前爪放到苍夷的手里,被苍夷温暖的大手握着,它灵动的眼睛里竟流出了丝丝的笑意。
哪知这绝不是一只野狐狸,而是一只狐妖,身上的妖气早被容樾施法禁住了,这只狐妖叫胡白若,是一只没有成年的小狐妖,他本是要来找茬的,只因他绑在腿上的狐铃不见了,被苍夷捡走了,很久前容樾向他要了一个珍贵的物件,欠他一个人情,容樾遂帮他进入了桑霞府中。
狐铃,是狐族地位的象征,不仅能够掩藏狐妖的气息,也是狐妖最重要的东西,持有狐铃,摇铃时能控制住这只狐妖。
每个狐妖腿上都会绑一只狐铃,取狐妖心血而凝成,各有色泽,有金、银、铜、铁四种质地的狐铃,铁质狐铃只是普通的狐妖,铜质狐铃是狐兵,银质狐铃是祭司及贵族一类狐妖,金质狐铃是王族狐妖。
胡白若丢失的正是金色的狐铃,他虽是王族狐妖,但体弱瘦小,变化之术不强,常常被其他王族狐妖欺负,他更不能被其他狐妖嘲笑他被人捡去了狐铃,他也不敢直接开口,才找了容樾帮忙。
只是本想找茬,在桑霞府待了数年也少见苍夷拿出来,更因苍夷一次醉酒摇铃胡白若变回了人形之身,反被苍夷找茬,那次之后胡白若更是远走,不肯再回来,连狐铃也不想要了,只是这一次回来他却认清了许多。
此时,听苍夷使君如此喜爱、不舍放弃,胡白若心里更加欢腾,白色的狐身微蹭,他心念道:“我才不是野狐狸呢,我一只王族狐妖怎么可能是野狐狸!只有苍夷你待我最好了,可怜那婴合君,不知是撞了什么邪门,竟然会被罚下人间历百世情劫,看在你帮我的份上,我尽量也多帮着苍夷,让你早日回归,不然没你找趣,这天宫真是无聊透顶。”
苍夷将懒洋洋的小狐狸抱在怀里,将它白色毛皮从桑梓林中带出的灰尘落叶拨扫开,动作温柔,比当初苍夷粗鲁的一扫要好上许多,也许他懂得疼惜这个小狐狸了。
苍夷简衣长袍,底边绣上黑色纹饰,无玉无囊,一步一点,沉稳下脚。
他不需要什么东西来证明他是谦谦君子,他本来就不是君子,是从魔杀劫中杀出来的战神,苍夷压下戾气,不伤及柔弱的小狐狸,他记得小狐狸本来跑到他的桑霞府门口了,几丈之外却被他残存的戾气和血气震伤,直接昏厥,他才带进了府中照料。
渐渐地,他就压下了这股戾气,这段时间有半百的岁月了。
以前容樾说过他身上的这股戾气易伤人,一般的仙人也不敢接近,只是苍夷从不在乎,被他伤及的弱小生灵,他此时才懂得疼惜。
将小狐狸放在它睡的地方,苍夷才移至府中轮回台收住仙人忆的断忆珠存放的弥楼。
封存的弥楼,被数个法宝定住,弥楼其实是一座九层宝塔,从低到高,放置了从轮回台而下的不同品级的仙人的断忆珠,断忆珠并非安然不动,它收住的仙人忆有时因为下凡历劫的仙人的情绪或是仙人忆想破珠而出的欲望而躁动。
弥楼第一层中的定塔之物麒麟玉是塔裂之前容樾千辛万苦做出来的,两人各注入了一半仙力,采集天地灵物而成。
容樾虽然顽皮好动,但也是一个不可多得的朋友,一旦成知己,他便能够为了这一句知己之逢赴汤蹈火,为了帮他定塔而走遍六界收集灵物,少有埋怨。
很少有人了解真正的容樾,他不似表面的放荡,他心里有知己之逢、有美酒佳肴、有师徒恩情、有对错真假,也有一个放不下的人。
站在底层,苍夷往空中一点,其中一只断忆珠飞出来落在他的手中,其上显现的渊泽木枝正是容樾的真身。
因为周遭无人,苍夷就席地而坐,靠着柱子,眼睛不离开容樾的断忆珠,任职方门使君并且掌管轮回台,自然有些不可多得的方便,能把弥楼搬到自己家里来,随意进出。
断忆珠收住的是仙人下凡之前的记忆,若是随意查看,仙人回天时会丧失某一段记忆和一些修为。
但苍夷使君就不同,他有特殊的方法可以查看,容樾关于天灯燃府的那段记忆他已经看见许多遍了,还是没有找出对症之策,没有找出为容樾脱罪的方法,但是他坚信容樾绝不会害死宣漓的妹妹宣泠的。
看着这颗断忆珠,苍夷对着说话,仿佛是对着容樾诉苦一般:“那宣漓真是冷心冷面,我亲自递送拜帖,他也不给面子,自从他妹妹死了之后,他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变得冷血无情,以前他还有几分人性仙性,但总是对你不温不火,你却喜欢热脸贴着人家的冷屁股,不依不饶,从你来到天宫开始,从你们在浮英岛的纠缠开始,你们之间就是斩不断。”
“你不在,我真的不知道和谁说话,小狐狸听不懂我的话,也开不了口,你的酒我一个人喝也没意思,说好给你留几坛的,我真怕我一下子全喝完了,哈哈!”
他亦是一个寂寞的人,被人仰望,他心底的寂寞就像夜空中的孤星,尽管璀璨夺目,但他的星光亦有照不到的地方。
凝视许久,苍夷将宣珑送来的芳灯露拿出来,放在地上,容樾从轮回台下凡历劫之前曾将他半生仙力封在断忆珠里。
宣泠死去,容樾亦是心伤绝望,容樾不敢直面宣漓,到宣漓赶来他已经不敌宣漓一击,几乎致死,苍夷阻止,才有了历劫的事情。
容樾心想要复活宣泠,只能捕捉一缕残魂,容樾下凡后苍夷就帮忙接手这个事情,寻找复活宣泠的办法,如今终于有了些效果,如果宣漓知道,他会不会后悔如此,但容樾就是这样的人,自己一个人背着所有的苦也不吭声。
如今,在苍夷的桑霞府宣泠的肉身完整再现,靠着容樾留下来的仙力养着,虽然残魂能融入,但因为魂魄不全,天灯烧痕,不能苏醒过来。
他便拜托宣珑收集宣泠过往的记忆和喜欢的物件,并招引宣漓过去,宣漓仍然是铁石心肠,岿然不动。
在弥楼待了一会后,苍夷将容樾的断忆珠归位,从弥楼出来后,他直接去了桑霞府的密室,正中央是一副水晶棺,里面的人是宣泠的仙体。
站在宣泠面前,苍夷施法将芳灯露融合容樾的仙力注入宣泠的仙体之中,若是找不到宣泠其他的魂魄,这样一点一滴收集宣泠的记忆,千百年也复活不了宣泠,只能任她这样沉睡不醒。
苍夷叹气道:“哎,小泠啊,你也是命苦,偏偏摊上容樾那个倒霉鬼,一有他的地方都没有好事,你怎么就喜欢上他这种人,更何况你也应该知道他只把你当妹妹。可是,容樾心里愧疚,一心想要复活你,弥补遗憾,如果天灯不突然出事,我也难保证容樾不会跑路,他就是这样随性的人。你若有灵感知,要原谅他的散漫。”
一番闲情,一时感慨,苍夷将心扉吐露,离开后,水晶棺里宣泠的心口砰砰跳动,全身忽地一亮一闪,似是对苍夷的回应,那是宣泠的心语,她早就原谅了容樾。
苍夷无事,再回房间休息,喝了一些浮生意,忘忧无醉,只要人想醉就可消愁醉去,他眼前一片朦胧,一坛之后,就醉倒在长榻之上睡了。
在一处休息的小狐狸睁开眼睛醒来,跑到苍夷面前,看着他醉态酡颜,长发散落,掩盖着苍夷的俊颜逸态,他本不比宣漓俊美,却天然一股阳刚盛气,伟岸雄姿,散开的长袍露出他健壮的胸膛。
他身体一斜,肩膀上的一处刀痕显现,十分惊目,小狐狸却自顾自的跳上苍夷的身体,低伏着舔舐苍夷肩膀上的那一处刀痕,魔杀劫苍夷为救人受了狠狠的一刀,后来胡白若才知道是苍夷替他挡了一刀。
胡白若变回人身,是个十四五岁半大的英俊少年,衣衫翩翩,银色长发依依宛宛,天生媚态。
胡白若伏在苍夷的胸口,体贴他的温度,喃喃自语:“容樾,还是容樾!他都不在,你还要给他收拾烂摊子,他何德何能能让你做到这地步,我到底只是一只狐狸!”
于胡白若而言苍夷和他,是云泥之别,他也许注定走不到苍夷的心里。
纵他如此说,胡白若却手握着苍夷的一段长发,不肯放开,胡白若伏在苍夷胸口,一睡一跪,竟有缠绵之态,无人瞧见,这是他独享苍夷的时刻,也只能这时候,苍夷能安安静静的属于他。
胡白若又变回狐身,恬静地睡在苍夷的身上,没有地久天长,也没有缠绵悱恻,一仙一狐,只是此刻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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