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章节所评述的“九代之文”,笼统地讲,起自唐尧虞舜,止于两晋、刘宋,中间则有夏、商、周三代,加之赢秦、刘汉、曹魏。时长跨越两千余年,文籍数量之多,已经不可胜数。论说卓越期间的作家及其作品价值意义,只能有详有略,一带而过吧。
虞舜夏启前后,具有代表性的名人佳作,一是《尚书•皋陶谟》中记载,掌管刑狱的皋陶首先明确提出了,为官从政者,必须具备“宽而栗,柔而立,愿而恭,乱而敬,扰而毅,直而温,简而廉,刚而塞,强而义。”九种品德;二在《尚书•舜典》中,记载了乐官夔,率先校准乐器,演奏水平达到了“八音克谐,无相夺伦,神人以和。”的极致程度;三者《尚书•大禹谟》中,东夷首领伯益公开警示帝王,像“惟德动天,无远弗届。满招损,谦受益,时乃天道。”不仅关系着国家兴衰,也是个人成败的自然规律;四则是夏朝第三任帝王太康失国后,传说他弟弟唱响了“民惟邦本,本固邦宁。”的《五子之歌》。列举上面流传至今的经书篇籍,他们不仅文辞温润祥和,而且义理典雅中正,堪称惠及千秋万代的文明典范啊。
在姬周替代子商的西周时代。据《尚书•商书》记载,商朝曾有《仲虺之诰》,其中的商汤名臣仲虺,不但坦陈了“能自得师者王,谓人莫已若者亡。好问则裕,自用则小。”等崭新观念,而且为国家革命指点迷津;另外,在《尚书•商书•伊训》中,伊尹作为商朝开国功臣和五朝元老,对当权者提出了“尔惟德罔小,万邦惟庆;尔惟不德罔大,坠厥宗。”等忠告,为专横一夫敲响丧钟;再者,像《诗经》中,类似周宣王的太师尹吉甫创作的《崧高》《烝民》等“穆如清风”的雅颂,如同上述篇章一样,不仅义理隶属正大光明的经典,而且文采堪称教书育人的模范啊。
自姬周迁都洛邑以及整个春秋阶段,王室大权旁落失魄,各等诸侯逐强争胜,王侯将相之间,相互频繁聚首,各级各类誓言盟约,此起彼伏,明暗相间。于是文坛之上,英才豪骏,各显其能,奇葩蜂拥,明星璀璨。若论其间的人物多样,恰似玉石仓库,尽管良莠不齐,却是琳琅满目;若看涌现的作品繁杂,犹如丝绸店铺,虽然质地不同,但是光彩夺目。依据《春秋•左传》记载,在这期间,楚庄王时的令尹孙叔敖(约公元前630年-公元前593年芈姓蔿氏名敖字孙叔河南省淮滨人与薳敖应为一人)善于借鉴古典经验治理新政,因而成就卓著;晋国大夫士会(约公元前660年-约公元前583年因被封于随、范以邑为氏别为范氏谥武)极力推崇遵照仪礼来治国安邦,所以功名显赫;晋文公时上卿赵衰精明文韬武略,得以福禄后嗣;郑国子产擅长辞令,捍卫郑国尊严;郑国正卿游吉(公元前?-前507年春秋郑国前于522年继子产执政)不只是才貌双全,而且能够继往开来;郑国行人公孙挥熟稔外交辞令,赢得名声载入史册。上述《春秋•左传》中的人物事迹,都是在文采辞令方面卓越超凡,并因此功勋当代、名垂青史。
进入战国阶段,处在弱肉强食、适者生存的时代,置身战火连绵之间,“军功、武力、强权”成了社会的主旋律。然而,“文人、雅士、圣贤”并没有因此销声匿迹,反而愈发超凡脱俗,以至于层出不穷。于是,诸子百家如同雨后春笋,倚仗各自为是的道义学说,不仅横空出世,更是四处游说。荆楚大地之上,以屈原、宋玉为代表的“楚辞”风范,奇峰突起,独树一帜。列国之中,燕国上将军魏人乐毅的《献书报燕王》,据理争辨,明哲保身;逃入秦国的魏人范雎,在上书《献书昭王》中,含沙射影,直逼要害;游说六国功成名就的苏秦,在他《苏子》(亡轶)诸篇中,言之凿凿,急功近利;楚人李斯在秦国的《上书谏逐客》,坦陈利弊,感人至深……书写这些作品的文物,如果不是深陷战国烈火中间,而是立足崇尚诗文的文明汉代,他们一准就是扬雄、班固之类人物了吧。除此之外,赵国人荀况,在学术思想上不仅是一代宗师,而他的《赋篇》同样是辞藻丰富焕丽,并且义理深刻鲜明,无愧于儒学大家的称号啊。
西汉初年,若论“文韬”中独拔头筹者,当属陆贾;他的《孟春赋》(亡轶),应是汉赋成风的嚆矢;他的《新语》诸篇,即符合儒家经书典范,特别在言词语句上,更是朴实简练,并且直言明辨。贾谊才华颖秀,如同文坛骏马,他的《过秦论》《论积贮疏》《吊屈原赋》《鵩鸟赋》等,震古烁今,绝非徒有虚名。枚乘《七发》和邹阳《上书吴王》,均是笔下生辉,同样气宇轩昂。董仲舒专注儒家论断,司马迁精研史料记传,前者则有《士不遇赋》,后者随见《悲士不遇赋》,两者都归属于《诗经•小雅•四月》中“君子作歌,维以告哀。”的情愫,却是古今文人墨客一以贯之的诉诸衷肠。司马相如读书渊博,在文采意境上,尊崇屈原、宋玉的瑰丽诡异,虽然号称辞赋家的宗师,但深究文本内涵,他的义理淹没在了辞藻魅力中间,所以杨雄《法言•君子》中有“文丽用寡者长卿也”的评价,确实中肯精辟。子渊王褒著述,文句骈俪华采,字词细致精巧,擅长绘声绘色,表现冷静自若。在艺术创作中间,论说最善于投机钻营而处心积虑的文学大家,首屈一指当属子云杨雄,其文句寓意高妙幽深,字词遴选绮丽诡异,时常殚精竭虑,习惯文质谨严。
东汉时的桓谭,精通多种文体,作品丰富多彩;朝廷大司空宋弘向光武帝举荐人才时,称桓谭堪比司马相如,但看他的《仙赋》等诗词,言语浅显缺乏文采,可见其长项在于讽谏奏本,而不擅长华丽辞藻。冯衍儒雅奇才,虽偏好“说辞”文体,但置身东汉盛世,却郁郁不得志,但他的《显志赋》,如同病蚌成珠一样,反而愈加光彩夺目。
纵观两汉期间,论父子相继才华盖世者,莫过于班彪、班固和刘向、刘歆。人们过去认为他们父子,班固的文史才华优于班彪,刘歆的博学见识精于刘向,但在今天看来,班彪著述的《王命论》是何等睿智而明辩,而刘向编纂的《新序》亦堪称完备而精练,所以人们皆称昆山盛产美玉,却忽略了昆山之所以会产出美玉的更高品质。东汉时期,傅毅和崔骃并驾齐驱文坛之上,崔骃的儿子崔瑗和孙子崔寔相继名垂青史,堪称文风、家风代代相传了。另外,这一时期还有杜笃和贾逵蜚声文坛,若评说他俩的文学才能,在名列崔骃、傅毅一类作家中,应居末流。再有李尤(约55-约135年或约44-约126年字伯仁广汉雒人东汉文学家)偏爱铭赋,意图高瞻鸿儒,但才力不及,犹如折翅大鸟,必定振羽难飞。但是,像马融一代宗师,思想精致,眼界高瞻,著述立说颇具经书典范,篇章文质相得益彰。还有王逸见识广博,集注《楚辞章句》惠顾后学,但个人作品文采欠佳;王逸儿子王延寿继承父志,年少才俊,魅力非凡,他的《鲁灵光殿赋》描绘景物形貌,细致精微,辞藻瑰丽,颇具枚乘遗风。
整个东汉时期,博学奇才,层出不穷。前有张衡多才多艺,后有蔡邕雅正精研,他俩文史兼通,才华隔代相望,正所谓“竹柏异心而同贞,金玉殊质而皆宝。”啊!如果说刘向的奏议贵在旨趣鲜明而文辞沉静,那么赵壹(字元叔汉阳郡西县人大致生活于汉灵帝在位公元168至189年前后)的辞赋好在内容面广而体例舒展,再者孔融着墨挥毫气势逼人,更有祢衡立等可取思维迅捷,他们各具特色,创建了多彩的文艺风格。类似这样的人才,还有潘勖,因精通经书而闻名于世,他的《策魏公九锡文》成为卓尔不群的时代力作;再者,王朗虽然因专注儒家经典而扬名达志,但也擅长序论铭文。据上例举,亦不难看出,在西汉司马相如、王褒以前,文学创作之中所谓“量才示能”,主要通过运用个性语言,来抒发情怀志向,而不是抄录经典语录,借以展示自我德才学识;然而,自扬雄、刘向之后,文人墨客愈来愈倾向于将个人的志向意图,掩映在引经据典中间,这种显而易见的趋向、区别和差距,在认识上不仅需要特别明确,更需要深刻地辨别、分析和谨记。
汉魏晋交替时期,文帝曹丕才华恒逸清秀,以往对他的评价有些过分贬低,说他比曹植相差甚远。其实,曹植思维敏捷、才气俊俏,尤其在诗歌上魅力无穷,而且章表更是出类拔萃。但是,曹丕思虑周全、下笔舒缓,不图虚名争先,他的乐府格外清新昂扬,而《典论•论文》更是思辨精要。所以,针对他们兄弟俩的艺术才华,只有分别两人短长,才能明辨二者是非。然而,一般世俗褒贬才能,习惯随声附和,并不都是明察秋毫。因此,曹丕尊为帝王,他的文学才华反而被人看低;曹植处境窘迫,其文学技艺徒然倍增夸赞,这一切都不是理性真实的艺术评价。另外,与他们同时代的王粲,同样才华横溢,写作敏捷缜密,内容广泛多样,文辞很少累赘拖沓,若摘取他诗赋中的优秀语句,足以堪当经书典范。因此,如果评价“建安七子”中谁的文学成就最高,非王粲莫属。再者,像陈琳和阮瑀,因擅长书记檄文而闻名于世,徐幹以辞赋论著被时人称颂,刘桢“气格自高”而文采飞扬,应玚才学双优且诗赋俊秀。其他,例如路粹和杨修精巧于笔札书记,丁仪和邯郸淳流传论述闻名,像这一些作家的才华和作品都有十分独到之处。除上述之外,还有刘劭的《赵都赋》,可以奋起直追前代的名家名作;何晏的《景福殿赋》,足以表率后学。应璩风趣诙谐,用《百一诗》彰显志向;应贞精通义理,以《临丹赋》展示才华。嵇康独出心裁,杜撰高论;阮籍颐指使气,谱写诗歌。他们分别选择使用不同的格调形式,发出了共同的心声和夙愿;他们各自舒展不同的文学翅膀,朝着同一个艺术方向,一起奋飞翱翔。
步入西晋时代,张华的诗赋,神采奕奕,清新流畅,他的《鹪鹩赋》寓意深刻,类似韩非《说难》。左思奇才妙想,深谋远虑,他的《三都赋》惊世骇俗,而《咏史诗》出类拔萃,仅这两篇佳作,已经让他殚精竭虑了。潘岳思维敏捷,文辞畅达,他的聪明才智集中体现在《西征赋》里,而其他如《悼亡诗》等哀悼文本,则是发自肺腑的真情倾诉。陆机博学深思,辞会广泛,文章虽然构思巧妙,但过于审慎而言多复杂。陆云开朗干练,深谙简繁利弊,所以文采鲜明洁净,擅长短小篇章。孙楚思绪纷繁,虽惯常直抒胸臆,但尚能疏通顺畅。挚虞陈述思想,必定遵循天道而温良典雅,他的《文章流别论》不只是中规中矩,确实亦流光溢彩啊。傅玄铭文佳作,内容多是规劝警戒,他的儿子傅咸上疏奏议,颇具刚正不阿的家风文风,他们父子都是栋梁之材,而不是时尚鲜花的衬托陪伴。成公绥作赋较多,逞一时之美。夏侯湛作品临摹经书范本,近乎貌合神离。曹摅善写长诗,清纯秀丽,而张翰喜作小诗,明辨属实,他们二人各居特色,互有短长。张载、张协兄弟俩,在文学才华和作品成就上,确实不相上下,情形如同《论语•子路》所说“鲁卫之政,兄弟也。”的模样。刘琨作品气势雄壮,卢谌著文情深理明,而他俩的特色,却都是时局形势的压力造成。
东晋郭璞才俊辞艳,思维飘逸,名列晋朝中兴第一;他的《南郊赋》蔚为大观,而《游仙诗》凌云似仙。庾亮撰写章表,思虑缜密,文辞通畅;温峤笔记书札,遵循事理,清新顺达,他俩堪称文人墨客中的能工巧匠吧。孙盛和干宝,都擅长编纂史料,虽然各取所需,但都遵循《尚书》中《典》《训》体例,所以看似各立门户,其实文采家风相似。袁宏立意高瞻远瞩,却因过度卓越超群,而显得偏颇乖离。孙绰诗文遵循玄理,虽然中规中矩,但却寡淡无味。殷仲文在《南州桓公九井作》中坦荡出来“孤兴”情调,谢混于《游西池》里荡漾“闲情”风韵,他们尽管吹散了盘踞文坛已久的“谈玄”浓云,但在他们的诗文中间,却依然显而易见着残云缥缈。所以,尽管他俩被视为开辟文化新风的先锋闯将,但他们的作品还是不能尽如人意吧。
至于刘宋一朝的文人雅士,他们的诗歌文籍同样繁多而鱼龙混杂,由于时代较近,影响深浅,不言自明,也就没有必要逐一甄别了吧。
纵观东汉的文学才干,和西汉时期相差无几。晋代文坛,基本与建安文学可以媲美。但是,在曹魏时期,文学家热议话题和崇尚目标,则是汉武帝“元封”时代;而刘宋以后,类似的文艺高论,反而多是汉末“建安”话题了。这究竟又是为什么呢?事实上,并不是因为这两个时代,都特别崇尚文学和招贤纳士,而是“时势造就人才”的道理,古代和今天都是一样的啊。
总而言之:人才难得太玄乎,性格不同异禀能;但逢一朝崇文艺,遍地丹青遗后生。汗牛充栋莫徘徊,有涯无涯贵自在;任凭春花迷望眼,秋收何愁没果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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