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射星

    
    临近冬至，冰风谷的光照时间变得极其短暂，白昼稍纵即逝。
    广场上路灯的火焰被狂风吹成一条，让周围人的影子不断晃动。由法术造成的不灭明焰不会燃烧也不会熄灭，只是以火焰的样子单纯地提供照明。
    远处有些房屋被点燃，将笼罩下来的天幕也映出一些火光。视力好的如游侠和猫忍者，还能隐约看到升起的烟柱。
    作为布林山德最大的正式教堂，正义三神的神殿是由矮人设计并打造的坚固要塞，防御力与太阳神狭窄矮小的小教堂完全不在一个档次。不止外地来的野蛮人，本地刚刚受灾的人家也扶老携幼拼命地朝重兵把守的此处靠拢。
    人流带着哭喊喧嚣和惶恐不安从四处汇聚而来。隶属于神殿的卫兵一个个带着绷带，站也站不稳似的，依旧吆喝着维持秩序。低阶祭司和侍僧在难民人群中缓慢走动，分发着不多的御寒衣物和热食。
    一名身着铠甲的牧师半跪在毯席上为暴乱中受伤的人们进行医疗救护，有个小胖子紧张地侍卫在他身边。
    牧师没有注意到人人都瞪着愤怒的眼睛，充满仇恨、恐惧地盯着彼此。
    也可能是装作没注意。
    周围的人看到圣骑士骑着独角兽来到，纷纷让开道路，议论纷纷。三圣之殿只能稍微安抚下他们的情绪，而圣骑士的到来让他们议论纷纷。
    “你看，这就是骑在咱们头上胡作非为的圣骑士老爷！不光她那套盔甲，马身上穿的就够上百农户一辈子过活的！”
    “据说，那些人都是因为他们收税太重才起来反抗的！”
    “听别人说还不信，来得这么晚，显然不想救人！”
    “咱们以前是瞎了眼，才会相信圣骑士！”
    “逃，快逃！”
    蜜奈好像没听到周围人的议论和诽谤，依然静静地骑在独角兽上。
    托马斯感到有一阵寒意漫上来，穿过了他晶体的防护，深深地渗进骨髓。他将攥弓的手指捏得发白，颓然叹道：“时代和人心都病了……”
    牧师过了一会才察觉到周围不对劲，抬起头来看到蜜奈，慌忙站起。他脚步不稳，身旁的胖子赶忙扶住。
    蜜奈知道这两人分别是家乡路斯坎的托姆牧师和从科米尔来的某位著名选民的儿子。
    没有流露出异样，圣骑士对两人露出礼貌的安抚微笑。她正想说话却听得远处惊叫奔走的人群之中，忽然欢呼声声。
    银龙血统的吟游诗人排众而出，一副傲骨铮铮、意气飞扬的模样。
    他穿着一身薄薄黑冰制成的轻甲，更衬托出潇洒自若的浊世佳公子那种淡定大方气度。
    看到尤厄尔以“义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气势出现。群众先是平静了一下，随即人头密密麻麻地涌动，像是追星一样疯狂地朝他那边涌动！
    在人群敬仰的眼光中，蜜奈和独角兽感到一股恶臭和刺痛猛然出现，这表明他已经完全背离了崇善的艰难道路。
    “我本以为你的血统可以……”圣骑士带着惋惜，犹豫踌躇地说道。
    她随即明白过来，连副镇长在被侦测的时候都会无法显示，精通欺骗的吟游诗人怎么会大模大样地直接出现在圣骑士面前？
    必有所图！
    尤厄尔看人无比老练，他的目光只停留了一瞬就知道眼前的圣骑士比普通待宰的女孩还要虚弱无力，也不知从哪来的意志死撑。
    轻轻举起左手，群众服从地停止了喧嚣，等待他的训话。
    “没有谁能审判我，不管是你还是你的女神，连正义之神也没资格！去你**的菈芮！去你**的托姆！去你**的提尔！”
    他恰到好处地表现了对众神和圣骑士霸权的蔑视，群众由衷地为他们的意见领袖献上如雷喝彩！
    尤其此时独角兽还忍不住他散发的邪恶气息，朝着托马斯靠近了一步，更显得他义正词严、气势完全压倒了对方。
    吟游诗人忽视了已经没有什么威胁的圣骑士，看向此刻完全无人注意的游侠身上。
    尤厄尔想起在凯恩之锥的矮人坑道中，他因为以天空咏唱法引动创生真言的回响而受到严重的内伤。而那时候，女法师的目光只在被流弹划出几道浅浅血痕的游侠那边逗留。
    他很多年前和库尔伽尔有过关系，然后他放弃了她。
    因为诗人知道自己和女法师太过相似，两个人都是自私自利的匪类。只要自己安全，自己舒服，哪怕整个世界毁灭也丝毫无动于衷。区别只在于诗人觉得法律和传统、道德都是束缚人的玩意，而法师相信那些都能够提供权力和力量——当然最重要的还是自己利益。
    他知道库尔伽尔是个很热情任性又很骄傲和固执的女孩，和诗人一样冷酷无情、贪婪而不择手段。他离开就是为了忘记，因为她会残忍地挝住男人对她的爱，然后当作鞭子指使和驱策他们。
    她和他一样，精明小心。
    每当他征服红发或金发、肤色白析的高大女野蛮人时，他心里想的是那个黑发黑眼的女法师。她们肌肉发达、活力十足，但精神和意志远不如库尔伽尔坚韧。
    每次事后的时间，他都觉得索然无味兴致全无。
    为了消遣这种无聊，他甚至和强壮的野蛮人男性搞在一起。
    然后，那个磨人的小妖精又出现在他生命中。
    比以前更强大、更美丽、更耀眼，她眼角的鱼尾纹象征着岁月带来的智慧，她微微发福的身材有着熟透果实诱人的香甜……只是，眼中已经没有他存在的余地。
    因为那个和她来自同一个世界的游侠出现了
    尤厄尔知道库尔伽尔不爱那游侠，他只不过是她丧失掉的昔日时光，是过去生活在库尔伽尔灵魂中的影子和残渣。
    她的行为言谈都已经向残酷的现实屈服，但却依然有人伪善地让她作着美梦。
    所以，尤厄尔特别憎恨托马斯。
    更不用说，那游侠还掌握着储存异界多种多样娱乐方式的“手机”，却又不能发挥作用。
    尤厄尔冷笑着，目光在托马斯那停留了片刻，准备移开。他不能多看，那反而会让别人觉得那个废物游侠有什么了不起的地方，才会被他如此看重。
    反正，他很快就会落到红袍法师手中。
    托马斯被诗人的目光看得有点不寒而栗，即便是不懂解读气氛的他，也觉得尤厄尔和蜜奈好像是风暴中心。
    “怎么，看周围这些人的样子，好像忽然有了主心骨和救世主一般？”
    狡猾的侏儒早已混进人群中不知去向，怕生的猫忍者像是溺水的人一样紧紧挝住他。托马斯十分怀疑下一秒她就会跳起来杀光周围所有下等生物，或者夹着尾巴逃走。
    “不必推测了，那个鳄鱼血统的裸猿就是煽动暴乱的头目。”百花在心灵链接中说，“无论是周围猴子的心跳、呼吸，还是矮子圣骑士的姿势表情，或者它本身的表现都证明了这点。”
    观察分析敌人和主公的细微表情动作是女忍的重要功课，虽然百花学过但是懒得对托马斯奉承讨好。她一直坚定地认为：只有卑贱如狗才会听到闻到主人信息就迫不及待地摇着尾巴去迎接，高贵的猫就算知道奴才的想法也理所当然地不予理睬！
    “那还等什么？我们快动手杀了他。蜜奈那傻圣骑不知又在顾虑什么不必要的东西。”
    百花是绝对不会说谎的，因为她根本没有那种意识。所以游侠启动了闪击护腕，轻捷地抽箭搭弓。
    “现在正是行班超、王玄策之事的时候，只要杀了罪魁祸首，便可平定布林山德！”
    托马斯认为诗人严重侮辱了库尔伽尔作为男性的尊严，而且最重要的是，这家伙让他很不爽！
    闪击护腕的加快行动速度虽然无法与“攻击加速”的法术以及“快速射击”的技术同时使用，但是它让人掌握主动的能力就已经值回票价，而且也可算作是个不会影响精确度的快速射击。
    游侠出手太快，中了两箭后尤厄尔才反应过来。这还是他事先用音乐协调，引来好运加持的结果。
    “杀了圣骑士和她的手下！”血花飞溅中，尤厄尔惨号一声，他随即一拨琴弦开始了灌输自身血脉中龙息能量的咏唱。
    只是，现在的诗人无法将创生真言中的崇善旋律引入自身歌曲中。
    然后他就意识到了自身的错误：诗人的咏唱是需要配合的，而那些被他当作炮灰的人不仅要手忙脚乱地把出藏匿的武器，而且动作缓慢！
    他已经受了伤，猫忍者只需两三刀就能将他带走——如果尤厄尔没有事先模拟施展识破隐形的卷轴。
    施展“忍术·鬼步”的百花身形一晃，在他眼中化为半透明状飞扑而来。除他之外，再无一人能看到她的身影。
    “糟了，这只猫的剑术绝不下于卓尔刺客。就算我现在能看到并且躲闪开要害，就算我有黑冰护体，也很可能被重伤乃至……直接杀死。”
    双剑虚影闪动，寒意笼罩着尤厄尔的各处要害。在这危急时刻，他启动了红袍法师卖给的护身法宝。
    外形是蓝色小圆盘的项链上光线轻轻缠绕，将尤厄尔蛊惑的言语打入对手内心。那是从异世界进口的奇特魔法项链，可以引出敌人内心强烈的善意来暂时干扰其攻击。
    那只猫在他面前的空气中张牙舞爪，剑光曲折寥绕。
    尤厄尔还未从惊慌中恢复，猛然一股阴影能量化为恶臭毒云，笼罩下来。
    “不对！这是幻术！”被熏得一阵反胃的尤厄尔猛然醒悟：“这是那只侏儒玩的技俩！”
    蜜奈表情呆滞，像是很久很久——用了好几秒的时间才被这突如其来的战斗惊醒。她眼前一黑，就要晕倒过去：“托马斯这小子冲动了，这下恐怕要死很多人！”
    圣骑士面色惨白，和诗人之间又为人群阻隔，竟是无法补刀。
    看到自己的意见领袖被伤到，群情愤慨的人潮奔流，扑向圣骑士和她手下的弓箭手。在推攘殴打中，很是挨了几下重重拳脚的游侠依然毫不动容地继续攻击。他知道诗人已经撑不住几秒了，虽然自己也是，但是托马斯从来没把自己安危看得太重要。
    原本趴在地上躲闪流弹的侏儒被踩了几脚。巴纳德惨叫着鲤鱼打挺，泥鳅一般钻过人群。
    尤厄尔防御薄弱，托马斯又是两箭命中。若是装备了针对邪恶施法者的宿敌灵袋，尤厄尔可能就要死在这了。
    不行！必须逃走！
    诗人对着还在隐形中的百花一指，叫道：“诅咒她！用你们的生命和灵魂困住她！”
    他自己拨动手中魔法鲁特琴，这把名贵的鲁特琴外壳是翡翠雕琢，金丝为弦、红宝石为饰。靠着它的力量，尤厄尔用音乐牵引魔法能量，在面前拉开一道次元门，钻了进去。
    独角兽漂浮在半空中，蜜奈看得清清楚楚：托马斯已经被一堆人涌上去，抓手的抓手，卡脖子的卡脖子，打丁丁的打丁丁
    “不行，他不能死在这里！”若只是自己被围攻，因为圣骑士的信条，蜜奈可能会犹豫不决。但托马斯就不同了，虽然从一见面蜜奈就非常讨厌他，虽然这次又是他惹出这么大麻烦。
    但是，
    但是……
    颤抖着咬紧牙齿，持枪在手，她已准备杀人！
    还未能调转马头，蜜奈眼前一亮，百花舞动炙热发光的双剑已经高高跃起，凌空下击。
    剑光与火焰连连闪烁，像是流星一般穿过压肩叠背的暴民脖颈。
    “嗤！嗤！嗤！”
    人群像是纸做的一般，轻轻松松地被剑气裁剪、火焰灼烧。
    很多人认为：剑盾可以对抗比自己强的人；双刀是用来恃强凌弱地虐菜；重武器自然是玩命；长柄是老奸巨滑的精明选择。
    如探囊取物，百花不费吹灰之力就斩杀击溃了围困托马斯的人群。
    蜜奈知道真正的考验才刚刚要来临。
    那些临死之人一个个瞪着满是血丝的眼睛，用他们能想到最恶毒的言语诅咒着百花。
    即便没有奥术视觉，圣骑士也能感到又有邪恶的能量在聚集。
    “糟了！”这时候才反应过来的海姆牧师目瞪口呆：“她马上就会被诅咒了，而且那是我们用神术无法驱逐的强大诅咒——恐怕只有非常虔诚的人引动奇迹才能……”
    他的声音低落下去。
    他今年已经三十多岁快四十了，而且他很喜欢看女孩子，就好像喜欢吃肉喝酒一样——碍于教规虽然不能搞，但是看看总没事吧？
    那个有着猫耳朵和尾巴的女孩子很靓很亮，她金色的头发像是在闪闪发光、很可爱，她嫩绿色的眼眸看起来很可爱，她微翘的薄唇很可爱，她在灯光火光下脸上一闪的细微绒毛也很可爱。
    她看着重伤倒地游侠，却又装作不在意的样子也很青春很可爱。
    但是这很青春很可爱的女孩就要遭遇不测，而自己竟然无能为力！
    那一刻，感到无比惋惜的牧师期望天降正义。
    “吾主啊，求您赐予力量，求您保护眼前受苦的人们，求您不要让他们分离……我今天已经目睹了太多惨剧，我已经没有勇气再看下去……”
    然后诅咒的黑暗能量纠缠渗入百花，如对付蜜奈一般。
    只是这次让她变得行动呆滞。
    “不好，高人我们快逃往艾凡索吧！”巴纳德也出现在托马斯身边，他已经有些惊慌失措了。之前蜜奈出事的时候他还不是很在意，因为他本来就不喜欢圣骑士。但是这个被高人吹嘘得绝无仅有的猫忍者都中招，这就说明前面可能真的没人能扛住了……
    “没有那必要！”游侠斩钉截铁地回答。衣衫被撕得破碎、浑身带血的他笑眯眯地对猫姑娘眨着眼，轻轻揉着百花头发。
    “猫是不会输的。”
    独角兽漂浮着靠近，蜜奈厉色道：“还不把她搬上来，我们必须逃了！”
    周围被尤厄尔煽动的人群中虽然有少数人困惑于被转眼间抛弃，其他人还是目露凶光，只是被刚刚百花的凶残震住不敢靠近。
    “愣什么？等被发现再想走就完了。”蜜奈又气又急，还不得不压低声音。
    她听到百花用托马斯那种授龙语，轻轻地、抑扬顿挫地、断断续续地开始念诵“咒语”。
    起初猫忍者的声音低落，难以成句：
    “老、老大……那堪说……我病、君、来高歌饮……惊散、楼头、飞雪……事无两样、人心离……”
    她越念越流畅：“神州究竟，几番离合？汗血盐车无人顾，千里空收骏骨。正目断，关河路绝……”
    蜜奈和其他人不明白什么意思，只以为是在施展魔法。但托马斯却是知道的，她要施展的确实是魔法——剑刃魔法！
    武术威能！
    “我最怜君中宵舞，道‘男儿到死心如铁’。看试手，补天裂！”
    此即为武术威能·刃之魔法中被法师最为敌视的招式。
    施法者们嘲讽地说：这招怕不是能破坏重力，粉碎宇宙？
    百花神情冷漠、轻描淡写地一爪撕出，蜜奈仿佛能听见邪恶能量传来的裂帛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