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孤风月

第十六章

    
    木兰猎场主要位于山间平原地带,纵有山洞,也并不深。沈玮狂奔至山洞门口,毫不犹豫地跳下,未走几步,便能借亮光看清山洞角落里蜷缩着个人。
    “范现、范现,是你吗?”沈玮摸索着上前,扶起那人。
    那人却是惊慌失措:“求、求大人饶过奴一命!奴不想死!不想死啊!”
    那人半跪在地上求饶,哀嚎着救命,山洞外的光照进来,映入眼帘的却是张陌生的脸。
    这只是个同样没了一条胳膊、年纪身影与范现相仿的陌生奴隶。
    沈玮一怔,放开了手。身后传来脚步声,是裴熙带着护卫进来。沈玮一把就要拽住裴熙的胸口,被眼疾手快的护卫立刻拦下。护卫情急之下用力过大些,沈玮一时没站稳,摔到在山洞一旁冰冷的地上,仍情绪激动,仰头质问裴熙:“他不是范现?范现呢?范现在哪儿?你告诉我!”
    “裴端英,”裴熙声音冷了下来,第一次叫了这个他给沈玮的大名,“你现在是裴家的人。”
    他身边护卫似是会意,拿出一个大髦,给沈玮披上,另出两位侍卫,一左一右将那个失了胳膊的年轻奴隶架起来。
    裴熙走到摔在地上的沈玮身边,道:“范现此时就在我的帷帐中,我带你去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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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人知道建熙二十年的木兰猎场到底发生了什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裴相在围猎中突发疾病暴毙,具体是何病何因,无人知晓。
    建熙帝下令,将木兰猎场围住了三月,到了二十年冬,白雪皑皑,方带着一口灵柩回了京城。
    帝伤极,辍朝三日,追谥裴海文徳公,令裴海嫡长子裴熙接任裴家家主之位,遣心腹加以关怀,以稳定局面,又深觉再无人能接朝廷主馈重任,下令永废相位,以示殊荣,寄予哀思。
    平江。
    今早沈玮倚在门口嗑瓜子的时候,瓜子皮扔了一地。恰好二婶在隔壁捶洗衣服,瞧见沈玮在“呸、呸”地吐瓜子,再把头往自家屋里一看,范现正把头埋进书里,看不清脸,偶尔站起身子,也是摇摇晃晃的摸去书架找书。
    登时二婶便怒向胆边生,火气噌噌噌地往上涨,拎起洗衣锤,几步就走到了沈家道场,激动地挥舞着棒槌:“沈三!你是欺负我范家没人么!故意欺负我们娘俩儿!”
    沈玮张嘴就待反驳,迈出步,布鞋沾上了瓜子皮。他无故想到当年裴熙在住的院子里,瘸着一条腿,坐在椅子上,嘴里念念有词地教他“君子正衣冠”。
    他莫名说不出话来了。
    见沈玮没反应,二婶愈发激动起来,棒槌一甩,砰地一声掉在地上,嗓门更大:“沈家小鬼!你是不是以为你当过小官,得了富贵人的青眼,更瞧不起我们家了!”
    沈二娘恰好跟着范正和从集市上卖猪肉回来,今天十五,大家舍得花钱,沉甸甸的担子去,轻轻的担子回,自家留了几块精肉,放在篮子的一头。又兼顺手买了几样沈玮和范现爱吃的东西,并着几本说文解字的书和话本子,放在篮子的另一头。正在回去的土坡上,忽地就听见熟悉的嗓门。
    隔着篱笆,二婶也听到了沈二娘和范正和的说笑声,内心更加愤怒起来。她哎呦一声躺到了地上,手在地上激动地挥动起来:“好哇——你们这些个人,就欺负我们孤儿寡母,没个当家的男人,无依无靠哇——”
    她在地上滚着,身上的衣服很快沾满了灰土,半跪在地上,用手锤打着泥地:“范正平——你这个死鬼呦,去得那么早,你看你家老二和他媳妇儿子哦——占我们娘俩儿的地,巴巴上门做人家的女婿,哪里想到本家半点——”
    跟着范沈一起赶集回来的人们脸登时变得十分精彩,刻意放慢了脚步,悄悄观察范沈二人的脸色。
    果不其然,范正和与沈二娘的脸色正在青了又白,白了又青,青白交替。
    罪魁祸首沈玮靠在门边出神,乡亲们半怜悯半雀跃的围观,二婶在其中唱着莲花落。一时之间甚是热闹非凡,书呆子范现都被惊动了。
    范现功夫修炼得终不如他手上那本《儒林外史》里匡超人夜读的功夫到家,急匆匆出门来,看见自家娘丢了衣服在池边,躺在地上,脸也变得跟沈二娘夫妇一样青白交替:“娘,又怎么地?快起来,我还要读书呢!”
    二婶躺在地上毫不客气地啐了自家儿子一口:“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没出息的东西!信你那好表哥,跑去京城混,结果呢!好处没拿到,白白给人做下仆!他回来,你也跟着回来!还有那么些年,信也不晓得给你娘我写一封!我还以为你死了咧!”
    她一时悲从中来,用手捶着自己的胸口,嚎啕大哭起来:“范正平你这个死鬼啊!你的儿子怎么德性也跟你一样,不争气啊——哎呦、哎呦,我的气要喘不上来了——”
    再不孝顺的儿子此刻也要上前替老娘顺气,跟着赶集回来的村医刘老先生也赶忙颤颤巍巍上来瞧了瞧,是气极痰症的旧毛病。范现急得团团转转,刘老头就随手扯过自家孙儿,塞上一把零钱:“我药箱里药忘补了,你趁着还早,去镇上替我买些。记得切合你范婶婶痰症的!”
    刘家孙儿应得极快,也跑得极快,还顺腿带上了平时几个玩伴,准备来个糖葫芦盛宴,父母辈拉不住,也随他们去了。
    二婶先翻着白眼,沈二娘帮着拍了几下背,不多一会儿,竟自己也悠悠转醒过来。刘老头原等着孙儿和孩子们归来,拿着药给二婶再下几服,养养身子,再带着孙儿一齐回去。
    这一等,竟是从晌午等到了傍晚,也还未见得刘家孙儿并着那群孩子归来。  刘老先生有些急了,医者又放不下来心:“我那孙儿顽劣,又不知去哪里耍去了!倒连累范二婶的病情!”
    “不急、不急,说到底我是把二婶气着了,”是自己惹的祸,总要自己承担,沈玮急匆匆上前,道,“我去镇上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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